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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40]相約 文 / 柳如煙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見青薔用指尖拈著那蠟丸,緩緩道:「真是丈八的燈台,只顧得照別人了。若他不是興師動眾走一遭,這東西,不知道幾時才能傳到我手上……自然,也說不定吳統領忽然開了竅,今日是在唱大戲,要使那連環計了,也未可知……」

    玲瓏道:「主子,這是今夜來的侍衛給的?」

    青薔一笑:「就是我方才進門時,做了個架勢yu攔我那人,趁人不備丟進我袖中——你可識得他?」

    玲瓏搖頭,輕聲答:「只吳良佐和他身邊的齊黑子,奴婢是認識的;至於其他……許是我們四年沒出去了,早已換了新人。」

    沈青薔低頭沉吟,將蠟丸握在掌心,忽然問玲瓏:「那依你看,今日的事情,究竟是又一個圈套,還是轉機?」

    玲瓏老實搖頭,回答:「奴婢不知。」

    一旁的點翠卻道:「依我看,那吳大鬍子是個棒槌,若要使這樣的手段,早用了,還會等到今天?」

    玲瓏依然道:「也難說……總之無論是誰,主子都不要冒險才好。」

    青薔道:「瞧你們兩個緊張的?許是尋常消息呢?」嘴裡雖這樣說,心中卻一點都不相信:若是尋常消息,斷不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她手上加力,已將蠟丸捏開,一件東西骨碌碌滾落在地,而她手中,只剩下了破碎的蠟殼,以及一張疊起來的薄紙。

    點翠早追過去將那東西撿起,托在手心遞了上來,青薔手裡捏著那張紙,望著那物事,微微一笑——竟是顆小小的金色粿子,上面刻著「諸事順遂」四個吉利字眼。

    青薔將那小粿子用兩指夾起,向天上一拋,纖手一翻,金粿子已穩穩停在手背上——果然是他!真難為了,竟還記得。

    她放下粿子,展開字條,只見滿紙凌亂、歪歪扭扭,勉強能分辨出上面寫著:「朔、望,子時三刻,紫泉殿後松林內。」

    沈青薔望向玲瓏,玲瓏點了點頭,道:「怕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赫然便是當朝太子殿下折節相約了。經過了那麼長的歲月,那麼多的變故,他已不是黃口孺子,她也已身居牢籠無法脫身,此時竟然要約定相見?他究竟想說什麼?還是想做什麼?難不成時隔四年了,方才想到該當面謝救命之恩?笑話!

    玲瓏說的是:雖說她送了董天啟一袋金銀粿子玩意兒並不是什麼秘密,但以此為記認,卻不是局外人容易想到的。再說了,若是假的,定然一筆一劃將時間地點寫得清楚明白,說不定還要附上偽造的印信花押,只恐抓到的時候不能以假亂真。也只有不確定這東西什麼時候能送到她手裡的人,才會寫上含含糊糊的「朔」、「望」二字——只是……難道每一個朔ri每一個望ri,他都等在那裡嗎?不、不,想來送信的人送到了,才會去通知太子殿下準備赴約吧?

    青薔將那薄紙反反覆覆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捲起、又展開,然後移盡燭台,湊上去,燒了個一乾二淨。將那金粿子遞給玲瓏,說道:「等後半夜,埋了它。」

    玲瓏沉穩點頭,點翠卻道:「主子你……難道……」

    青薔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說道:「若私相授受,我只有一死,你明白麼?所以今夜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收到。」

    點翠急道:「可是主子,萬一真的……」

    沈青薔將手裡的蠟殼捏得粉碎,一小片一小片丟進燭火裡,看著它們迅速融化,成為一滴滾燙的眼淚滑落下來,慢慢說道:「若有人真想見我,自然會有辦法……總之,捨身犯險的事情,我再也不會做了……」

    ——可是,一閉上眼,耳中卻似又聽見了那個聲音喚她的名字:「青薔,青薔!」那久遠的、惱人的歲月啊……

    沈青薔狠狠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話是這麼說,可到了六月十五日的傍晚,玲瓏和點翠就已發覺,她們的主子在屋內坐立不安起來。天已很熱了,茶水司再也不會送來放著小小冰粒的消暑胭脂露;手中的一盞粗茶,無論晾多久還是溫的,喝下去便是一股子躁氣,總也排解不開。

