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號。
明天就是最後決賽的日子。
經過梅卉幾天魔鬼般不遺餘力的打擊和訓練,現在的他們——自信心已經降到最低。
天黑了。
梅卉整理了一下自己,準備離開。
「學姐,明天的決賽,」王若平代表大家說,「你會來嗎?」
「我?」梅卉微微一笑,「不。最近已經耽誤了太多的時間,我要去補課了。」
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了什麼,梅卉轉身,回眸一笑:「要加油哦!輸了我可不承認曾經訓練過你們。」
一個人走出訓練館,走在學校的操場上。
華燈初上,整個校園沉寂在夜裡。遠處的教學樓、圖書館和宿舍樓裡,燈火通明。
不知不覺,梅卉停下了腳步。
這就是我的學校嗎?好美!
寂靜、安逸。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不改變,該多好。
自嘲的笑了笑,嘲笑自己的留戀。
這個世界,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啊。
「ibelieveicanfly——」
拿出電話,是舅舅的電話。
「喂?舅舅。」
「小卉,你和童心立刻回來!你爸媽……出車禍,現在……」
「啪!」梅卉的手機落到地上,舅舅剩下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到。
爸媽……出車禍……
彎腰撿起手機,梅卉第一時間撥通了童心的電話:「弟,爸媽出事了,立刻回家!」因為緊張,她的聲音尖銳的刺痛了童心的耳膜,「我現在詢問車票,十分鐘後我告訴你去火車站還是機場!」
去省城的飛機,是晚上十一點到達。
梅卉和童心兩個人,臉色蒼白的出現在機場巨大的玻璃門外。
「姐,我們打車回去吧。我去找車。」
雖然兩個人的臉色都很蒼白,但是他們的聲音、他們的每一步,還是很平穩。只有非常留心的時候,才能發現兩個人眼中一閃即逝的擔憂和哀傷,還有兩個人一直在輕輕顫抖的雙手。
緊緊握著包包的帶子,梅卉的手指關節處也是蒼白。
原來……
這幾天一直以來的疲憊……
這幾天一直以來的心痛……
都是為了今天的預兆嗎?!
突然其來的傷悲,幾乎淹沒了她,梅卉的身子晃了晃,一雙手從身後扶穩了她。
「你……還好嗎?」
「嚴大哥!」聽到身後的動靜,童心轉身,他看見了嚴宇,也看見了嚴宇臂彎中搖搖欲墜的姐姐!
「姐姐!」他慌了手腳,「姐姐,還不知道爸媽的情況,這個時候,你不能倒啊!」
「對啊,我不能倒。」突然其來的悲傷和心痛,已經讓梅卉有所感應,用力地把眼淚逼回去,梅卉睜開虛弱的雙眼,看著弟弟,微微一笑,「我沒事。我們走吧。」
嚴宇輕輕歎了一口氣。
「走吧,我帶車過來了。直接送你們回去。」
2006年六月十五號。晚十一點十五分。一輛奧迪從省城機場直接駛上省級高速。
晚十一點十分。
「醫生!醫生!怎樣?手術結果怎樣?」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在手術室外團團轉的一堆人一擁而上,小舅舅問出了大家最想問的問題,大家於是全都不再說話,帶著期望熱切的盯著剛剛走出手術室,連手術時戴的口罩都來不及摘下的主刀醫生。
醫生很疲倦的摘下口罩。
大家的心一沉,有了不好的預感。
「難道……」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晴天霹靂。
聽到這句話,年邁的姥姥,直接暈了過去。
「醫生!醫生!」
「你們都是他們的家屬嗎?抓緊時間,見最後一面……聽聽他們還有什麼心願吧。」
「峰,小卉和心到哪了?」
「他們剛下飛機。正在回來的路上。」
「來的……及嗎?」
「……一個半小時以後……希望……」
希望,來得及。
「快點,再快點。」嚴宇坐在梅卉的身邊,輕輕拍打著梅卉顫抖的肩,不斷的催著司機。
車子的速度,已經過了一百五。可是看著姐弟倆人依偎在一起的呆滯,嚴宇仍不住再次催著司機:
「再快點!」
「梅,」坐在副駕駛室的人突然開口,梅卉瞪著已經失去焦距的雙眼,茫然的看著他,「堅強點!現在你的父母還在手術室,一切都還來得及!還有希望!」
眨了眨眼睛,梅卉終於對準焦距:「是你!」
坐在副駕駛室的,儼然就是當初不費吹灰之力打敗她的一號。
「那麼……」
緩緩地把視線移向司機,是二號。
「竟然……是你們……」
「梅,童心,你們兩個是我們所見過得最優秀的孩子。堅強點,別現在就放棄希望。」
童心手心的汗,已經浸透了自己緊緊揪住的褲子。
既然是自己的至親,怎麼可能會沒有感覺?
