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姨夫,你們都回去吧。」
不知過了多久,梅卉從爸爸已經冰冷的身體上抬起頭,「我和弟弟,留下來守夜。」
姥姥他們的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姨和舅媽她們也哭的幾近昏厥;
咬咬牙,堅持下來,即使倒下了也要堅持下來,唯有自己和弟弟。
「明天,會很忙。」童心也低低的開口,「我和姐姐留在這裡就好。」
已經是零點以後了,可是,誰也沒有心思糾正童心的錯誤。
真是一個……混亂的夜。
大家慢慢的都走了,剛才還滿是哭泣的聲音的房間裡,此刻安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姐,爸爸和媽媽……真地走了嗎?」童心抬起頭,淚眼朦朧,「我總覺得這是一場夢。今晚做的這個夢,好累,也好讓人心痛。」
梅卉好不容易控制的淚水,再次嘩嘩落下。
「弟,這……不是夢。」癡癡的望著爸爸媽媽的面容,該慶幸嗎?雖然遭遇了一場可怕的車禍,失去了他們的生命,但是——但是,至少,他們的身體還是完整的。
閉上眼睛,梅卉的聲音有著壓抑:
「爸爸媽媽……真地離開我們了……怕嗎?弟。從今以後,只有你和我……」
「姐,我們……真的大的可以照顧自己、照顧彼此了嗎?是不是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沒有人再可以給我們力量、給我們溫暖、給我們一個可以暫時躲起來喘口氣的——家?」
梅卉的視線,緩緩從父母身上移開。
從沒有見過弟弟,這樣無神的雙眼。
弟弟的眼睛,像媽媽。大大的,很明亮很有神韻。
可是現在,紅腫的已經快看不清眼神。
梅卉起身,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跪得太久了嗎?揉搓著已經麻木的膝蓋,梅卉跌跌撞撞的走到童心身邊,跪下,把弟弟緊緊摟在懷裡。
「姐?」從姐姐的懷抱裡,童心睜開淚眼。
「姐姐在。」
「姐……」
「不管什麼時候,姐姐都在。記得嗎?」緊緊地摟著童心,兩個人跪在地板上,對著病床的方向,「我說過,我會在前面,給你以建議和方向。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記著……」
「姐!」童心恐懼的反手把梅卉抱的緊緊地,「你不可以不見!我要你陪著我!我不要只有我一個人!」
「傻弟弟,我只是說如果啊。」輕輕拭去弟弟眼角的淚,即便自己的眼角還殘留著淚水,「你是一個男子漢,無論什麼時候,你的脊樑,都要挺起來。」
「我們都要堅強,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嗎?」
「我們都要堅強,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嗎?」
嚴宇的心,輕輕一顫。放在把手上的手,輕輕離開了。
「怎麼?」一號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我想……」嚴宇背對著其他人,「這個時候,他們應該不希望有人打擾。」
門,不期然的從裡面打開。
梅卉出現在門口,對上嚴宇朦朧的眸子,梅卉輕扯嘴角,卻沒有笑:「辛苦你們了……不用在這裡繼續陪我們。放心吧,我們……不會有事。」
有些尷尬的胡亂抹去臉上的淚跡,嚴宇的聲音有些慌張:「我們沒有……」
「我聽說……肇事者投案了,是嗎?」
「是。」
「那麼,剩下的,就交給法律吧。」
「梅,如果你想,只要你說,我們會讓那個人……消失。」二號上前一步,握緊了拳頭,恨恨得說。
梅卉輕輕的笑了,雖然笑中帶著眼淚,無限的淒美:「媽媽說過,人,最大的美德,是寬容。這是一個意外。我們都沒有辦法避免的意外。如果可以……我想,那個人,也不願意發生這種事情吧。」
「所以,你們回去吧。剩下的,是我和弟弟的事情。我不想……他們再受到任何地打擾。」
「也包括你?」嚴宇地頭盯著梅卉。
梅卉對上嚴宇的雙眼,了然:「也包括……我。」
「那好,我明白了。」轉身,嚴宇邁開一步,又停了下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包括他。」
「謝謝你,謝謝你們。」梅卉深深地鞠了一個躬。「三位……哥哥。」
三個人的身子全都輕輕一顫。
「傻丫頭……」
「真是一個……傻丫頭……」
按照習俗,父母的遺體在天亮以後運回了家。
靈堂已經搭了起來,遺照也已經放大放在靈堂裡。
弔喪三日,第三天火化,下葬。
在這三天裡,是死者的子女守孝。
三天的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來拜過父母。
跪在那裡的梅卉和童心,耳朵自動過濾了所有的聲音,眼睛自動過濾了所有的人。跟著司儀的話做著所有的事情,兩個人比木偶還要呆滯。
蒼白的容顏,蒼白的唇se,白色的喪服。
當聞訊趕來的梅坤和思晗看到眼前除去呼吸和屍體無二的姐弟倆的時候,淚水,就那樣灑落。
「卉……」
定定的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梅卉呆滯的目光緩緩有了焦距:「晗……」
已經結婚生子的梅坤,顯然不能待太久。送走了梅坤,梅卉苦笑著看著思晗:「我沒想到,你會來。」
思晗在n大讀研究生。剛剛論文答辯結束。
過去的幾年裡,她們很少有聯繫。兩個人都不是那種會在意身邊風景的人,也都不是那種會刻意去做一件事情的人。
但是,每次的見面,都感覺對方沒有變,永遠都是那個不管什麼時候轉身,都在身後最放心的角落裡的那個人。
「有什麼打算?以後。」看著梅卉苦過黃連的微笑,思晗沒有揭破。
「就這樣吧……還能怎樣?弟弟快期末考,我最多還有二十天,也要去美國學習。」
「你們……不打算停下來?」
「停下來?」梅卉微微一笑,卻不小心笑出了眼淚,慌忙拭去,「我和弟,都沒有那麼堅強……我們需要讓自己忙起來,至少忙得沒有時間去思考、去想念。」
思晗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梅卉。
看著梅卉手忙腳亂地擦著眼角的淚,越擦越多。
她抓住梅卉的雙手,放在手心。
「晗……」
抬起右手,輕輕拭去梅卉眼角的淚,然後,輕輕的、輕輕地把梅卉擁在懷裡:「噓——什麼都不要說——我會陪著你。」
「晗……」
在思晗的懷裡,梅卉幾天以來,第一次睡熟了。
2006年6月18ri。
yin。有小雨。
就連老天,也在哭泣嗎?