    待到了夜裡該就寢的時候,沈青薔依然坐在窗前,不肯離去,點翠實在忍不住,便稟道:「主子,要不然這樣,奴婢替您去看看?即使抓住了我,我只說白日裡打那邊過,丟了東西,也不是什麼大罪……」

    青薔毫不遲疑,便搖了搖頭,輕輕道:「你知道麼?杏兒……原來那個杏兒,那一天她也是這麼給我說的,我讓她去了,她再也沒有回來……所以如今我絕不會答應。」

    點翠哽咽:「主子……可是……說不定太子殿下是想救您出去呢!」

    青薔幽幽一歎,低低一笑:「救我?冒這麼大險救我?只因我救過他的性命?四年前我也許信的,但現在……算了……還是算了。」

    點翠無奈,低頭退下,轉身的時候,狠抹了一把眼淚。

    靖裕十七年六月望ri的夜裡,沈青薔便一直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天將亮時,方站起身來,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波瀾。

    自然,那一夜,玲瓏和點翠也沒有睡。

    ***

    雖知道主子做得很對,但點翠總覺得可惜,無論如何是一條道路、一個希望,連試都沒試一下,便放棄了,總是猶有未甘——更何況,記憶裡那個天真可愛的太子殿下,無論別人怎麼說,點翠總覺得,他對主子的好,絕不是裝出來的;他也實在是個可憐的孩子……

    光陰便如流水,六月轉瞬而過,到了七月朔ri,這一次青薔似已全然忘了「朔望之約」,前一ri按時就寢,第二日按時起來,一切如常。玲瓏的手巧,針線好,便整日裡垂頭縫補,只點翠一個,倒操著三個人的心思,整日裡魂不守舍。

    又過幾日,內務府撥下各宮各殿的月例來,著一個有司職的公公帶幾個小徒弟逡巡分發。錦粹宮一隅,自故「悼淑皇后」去世後,大多數嬪妾便已搬出,紫泉殿宮門深鎖,只流珠、平瀾二殿還住著沈氏姐妹,卻也已與世隔絕。這四年裡送過來的份例,常常不是延誤、便是短少,數月沒有一次也不稀奇——這一趟,卻不知是不是那日晚上點翠故意提及的緣故,竟是難得的準時,天近黃昏,小梁子正在灑掃外庭,便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兒,捧著一盤東西,曲曲折折向這邊來了。

    小梁子丟了掃帚,就向內堂跑去,口中喊:「玲瓏姐姐、玲瓏姐姐,有人來了!」玲瓏聞聲剛一抬頭,點翠已丟下手中的活計掀了簾子跑出去——片刻後便帶著那兩位公公轉進來,滿臉失望,還不忘朝小梁子狠瞪了幾眼。

    玲瓏忙起身迎接,讓兩人進來坐定,召喚點翠去端茶,口中道:「公公辛苦了,倒面生?」

    那太監三十餘歲年紀,微微發福,卻是從有沒見過的。在這三伏天裡,ri頭雖要下去了,走這一趟路,也已滿臉是汗。欠身道:「姑姑客氣,為皇家辦差,那也沒什麼。不過……」

    玲瓏心知肚明,他是在開口討些好處,這也是常例,早有預備的,便一笑,也不多說什麼。頃刻,點翠便端了茶出來,茶盤上赫然放著一隻小小金線香袋。

    玲瓏笑道:「我們這裡不比別處,公公莫嫌棄微薄就好。」

    誰料那太監臉上卻忽然變色,連連擺手道:「不敢!絕不敢!只是……只是前些年裡,奴才受過沈才人的恩,今日到此,只想親自向才人娘娘叩個頭而已……」

    玲瓏登時心下疑惑。她用眼睛一掃,已看清那太監身後隨侍的小徒弟手中,捧著一盤宮緞,上頭貼有紅封。往日裡那些奴才們送來的尺頭等物,無不是以次充好的;可遠遠瞧著那宮緞的質地顏色,似乎頗為鮮亮,品相不俗,實在蹊蹺無比。