再多的話,也只是徒勞的安慰。
他和姐姐兩個人,其實早已知道爸媽現在的狀況。
姐姐突然的失態,自己沒有第一時間發覺,是因為自己也被那深深的心痛控制了啊。
姐姐……
也一定很清楚吧。
所以第一次看見姐姐這個樣子。
姐姐……
一雙同樣滿是汗水的手,緊緊地抓住了他放在大腿上得手。
「姐姐……」
梅卉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抓著童心的手,緊抿著雙唇,兩隻眼睛緊緊盯著離開車燈外的漆黑。
他們的未來……
也和車窗外一樣漆黑嗎?!
午夜的高速公路上,一輛黑色的奧迪,載著五個滿懷心事的人,急速奔馳。
六月十六ri零點四十分。
同一間病房裡,並排擺了兩張病床。
密密麻麻的人,和密密麻麻的機器,擺滿了整個房間。
「大姐……」
「姐夫……」
「卉……」
「心……」
「放心,他們就快到了。在堅持一下,就一會……」
轉過臉,所有的人眼睛裡都滿是淚水。
幾位女眷,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退到了人群之後,病房裡,響起低低的啜泣聲。
「砰!」
病房的門,被很大力的推開,梅卉和童心,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快!」
大家讓開了一條路,病床上,爸爸媽媽一動不動的躺著,眼睛已經失去了光彩,甚至連睜大一點看清楚自己的兒女都不可以。
手指無力的動了動,童心和梅卉立刻撲了上去,一個人抓住爸爸的手,一個人抓住了媽媽的手。
「我們在!我們在這裡!」梅卉的聲音裡,有一絲絲的顫抖。眼睛裡滿是淚水,卻一滴也沒有留下。
很多年前,那時候梅卉還在讀高中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在醫院見到媽媽,哪怕那一次只是在醫院打點滴,可是因為毫不知情,見到躺在病床上蒼白的媽媽,淚若雨下。
「我和姐姐都在!」緊緊握著媽媽的手,童心的聲音裡,也有了那麼一絲顫抖。
第一次,面臨生命中的失去。
失去的,還是生命中最沉重的。
父母的生育之恩。
父母的教養之恩。
努力的忍著眼淚,在嘴角扯出一絲比哭還苦的笑:「我和姐姐,會好好的。」
「照顧好弟弟……」
「照顧好姐姐……」
「要相親相愛……」
「代替我們……照顧好外公外婆……」
「以後……就剩下你們兩個人相依……」
這一雙兒女,是他們的驕傲。
「爸爸媽媽……沒有給你們好的生活……」
「對不起……」
這一雙兒女,從不曾讓他們費心過。
「爸爸媽媽……沒有給你們……一個……完整的……家……」
「對……不……」
緊緊貼在臉頰的手輕輕墜了下去。
梅卉的心,痛的幾乎窒息。
「爸!」
同一時刻,媽媽帶著微笑和不甘心,也閉上了眼睛。
「媽!」
「我不要……我不要你們走啊……」梅卉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一滴、兩滴……
滴落在潔白的病人服上。
「你們知道的……我只是一個孩子……我只想做一個孩子啊……我不要……」梅卉低頭,握著爸爸還有著餘溫的手,不願意放開。
「……」童心一個字都沒有說,他只是呆呆得看著爸爸媽媽,呆呆得流著眼淚。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浸濕了衣衫。
聽著從病房裡傳來的哭泣聲,守在門口的三個人,靜靜地向走廊的盡頭走去。
「肇事者呢?」從不吸煙的嚴宇,在手裡狠狠揉搓著一根香煙,冷冷的問。
「事發之後,肇事司機就投案了。現在……估計是在拘留所裡。」
「不知道梅和心……」二號的話,只說了一半。愣愣的盯著病房的方向,他的腦海裡,全是姐弟倆快樂的笑臉。
「知道為什麼……」嚴宇最終把搓的已經沒有殘骸的香煙扔進了垃圾桶,「我要走開嗎?」
苦笑著,看著窗外已經西沉的月亮,沒有等待兩個人的回答,他逕自說下去:
「我只看過一次梅哭。一次……就夠了……」
那一次,是梅卉讀高二的那年。
抱著自己哭泣的梅卉,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
梅卉……這樣的好女孩,應該與眼淚絕緣的。
「該死!」一號突然咒罵了一句,他的拳狠狠的擊向了牆壁,整個窗子帶著「嘩嘩」的聲音晃了晃。
「我想殺人。」二號yin深深地吐出四個字。以殺戮守衛。以殺戮保護。以殺……止殺!
「你明知道……我們不可以……」一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也一樣想殺了那個傢伙。
「即使可以……」嚴宇苦笑,有滴眼淚和著他的微笑,蒸發在空氣裡,「你們覺得,他們一家能接受嗎?這,只是一場意外而已……」
不錯,這只是一場意外。一場……所有人都無法接受、所有人都心痛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