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范槐把張素元的條件帶給范中行時,他老人家又死過去一回。老太爺見到三兒子被人劈成兩半的屍體時,一口氣沒上來死過去一回,那是疼的,而這一次卻是氣的。
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三天內死過去兩回,這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肯定就趁機回姥姥家歇馬去了,但范中行就是范中行,和上次一樣,生命力超強的范老太爺又一次扼住了死神的咽喉,他要繼續勇敢頑強、不屈不撓地面對命運的暴風驟雨。
范老太爺清醒過來後馬上作出決定,接受張素元提出的條件。范老太爺和王鼎山不一樣,他不怕那個小兔崽子憑空扣下來的大帽子,因為不光就他張素元一個人長著嘴,他范某人的嘴也不是光進不出,沒用的擺設。
范中行怕的是孫子不明不白死在張素元手裡,一句話沒說就把兒子劈了,現在都放出話來,那他要是不答應,孫子鐵定沒命。要是孫子死了,那即使日後能把這個小畜牲千刀萬剮又有什麼用,孫子死了就什麼都完了。
看這個王八蛋的所作所為,是個十足的狠茬子,為了范家的千秋萬代著想,范老太爺可是一點都不敢賭,更不敢有絲毫的意氣用事。
雖為了孫子的小命逼不得已答應了這等剜心挖肉般的苛刻條件,但范中行畢竟老謀深算,目光看得長遠,為了避免日後可能出現的無窮無盡的麻煩,他並沒有輕易就答應,他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范中行托知府大人帶話過去,銀子和糧食范家如數照付,但也請知縣大人高抬貴手,能網開一面,今後若有為以前的事而告范家的狀子請一概不要受理。
張素元答應了,但要求范家必須即刻支付銀子和糧食,不得拖欠。這可有點難辦,糧食倒好說,都是現成的,可一下拿出十萬兩現銀就有點困難了,范家從裡到外劃了個遍也不過湊了六萬兩左右。
沒辦法,范老太爺於是想請知縣大人寬限些時日,可知縣大人傳下來的話差點沒讓他老人家又死過去一回。縣大老爺說,沒有銀子不要緊,范家不是有那麼多地嗎,可以拿地頂銀子。
地可是命根子呀,沒了地他范家還有什麼?於是虛火直往上竄的老太爺命令變賣抵押范家在各地開的買賣鋪戶湊銀子。糧食和銀子都交齊的那一天,孫子天霸給人抬了回來,范中行派往各處活動的人此時也都陸續回來了。
孫子回來了,范老太爺既心疼又高興,但外出活動的人帶回的信兒卻幾乎如出一轍,基本都一個意思,都讓他忍忍,忍過三年等張素元期滿走人後就好了。范老太爺失望極了,但也無可奈何,銀子並不總是萬試萬靈的,沒人會白癡到就為些銀子而去為一個滿屁股屎的鄉紳和朝中大佬級人物論論短長的。
沒辦法,無論斗勢還是鬥力,范家都不是對手,范老太爺只有心上插把刀——忍了。多少年了,二十年,三十年?范中行早就忘了「忍」字怎麼寫,但如今老了老了卻又不得不把這個字重新揀起來,這其間的鬱悶和屈辱又怎是一個「忍」字了得?但不忍又如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為了孫子,老太爺只得低頭,鬱悶呢,鬱悶!
范老太爺每每感到極度鬱悶之時,就用退一步海闊天空來開解自己,雖然這有點自欺欺人,但要不這樣,一個一輩子都心高氣傲的耄耋老人又怎能挨過如此黑暗的歲月?無可奈何的范老太爺不得不暫把爪牙藏起,不得不退一步息事寧人,可樹欲靜而風不止,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以弱勢一方的意志為轉移的。
范中行雖也算得上是個老狐狸,但幾十年一成不變的生活早已讓他的腦筋僵化、枯萎,他至始至終也沒有對整件事作過全面分析,他只是以為來了個死要錢的主兒,所以一直都未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雖然他覺得范家損失的已經太多,可在別人眼裡卻還只是微不足道,剛開個頭而已。
邵武的百姓都關注著這位抓了范霸天,劈了范同成的知縣大老爺接下來會幹什麼,但他們卻絲毫也沒有奢望這位新來的大老爺能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多麼大的好處,他們心中並沒有這種本該自然而然就產生的願望,他們只是希望能壓一壓范家的氣焰,讓范家別那麼欺負人就好。
當縣太爺傳下令來,說要把從范家堡拉出的一車車米面全都無償分給他們時,邵武的百姓懵了,那可是二十萬石米面呢!要是真按大老爺說的全分了,那每家能分多少啊!
