知道吉坦巴赤改弦更張,不再執行恩養唐人的政策的那一刻起,張素元就在心裡求神拜佛,希望吉坦巴赤能夠無病無災,健康長壽,因為不論吉坦巴赤是怎樣的軍事天才,他麾下的兒郎又如何驍勇善戰,也不論其餘的所有政策多麼正確,只此一點,離人就最終難逃敗亡的結局,這是離人的數量所決定的。
當離人突然全線撤兵,張素元就幾可斷定是吉坦巴赤出了問題,如今佘義證實了他的猜測,他再無任何僥倖可言。
攻城時,張素元已見識過吉坦巴赤眾多的子侄,他們無不是英氣飛揚的青年才俊,如果因吉坦巴赤的突然暴亡,離人為爭王位而陷於長期的紛爭,自然再好不過,但若離人順利選出繼承人,情況就極不樂觀,能統御如此眾多豪傑之人必是蓋世人傑。
吉坦巴赤的繼承者因為沒有吉坦巴赤的權威,今後行事一定會極其謹慎,不大可能再如吉坦巴赤一樣意氣用事,若他能夠反思吉坦巴赤政策上的錯誤,從此善待唐人,信賴倚重唐人官吏,情況就相當危險了。
此次寧遠之戰,與其說吉坦巴赤是敗在他張素元的手上,倒不如說是敗在吉坦巴赤自己手上,就因為吉坦巴赤殘暴對待唐人的錯誤政策方才使得寧遠眾志成城,他方才可能於千難萬險中取得最終的勝利。
佘義回來的當日,張素元即修下本章,奏報朝廷。在奏章中,他詳述了錦州及大、小凌河防線與寧遠,寧遠與山海關,山海關與京城互為唇亡齒寒的道理,他提請朝廷立即挾大勝之威,恢復被經略高行義主動放棄的錦州及大、小凌河防線。
張素元還在奏章中懇請朝廷補發拖欠的軍餉,並請在寧遠建造忠烈祠,用以紀念陣亡將士及激勵後來者為國效命等等。
對於戰績,張素元最後只寫了寥寥數語,他只寫了斃敵三萬,擊傷酋首吉坦巴赤,奏章中,他就連「擊敗」兩字都不用,他用的是「擊退」,所以呈給朝廷的自然就是奏報,而不是捷報。
洋洋萬餘言的奏章中,張素元隻字不提他和將士們的功勞,絲毫也沒有邀功請賞,居功自傲的意思,但話裡話外,他卻把經略大人高行義扣到了死地。
首先,張素元說明棄守外圍防線是戰略性錯誤,接著他對經略大人不發一兵一卒援助寧遠感到不解,而後又懇請朝廷補發欠餉。
據張素元所知,自從高行義接任遼東經略以來,朝廷不僅不存在欠餉的問題,而且還是大發特發,當然,絕大部分軍餉雖出了戶部,但卻沒有出京城一步,大部分軍餉從戶部出來後拐個彎就被拉進了秦檜賢和高行義的府第。
既然朝廷沒有拖欠軍餉,那自然就是高行義自己拖欠將士們的軍餉。
每一條罪責都按律當斬,高行義又何況是三罪歸一。
殺不殺高行義,張素元毫不在意,高行義這種人如過江之鯽,殺不盛殺,還不值得他費心,但舉手之勞的事他也不能不做。
高行義雖是頂頭上司,但張素元現在依然頂山海雲關監軍的頭銜,有可以不經過高行義而直接上奏朝廷的權力,但他也不想太過輕慢經略大人,於是一事不煩二主,張素元命向朝廷呈送「奏報」的校官也順便給高行義送去一份「捷報」。
在送給高行義的捷報中,張素元一反給朝廷的奏章寫法,他不僅把戰況描寫的極為詳細,更特別說明他們是在多麼艱苦的情況下才取得如此驕人的戰績,並建議經略大人立即發兵收復錦州和大、小凌河防線。當然,捷報中也不能不提到欠餉的事,他還說請經略大人不必太過憂心,他在給朝廷的奏章中已懇請朝廷盡快補發欠餉,他覺得因為寧遠新勝,朝廷一定會恩准的。
張素元這是誠心再給高行義添點堵。
派往京師呈送奏報的是張素元新近提拔的校官王孝義,王孝義為人精明幹練,臨行之時,他又特別交待了一些事。
收到寧遠的捷報,高行義一下子就從椅子上出溜下來,癱軟在拔涼拔涼的地上。高行義雖然不要臉,但不要臉能不要到他這個份上,就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高行義是不要臉這行中的狀元。
天下間不要臉的人多了,但為什麼偏偏高行義能成為狀元?其中當然是有道理的,這其中的道理其實和其他行當沒什麼兩樣,聰明絕頂的頭腦,刻苦鑽研的幹勁,要想成為個中魁首,二者缺一不可。
對和他無關的事,高行義一般反應較慢,或者說他根本就不願有什麼反應,但對和他自身厲害相關的事,那他的反應就如雷鳴電閃,什麼舉一反三,反三舉九,全都一邊玩去。可想而知,高行義看到張素元的捷報後的反應,神志略一恢復,他立即跳起來,就跟變魔術似的,瞬間就準備好了紙筆墨硯。
書信寫好後,他命人騎青雲關最好的馬上路,要不眠不休直抵京師,高行義不知道,就是這一點也早已落入張素元算中,所以也就注定不能如願。
張素元這樣做倒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他只是在開玩笑,讓秦檜賢多少鬧點心。
信使被他急如星火地趕走後,高行義就癱坐在椅子上起不來了,他現在那個悔啊,恨不得狠狠抽自己百八十個嘴巴才解恨,但他的手卻一丁點的力氣都沒有。
高行義早就知道德宗皇帝對張素元青眼有加,臨離京城前,秦檜賢也命他設法拉攏張素元,高行義由此就對張素元嫉恨在心,正好張素元抗命要死守寧遠,他也就順坡下驢,沒有堅持,他就是想借離人的刀殺了張素元,以免日後張素元會在秦爺爺面前跟他爭寵。
如果張素元抗命之初,他就奏報朝廷張素元抗命之事,那朝廷一定會嚴令張素元放棄寧遠,張素元敢抗他的命,難道還敢抗朝廷的命不成?如果早早上奏朝廷,那也就不會有今日的困局。
鼻涕一把,眼淚一把,高行義如丟了糖果的孩子一樣哭著,高行義不是孩子,所以他丟的也不是糖果,他丟的是白花花的銀子,是他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