定定的看著斜斜的雨絲,梅卉……有些亂。
車隊……晃晃悠悠的向火葬場開去,梅卉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絲恐懼。
最後的告別。
大家排著隊,緩緩的繞著平穩的躺著像睡著一樣的兩個人。感謝化妝師,讓父母的神情,如此安詳。
童心走在前面,姐姐就跟在他的身後。這樣,他會安心許多。
爸爸媽媽……
這是最後一次我見你們了嗎?
半個小時以後,你們就會變成一捧灰燼。
在世間,忙忙碌碌一輩子。
到頭來,卻也只是一捧灰燼而已。
童心有些想笑。可是咧開嘴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水已經流了出來,流進嘴裡,澀澀的,鹹鹹的。
這,就是死亡嗎?
這,就是死別嗎?
從此以後,再也看不見你們?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揉我的發;
從此以後,姐姐再也不能抱著你們撒嬌,抱怨你們偏心?
從此以後……
童心突然打了個寒噤。
他發現,他沒有辦法去想像以後、想像未來。
沒有父母的小孩,從此以後,還有誰來疼愛?!
「冷嗎?今天的溫度,有些低。」梅卉看見童心突然打了個寒噤,急忙關心的問。這幾天,大家都承受著很大的痛苦——生理上、心理上。因此而病倒,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今天姥姥就沒有過來,而是在醫院裡躺著的。
「沒。」童心輕輕搖了搖頭。誰說我是沒有人疼愛的小孩?我還有姐姐,還有關心我、愛我的姐姐啊。
爸爸媽媽不在了,我就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我要保護姐姐,我要做姐姐的依靠!
躺著父母遺體的車子,被緩緩推了進去。
所有人都在外面等候。坐在一處台階上,梅卉愣愣的看著天空。
「ibelieveicanfly——」
鈴聲響起。
揮著翅膀的女孩。
是蘇朗。
拿出電話,按下綠色的接聽鍵:「喂?蘇朗?你找我?」
「梅子,你去哪了?打電話去你宿舍,說你不在。」蘇朗的聲音,有著焦急。因為擔心吧。自己這樣的不告而別,是從沒有過的。
「你知道的,下個月就要出去學習三個月。我……有點想家了,所以就……走得太急,沒有來得及打電話,對不起……」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方才傳來蘇朗有些沉重的聲音,「梅子,什麼時候,對我,你才能毫無保留的信任?」
「我……」即便是對自己,也沒有辦法毫無保留的信任啊。
「算了,」蘇朗的聲音裡,又那麼一絲絲的挫敗,「什麼時候回來?我接你。」
「還要再過幾天吧。買好車票,我給你電話。」
「好的。小心照顧自己,代我向叔叔阿姨問好——你也可以當作我沒有說。」
「你也好好照顧自己。等我電話。」
「嗯。拜拜。」
「拜。」
都說好人會升天,像爸爸媽媽這樣好的人,一定會上天堂吧?!
爸爸媽媽,蘇朗他在問候你們呢。
很抱歉一直沒有把他介紹給你們。不過沒關係,等我從美國回來以後,不久就是我的生日,那時候,我帶他來看你們,然後,我們一起過生日,好不好?
思晗緊緊握著梅卉的手,陪著她,靜靜的看著天空。
微風吹過,長髮輕輕舞動。
我會看著你,化作一陣風;
我會陪著你,化作一陣風;
我會愛著你,化作一陣風;
化作一陣風,不管你在天涯在海角;
化作一陣風,你永遠在我懷裡。
童心輕輕閉上眼睛。
高高的煙筒裡,升起一陣輕煙。
爸,媽,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