只三天工夫,二十萬石米面就全都井然有序地發放完了,米面是按照每家的人口和有無土地以及擁有土地的多少分配的。
張素元對這次米面的發放工作非常之滿意,他是用『迅速、有序、合理』這六個字來作為總結評價的。這下,師爺魯進直稀稀拉拉的幾根狗油胡可就全都朝天了,因為此次米面的發放全是由他一手安排的,絲毫也不干旁人的事。
邵武百姓的反應就和當初主動投效張素元的那幾個衙役的心情沒多大不同,飢餓使他們忽略甚至忘記了所有可能的危險和根深蒂固的恐懼。
時隔不久,縣太爺竟又給他們發放了五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這下,邵武百姓禁錮了不知有多少年的心終於活了,他們開始希望能在張大老爺治下過上新的生活,但仍然沒人敢到縣衙來申冤。
就在范家對張素元的所作所為瞠目結舌之時,他們完全意料不到的又一波打擊悄然臨頭。糧食和銀子剛剛發放完畢,范家人還沒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他們就又聽到了這位災星縣太爺頒布的新命令。
縣太爺下令,從即ri起開始清丈全縣的土地。此令一出,范老太爺當即就又死過去了。這也難怪,因為清丈田畝之後,隨之而來必然就是照章納稅,要是這樣,那范家還有活路嗎?
帝國律法,皇親和勳臣都有極大的特權,他們不管擁有多少土地都可以全部免稅。大官僚士紳的特權雖不能向皇親勳臣看齊,但依照他們各自的品級也各有一定的免稅額度,但實際上,他們也和皇親勳臣一樣,不管有多少土地其實都是免稅的,只不過他們名不正,言不順而已。
神帝初年,內閣首輔大學士王居正清丈田畝改革稅制,推行一條鞭稅法也就是要除此弊端。
當時納稅的官田數量約在九百萬頃上下,在王居正親自主持下,多清丈出的田畝數為三百萬頃左右,而實際上,這也只是官僚士紳瞞報的土地當中極小的一部分,查出的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但就是如此,七年之後也成就了「太倉積粟,可支用十年」這一唐人歷史上少見的盛況。
在邵武,范家佔著的百分之七十多的土地完全不納稅,而更有一些中小地主和擁有少許土地的自耕農掛靠在范家名下以逃避繳納國家賦稅,因此邵武上繳的稅負自然也就少得可憐,幾近於無。
邵武上繳的稅負歷來是少了些,但出的徭役卻多。所謂徭役,說白了就是白幹活沒錢拿的差事。帝國徭役實際上又分為公役和私役兩種。公役是為國家出的,而私役則是為皇親勳臣和官僚士紳個人出的。公役還好說,因為至少可以混口飯吃,時間也有個一定,而私役則是隨時隨地,食宿往往還需自理。
在邵武,老百姓為范家出工出力,食宿自理就絕不是往往而是次次。范家才不管你住的遠不遠,餓不餓,窮棒子們就是要死也得死在他范家的工地上。
清丈田畝的工作理所當然還是由師爺魯進直全權負責。魯師爺早就想明白了,得罪他范家一次是個死,得罪他一百次也不過是個死,所以就乾脆得罪他個夠。魯進直一接到大老爺的命令就風似風火似火地幹了起來,很快,清丈田畝的工作就順利結束。
清丈的結果是,按規定范家只有千分之一左右的土地可以享受免稅的特權,其餘的,自然都得照章納稅。
看著邵武繳上來的一車車糧食和一馱馱銀子,知府大人的嘴丫子都咧到後腦勺上去了,就是在睡夢中都會笑出聲來。這也難怪知府大人會如此高興,因為張素元給他解決了大問題。
稅負完成多少,歷來都是衡量一個官員政績好壞的重要標準之一,而今在神帝治下就更被提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王鼎山並沒有多大的野心,只要能在知府的位置上多坐幾年,盡可能地多摟些銀子他也就心滿意足,但要坐穩宣陽知府這個位置,那每年要上繳的稅負怎麼也得達到一個起碼的底線。
宣陽本就不怎麼富裕,再加之又有范家這等橫霸一方的豪紳惡霸,所以每逢春秋兩季上繳稅糧稅款的時候,王鼎山都得焦頭爛額一回。如今張素元竟憑空給他送來了這麼多錢糧,使得他再也不必像以往那樣著急上火,而且還有不少余頭可以供他中飽私囊,攤上這樣的美事能不讓知府大人夢裡都笑咧嘴嗎?