    玲瓏微一遲疑,便道:「勞這位公公掛念,只是我們主子自上次出門之後,便惹了風寒在身,如今臥床不起,您怕是見不到了。」

    那公公當下滿臉慌亂,連椅中也無法安坐,竟左顧右盼起來,口中絮絮道:「這……這可怎麼好?」

    站在他身後的小隨從,終於按捺不住,冷哼一聲,將手中捧著的東西放在几上,嘴裡低聲罵道:「廢物!真是廢物!養你何用?快滾下去吧……」卻抬起頭來對玲瓏甜甜一笑,不斷眨著一雙亮眼,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反詰:「玲瓏姐姐,你在騙人,是不是?」

    玲瓏忍不住用手摀住嘴;一旁伺候的點翠更是「啊」的一聲驚叫,險些把茶盤打翻在地:雖已不是當年圓圓的臉、矮矮的身量、嫩紅的兩頰……但那笑卻是別人學不來的;依然還是舊時的風範,只要他一笑,一撒嬌,自他口中說出的話,便能攻城掠地無往不利。

    ——這不是當朝太子殿下董天啟,還能是誰?

    「青薔——」天啟已腳不沾地衝進內堂,飛撲入青薔懷裡。他早非四年前的身量,青薔張開雙臂,幾乎摟不住他,面上猶自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

    「……太子……殿下?」許久,她方才遲疑著,慢慢吐出四個字來。

    董天啟伸出雙手緊緊抓著青薔的肩膀,滿面正色道:「天啟!你是青薔,我是天啟!你忘了嗎?」

    沈青薔猶自恍惚,苦笑著,用極輕的聲音重複:「……天啟?」

    太子殿下滿面帶笑,眼如璀星,望著她,不住點頭:「對!對!」突然鬆開她的肩膀,這一次,卻張開雙臂將青薔緊緊摟在懷中,臉頰貼在她的髮鬢上,向她的耳內吹氣:「我真想你……我在松林裡等了你兩個晚上,我看著滿天的星星在蒼穹上旋轉,想著那些過去的時光,不知怎的天就亮了——可你卻一直沒有來……」

    沈青薔猛然掙脫他的懷抱,後退一步,腰間緊緊貼著桌案,滿臉暈紅,胸口「彭彭」跳個不停,語無倫次道:「天啟……不、殿下……這……」

    董天啟滿面驚愕地望著她,臉上的笑容倏忽黯淡,連嗓音都低沉下去,慢慢道:「青薔……你不喜歡我了麼?你忘了我了麼?那些發生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麼?我可沒有忘啊——從沒有忘記過你,我總是想啊、想啊,想到睡不著……」

    他從懷裡掏出一隻舊se的荷包,倒轉袋口,將荷包裡的東西傾在掌心,隨手拋接,翻轉如意……他收回滿把的金銀粿子,塞回荷包裡,向青薔趨近一步,俯下身子,望著她,聲音宛如歎息:「我已不輸你了吧,青薔?我原以為你會稱讚我的……你會對我笑著說:天啟真厲害……我原以為你會高興我來……」

    沈青薔頓時淚盈於睫,忙道:「我是很高興!你來瞧我,我十分開心的。我只是吃了一驚,沒有想到……我只是、只是……」

    她手足無措,想如四年前那樣,安慰他,摸摸他的頭,但手臂剛伸出一半,已被董天啟牢牢抓住——他的力氣可真大,哪裡還有半分當年光景?

    他擒住她的手,牢牢抓住移過去貼在自己臉上,晶亮的眸子凝然望著她,突然展顏笑了,那一笑,赫然又似當年的董天啟。太子殿下的聲音因吐露秘密而變得微微顫抖:

    「青薔……別這樣,我已不是小孩子。去年冬天,我就有女人了,那是父皇賜給我的四個宮女中最醜的一個……不過沒關係,我喜歡她的聲音;她撫摸我的時候,我閉著眼睛,一直想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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