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齊抬頭往二樓望去,只見二樓樓梯口被一具身軀生生堵住了大半,上下樓的人都動彈不得。那身軀的主人,不是陶玉拓小姐又是誰?她穿湖藍織錦提花褙子,繡花褶羅裙,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下巴也變作三層,直向我招手:「好久不見!」
一層散座的人們都不看戲了,保持同一個姿勢望著她:張口、仰頭、瞪眼。我感到身旁的寧超和程丹墨在看著我,便也笑著回:「是多日不見,玉拓一向可好?」
「宋姑娘,要不你先上去吧,不然大伙都沒法上下樓了。」程丹墨在我旁邊嘟囔。
我把信塞進袖,對他二人欠欠身,帶紅珊一起扶梯而上。陶玉拓待我上來,便使身邊丫鬟撩開旁邊一間雅座的湘簾,讓我進去。我進了屋,發現並無他人,便笑道:「今日好情致,自己來玩?」
她點一點頭,說:「我就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我娘和別的姑婆叔舅一聽說我要自己來桃花渡,氣得臉都要綠了。說閨裡姑娘家不能跟小子們一樣混在市井裡,不成體統。今日我娘去了我姨媽家,我才得空出來,可惜失望了。」
「哦?為何失望了?」我同她坐下,問。
玉拓招手對旁邊丫鬟道:「素枝,叫人添一客點心。」那丫鬟答應著便去了。她看著碟子裡的糕點,嘟著嘴說,「都說桃花渡有個天仙似的姑娘叫清歌,唱得曲子是天籟絕音。那曲子詞兒我見了,十分喜歡,據說寫曲子的是清歌的舅父,長得也一表人才,可今天來了,居然說他們都走了。」
「你是來得不巧,他們剛走。」我心想,這玉拓既要看美女又想看俊男,還是通吃的。
「這麼說,你可是認得他們麼?」玉拓問。
「是,我認得。」我承認。
「啊,早知道就早些叫你到我家玩,我就不至於今天才曉得桃花渡的好,卻生生遲了。」她歎道,「他們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呢?店家說歸來無期。」
的確難以預料,但隱藏在胡黽勉身上的秘密何時能揭開,卻是我更關心的。是皇上讓他走的,還是他真的為了尋清歌呢?清歌的失蹤本身,是一個安排,還是意外?
丫鬟素枝帶小二送了果子進來,我便轉了話題說:「玉拓,上次你送我的荷包我極喜歡,可惜今日不知會遇到你,沒有準備。」
「你喜歡就好,這是我繡的第三個。前兩個都慘不忍睹,等我繡完手上這個,就要開武舉了。」她把果子碟推到我面前,道。
「武舉?」是呵,也就是說,潘雲騰要來京了。但紅珊私底下告訴我的話,我也不好拿出來說我知道,便故作不知地捻起一顆櫻桃。
「嗯。今年武舉的考生裡面,有我喜歡的人。」玉拓把一塊綠豆糕咬去一半,平靜地說。
「小姐……」素枝在旁邊難為情地拉拉她袖子。
「你拉我做什麼,這事見不得人麼?」她看著素枝。素枝只好無奈地看看我和紅珊,默不做聲了。
「是哪家公子好運氣,得玉拓小姐垂愛?」我半開玩笑地問。
她這時臉上飛了一道紅霞,不甚自在地說:「是陝西延綏一鏢局老闆的公子,潘雲騰。我去年回老家的時候,他救過我。」
「他必是人品極好,容貌出眾咯?」
玉拓歪著頭,想了一刻,說:」他長得不是十分出眾,但他是個品行端正,文武雙全的男子。
「你二人可心意相投麼?」這是我擔心的問題。
果然,一聽這話,玉拓臉上的紅霞落了,略自嘲道:「我不曉得。但凡男子,幾人不好美色?我娘說,不管人前多正經的,背後也不過登徒子罷了。我認他品行,但不代表他也以品行論女子啊。」
這倒是實話。我一時間不好說什麼了。贊同她?那不就等於潑她追求愛情的冷水了。鼓勵她?但若將來真在那人面前受辱,又當如何。
「小姐,我們該回去了,夫人待會也要回府了。」素枝提醒道。
「好吧。」玉拓點著頭站起來,「瓔珞姐姐,我要回去了,你可也走麼?」
「好,我也回去了。」我示意紅珊,她便從錢袋取出碎銀放在桌上。
玉拓見狀,一笑,倒也不推辭,說:「謝姐姐,下回——如果還有下回,玉拓但願能請姐姐聽曲。」
「我也但願有那一ri。」我微笑。
離了桃花渡,我和紅珊從街上閒逛了一路回府。六月很快到了,天氣開始燥熱起來,路上的人也都換了輕薄衣裳。年輕女子們紗羅單錦上身,顯出了裊娜體態,加之鬢香雲釵,衣上禁步一走一叮噹,倒也賞心悅目。
進了文府門,齊之洋便迎上來道:「宋姑娘,老爺有請。」
「文伯父回來了?」自從那日御書房之後,我再沒有見過文震孟。文府的搜查是對他的打擊,他回來後便入書房不出,我敲過一次門,他並未開門見我。我去尚儀局的時候晚於他出門,我回來之後,他又是關在書房,或者乾脆我都睡了他才回府。這老爺子,脾氣還不是一般的倔。
我直接去書房,輕叩緊閉的木格門。只聽裡面文老爺子問:「誰人?」
「瓔珞來見文伯父。」我恭敬回答。
「進來吧。」
我推門而入,見房內紙稿凌亂,散落一地,便又把門關上。關好門,我彎下腰把地上的紙張一一撿起來歸攏。這時聽見文震孟長歎一聲:「瓔珞娃兒,放著吧,不必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