王大老爺雖不致樂得手舞足蹈,但臉上的笑紋在魯師爺眼裡就沒消失過。
魯進直是此次糧款交割的負責人,當他向知府大人轉達了大老爺想以稅頂役,免去邵武百姓所有徭役的要求後,王鼎山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這個窮鄉僻壤缺的是糧,是錢,但就是不缺人。
多少年了,邵武的新春佳節從來都是兩重天,從來都是范家堡的喜慶映照著普通百姓的悲慘。
張素元到任後的第二個春節,邵武仍是兩重天,但卻正好翻了個個。全縣鑼鼓喧天,到處都洋溢著節日的喜慶,但唯獨范家堡依舊愁雲慘淡,沒有一絲節日的喜慶。
到了這個時候,范老太爺的心態已經調整到位,一連串的打擊已把他的思維方式從數十年養成的慣性思維中解放出來。范中行如今已經沒有了先前王八鑽灶坑-憋氣帶窩火的感覺,雖然他恨不得把邵武所有人和那些拿錢不辦事的混帳王八蛋統統都銼骨揚灰,但現在他顧不得這些了。
一個接一個的打擊,范中行僵化的腦筋終於開竅,他終於認識到了問題嚴重性和其中所蘊藏的危險。整件事的脈絡都理清的一刻,范中行也由驕橫跋扈的范老太爺變成了個為子孫安危日夜憂慮的可憐老人。
張素元初來乍到就打了孫子,劈了兒子,他又驚又恨,但也不得不接受現實,因為斗勢鬥力,他范家都不是對手,不忍不接受現實又能如何?張素元跟他要銀子,他不奇怪,但要糧食,他當時就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張素元收了糧食和銀子,又答應不咎既往時,他雖然憋氣窩火,但並沒覺得范家有多危險,他覺得他們至多也不過是忍三年而已,但當糧食和銀子進了那幫窮棒子的口袋時,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當清丈田畝的命令再下來時,不對勁就變成了恐懼。
張素元究竟要幹什麼?范中行此時已大致預感到將會有什麼樣的厄運降臨到范家頭上,只是張素元會走到那一步,他還不清楚。深入骨髓的無力感一片一片侵奪著范老太爺原本極度旺盛的生命力,他終於認識到了一個他不願承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銀子一旦失去效用,他范家不過是人家菜板上的魚肉而已。
春節剛過,大管家范槐又給老太爺帶來個炸肺管子的壞消息。范老太爺這次倒沒死過去,但也噴出一小口黑血,可真把他給氣著了。
范槐說范家所有的佃農都要求減去三成地租,否則他們今年就不租范家的地了。反了,反了,全他媽反了,這一定又是那個該千刀萬剮的小畜牲使的壞。一個堂堂的帝國官吏竟鼓動窮棒子威脅地方上的鄉紳!這他媽還有沒有王法了?再也不能忍了!但說歸說,他不能忍也還得忍,范老太爺好不容易壓下滿腔怒火,又忍了。
范中行明白,今時已不同往日。以前,窮棒子要是不租種他家的地就只有餓死或是逃亡他鄉,可而今那個小畜生有了他贖孫子的二十萬石米面和十萬兩銀子做底兒,就完全有能力在後面給那幫窮棒子撐腰。
要是在以往,他范某人完全可以與想這樣幹的窮棒子治治氣,大不了也就損失一年的租子而已,而且這還可以在以後多加租子把損失加倍找回來,但現在他治不起氣了。贖孫子用掉的糧食和銀子就已經抽掉了范家的一根房梁,四處打點活動和去年上繳的地稅又抽掉了一根,要是今年收不上來租子,那到時候拿什麼來繳地稅?
即使拼了老命挨過今年,那明年呢?那個小畜牲一環套一環,肯定早就想好了,不怕他不就範。忍吧,惹不起就忍吧,忍吧,好在有王鼎山這個混帳王八蛋作保,張素元那個小畜牲也答應了不究過往,只要他范家多加小心挨過這三年,等小畜生一走人,他范家不就又可以作威作福,到那時再他媽好好收拾收拾這群不知死活,忘了天高地厚的窮棒子,吃我的,拿我的,全得十倍百倍給我還回來,他還就不信了,像小畜生這樣的縣官,還能他媽再來一個?
范老太爺雖這樣寬慰自己,但不安、憂懼的心情還是越來越重。拿承諾當放屁,他自己就是活教材,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又怎會安心?畢竟上了年紀,又接二連三受了這麼多打擊,老太爺終於一病不起。
時間過得怎麼這麼慢呢?范家人現在整天不幹別的,就是掐著指頭數日子,盼望著三年時間最好一覺醒來就過去,可這時間這東西就是他媽不隨人願,它總是逆著人的性子走,你越想它快,它就越慢,你越想它慢,它就越快。過得真是慢啊!范家老少度日如年。
秋天了,終於又到秋天了。好不容易挨到了秋天,范家人提心吊膽地挨過了第二個年頭,可秋收剛一結束,范家人一直揪著的心就又懸了起來,因為縣太爺差人把大爺叫到縣衙去了。
他們都知道,此去準沒好事,一家人心驚膽戰地等著,ri頭往西偏的時候,大爺總算回來了。眾人看著大爺蔫頭搭了腦滿面愁容的樣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底怎麼了?眾人焦急地問道,但素日豪橫狠毒的大爺此時卻成了八腳也踹不出個扁屁的熊貨,最後還是跟著去的范槐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縣太爺,也就是那個小畜生說,縣城連道意思意思的土牆都沒有,可為什麼范家要修造如此堅固的城堡?而范家堡要是一旦被歹人佔據,那就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所以范家必須得在入冬前拆掉城牆。
范家真正能拿個正經主意的,其實也只有范中行一人而已,但他現在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隨時都有蹬腿的可能,照理說是決不應該跟他說的,但現在老太爺的兒孫們就跟一群無頭蒼蠅似的,哪還顧得上老頭子的死活?
當兒孫們趁著范老太爺清醒的當兒,告訴了他縣太爺的拆牆令時,就聽他老人家嗝的一聲,這回可是真的死過去,再也回不來了。范老太爺在最後迴光返照的一刻,終於明白范家完了,他帶著無盡的不甘和憤恨走了。
既然范中行走了,那他老人家的兒孫們也就成了真正的孫子,除了逆來順受之外就再也想不起別的了。要拆掉莊牆,自然得需要很多人,但范家卻再也不能白白驅使那些窮棒子,他們現在也得花銀子僱人幹活,但當開始僱人時,就又出了一個讓他們目瞪口呆的問題,那幫窮棒子竟開出天價,一個他們已經付不起的天價。
一邊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縣太爺定下的期限,他們不敢違背;一邊又是又窮棒子開出的工錢,他們付不起。范老太爺的兒孫們並不全都是榆木疙瘩,也有人想到可以去山外僱人,但大管家范槐的話卻立刻就讓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
范槐說,到山外僱人也不比這便宜多少,何況縣太爺既然蓄意要這樣做,那他就會有很多辦法來阻止他們去山外僱人。就在范老太爺的兒孫們不知如何是好,急得要上吊的時候,師爺魯進直登門了。
當魯師爺大搖大擺的登堂入室,又人五人六地在軟軟的太師椅上坐下的時候,心裡那叫一個美,他就是做夢也沒敢想他魯某人還會有這麼風光的一天,真是附驥尾可游青雲!活得長點就是好啊,什麼事都能經著,魯師爺心裡發著感慨。
看著那一張張曾經多麼不可一世而今卻完全不知所措的臉,魯進直下定決心他一定要惜福,他要牢牢把握住在大老爺麾下效力的機會,千萬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對這位大老爺,魯進直佩服得那是無可無不可。大老爺人雖年輕,但待他們卻極謙和,完全沒有一絲他這個年紀的人難免會有的浮躁和輕狂。大老爺人長得比大姑娘還秀氣,為人又那麼謙和,但做起事來卻一板一眼,說得不好聽些就是又狠又毒。
魯進直覺得誰要是惹怒了張大人,那準是上輩子沒做好事,缺了大德。剛一開始,他也不可避免地存了點歪歪心,也想藉機摟點養老錢,但這種心思很快就自動自覺地消失得乾乾淨淨。
當范家人聽這個洋洋得意的糟老頭子說,縣令大人的意思是要范家拿出百分之二十的土地來抵償工錢的時候,范老太爺的兒孫們全懵了。
當張大人傳下令來,每家每戶,不管男女老少至少都要出一人來範家堡扒牆時,出乎所有人預料,邵武百姓幾乎傾巢而出,向著范家堡擁來。
張素元和魯進直都以為讓邵武百姓擺脫對范家的恐懼絕非易事,更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做到的,下這樣的命令就是出於要拖所有人下水的不良動機,但他們都低估了革命群眾中所蘊藏著的巨大力量和熱情。
看著漫山遍野黑壓壓擁擠不動的人群,范家人嚇傻了,魯師爺麻爪了,他是此次扒牆工作的總負責人,但這麼多人可怎麼安排呢?最後,在縣大老爺的鼓勵下,魯師爺當場拍板,先前的命令作廢,現在只要特別精壯的小伙子和手特別巧的大姑娘小媳婦。
小伙子負責扒牆,大姑娘小媳婦負責端茶遞水,做飯做菜。
入選的興高采烈,小伙子跟放二踢腳似的咳嗽著,大姑娘小媳婦則臉紅紅地抿嘴淺笑;落選的垂頭喪氣,心中羨慕的要死。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可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求之千載都顛撲不破的絕對真理。大姑娘小媳婦那紅紅的臉蛋兒和時不時飛過來的盈盈秋波,再加上管夠造的白米飯大餅和那一大碗又一大碗的五花肉,使得范家積二十年之功方才建成的城牆讓他們只用十六天就給夷為平地。
范家象徵著財富、權勢、威嚴的城牆沒了,范家的敗落之像已畢現無疑,大老爺會就此收手放過范家嗎?除了方林雨,魯進直是唯一清楚大老爺絕不會就此收手的人。
魯進直當了一輩子師爺,察言觀色是時時刻刻都要用心體會的頭等大事。重新上崗一晃兒就兩年多了,魯進直對大老爺某些方面的認識已經相當深刻。
大老爺生活簡樸,自律極嚴,為官不僅體貼下屬,更惜老憐貧,是位難得一見的好人,好官,但另一方面,就跟大老爺不喜歡銀子是真的不喜歡,不在意享受也是真的不在意一樣,大老爺的狠毒也是真的狠毒,狠的純粹,毒的沒有雜質。
在魯進直看來,就是放范家一碼,范家也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日漸衰落而再也沒有機會恢復昔日的權勢,因為范家沒了可以頂門立戶的人物。現在就連他都覺得范家挺慘的,但大老爺可不這麼看,大老爺認為,范家只要有地有銀子就有機會,而他要做的就是讓范家從此沒有絲毫可以東山再起的機會。
魯進直也覺得大老爺的想法在理,但要他來做,他卻永遠也不能像大老爺做的那麼絕,雖然他恨范家恨得釘釘的。魯進直覺得,不論范家慘到什麼份兒上,大老爺都不會有絲毫憐憫之心的。
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怎會有如此決然的心態?魯進直覺得不可理解,但也因此更堅定了他的決心,就是像大老爺學習,決不做一件虧心的事,至少在大老爺治下得這樣。
魯進直盡心盡力,不折不扣地辦著大老爺交待下來的每一件事,不敢有絲毫懈怠。
臨近中午的時候,馬快班頭高揚海進來告訴他說,范槐已經陪著范天霸去宣陽城了,於是高揚海騎馬,魯師爺坐轎,帶著四個捕快一行人尾隨著范大公子前後腳進了宣陽。
自打荒郊野店巧遇張大人和方公子後,范爺的脾氣已經變了很多。打瞎子,罵啞巴,揣寡婦門,刨絕戶墳,搶男霸女等項業務,范爺不得不暫時全部歇業。范爺原本就是閒不住的性子,如今賦閒在家,自是極度鬱悶,但再鬱悶他也能忍了。
扒城牆時,大公子見識到了什麼叫人民的力量,之後就更不敢炸刺了。范爺如今每天都提了條瘸腿,深一腳淺一腳地屋前屋後院裡院外神竄,鬱悶呢,鬱悶!
范槐是看著公子爺長大的,他見大公子越來越鬱悶,心疼極了。以前大公子是個多麼朝氣蓬勃的孩子,可如今都快憋屈出病來了,最後范槐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眨巴眨巴小綠豆眼偷偷跟大公子說,要不小的陪您老去府城散散心?於是范爺散心散進了宣陽,自然也就散進了妓院,最後更順理成章地散進了賭館,於是范老太爺數十年巧取豪奪橫徵暴斂方才積下的萬貫家財,只不過一夜光景就被別人巧取走了。
張素元看也不看放在面前足有一尺厚的田契、房契,對魯進直說道:「魯先生,請您再辛苦辛苦,把范家所有的田地都酌情分下去,另外對於范家人也不要太過苛刻,不論男女都分給他們一份口糧田,至於范槐,答應的就給他。」
至此,張素元到任兩年零三個月後,奴役屏城百姓近四十年的范家徹底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