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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六節陳淑的心事 文 / wanglong

    孫娟結婚後,張紅草代理醫護所長,在年關這天,將雖然不是正式成員卻一直泡在醫護所的陳淑趕回了家。陳淑離開醫護所院子時,特意走進司令部所在的院子,衛兵是認識她的,沒有管。

    她聽見龍謙所住的屋子裡在開會,人聲嘈雜,走上台階,聽見了叔父略帶沙啞的聲音,她不由得一吐舌頭,悄悄退下台階,回陳家崖了。

    「淑兒,今天還在瘋!也不幫俺做點事!」嬸娘在院子裡淘米,袖子捲得老高,胳膊被冷水浸得發紅。

    「嬸娘,我來。」陳淑歉意地接過了嬸兒手裡的活。叔父喜歡吃年糕,平時吃不上,江米可不好搞,也就是過年蒸一籠。

    「你叔也是的,也不知龍司令給他灌了啥**湯,過年都不消停﹍﹍」

    「俺叔在龍司令屋裡開會呢。」

    「淑兒,你這樣,有意思嗎?」

    「有意思。」陳淑一甩長辮子,「聽他們將練兵打仗的故事,好玩著呢。嬸兒,俺也想當兵﹍﹍」

    「你跟你叔講去!你是女娃,不能跟男人們比。龍謙手下的女兵們是啥出身,俺可是清楚了。就像孫裁縫,若不是家裡窮,又帶著兩個娃兒,會娶蒙山軍的女兵?淑兒,俺承認龍司令是個好人,對百姓好,對你叔也好,但他畢竟是響馬,跟朝廷作對,能有好結果?俺私下勸了你叔幾次了,他不聽,現在更是﹍﹍」

    這話陳淑是不愛聽的,「孫裁縫算是有福氣的,孫姐多好的人,就是嘴快一點,模樣好,幹活又麻利。她命不好,如果不是龍司令,她們都會被殺死的!至於俺叔,肯定前前後後都想過了,蒙山軍不會失敗的,俺相信他們。」

    「唉﹍﹍」尤氏歎口氣,知道自己是對牛彈琴,陳淑「中毒」比丈夫還深呢。

    陳超黃昏時才從鄭家莊回來,家裡已經準備好了年夜飯。很豐盛。尤氏讓他趕緊入席,陳超說,「別急,俺叫了龍司令來喝杯酒,下兩盤棋。稍等等。」

    「是啊,就他一個人嗎?」陳淑興奮起來。

    「大概是吧。我邀請他來下棋,他答應了。把我攢的老白干溫上。」

    又等了半個時辰,龍謙才來,後面還跟著那個外國人大衛。小志已經餓的忍不住了,偷偷捻了片裝在盤子裡的豬頭肉吃。

    「嫂子,給你添麻煩了。」龍謙笑著說,「明兒就是大年,我這裡給嫂子拜個早年吧。」說著抱拳拱手,朝尤氏施了一禮。

    「哈哈,你在西洋待得久了,這叫什麼來著?女士優先?」陳超招呼龍謙落座,親自給龍謙斟上溫熱的白酒,「大衛,俺這兒有黃酒,要不要?」

    「你們的白酒太厲害,我還是喝黃酒吧。」大衛吸著鼻子。

    「哈哈,你這中國話說的可是更地道了。快,將黃酒上來。」黃酒是早就準備了的,尤氏過節時也會喝一點,等客人穩當了,陳超端起酒杯,「退思,平時你太忙,今晚不醉不歸。不,就住在這兒吧。來,干一個。」

    「好,干一個。」龍謙一飲而盡。酒味辛辣,缺少了應有醇厚。在這荒僻的山村,過節能喝到酒,也算享受了。

    「平時你規矩大,滴酒不沾。我瞧你也是海量,今晚就放開些,只要別喝醉看不清黑白子就成。哈哈。」

    「喝醉也能贏你的。明天就是庚子年了,西曆早就是1900年了,新世紀馬上就到了,這注定是一個不平常的年份啊。」喝了幾杯酒,龍謙感覺身上熱起來。

    「1900年?新世紀?」

    「西洋曆法,一百年為一個世紀。至於1900年,是從耶穌降生算起,對吧?大衛?」

    大衛正在狼吞虎嚥地吃菜,點頭認可。

    「大衛,你跟著龍謙,差不多有一年了吧?不想家嗎?」陳超很有興趣地看著洋小伙,見他的筷子使得溜熟。

    「司令安排我過年後去běijing﹍﹍」

    「běijing?皇帝住的地方?」陳志興奮起來。

    「要不你跟我去吧?」大衛笑嘻嘻地。

    陳志看著父親,估計很想讓父親點頭。

    「別逗孩子。」龍謙道,「我讓大衛去běijing,有正事。完事後他就回國吧。估計美國公使那裡,已經將你列入失蹤人口了。」

    「我不回國。」大衛用毛絨絨的手掌抹一把嘴巴,「你無權趕我走,我又沒有違犯軍紀。再說,我還要培訓炮兵呢。」

    「培訓炮兵?你懂打炮嗎?」陳淑問道。

    「我教他們計算,懂嗎?計算!在部隊,只有司令懂三角函數,那些俘虜,多是憑經驗,也不知德國教官怎麼教的﹍﹍」大衛搖搖頭。

    龍謙笑笑,沒吭氣。陳超覺得龍謙挺重視這個洋人,卻不知他派大衛到běijing是何用意。

    這頓酒喝的很盡興,天南地北地扯,陳超問起龍謙的家世,卻被他轉開了話題,等尤氏陳嫻陳志等人都撤了,陳超龍謙大為以及陳淑還喝了好一會兒,直到李三才和另一個jing衛排的士兵上門才散,陳超見龍謙和大衛都有些醉意,便安排兩人到廂房休息,打發李三才回去了。

    半夜陳淑鬧起了肚子,只好穿衣起床去如廁,開門被清冷的空氣一激,頭腦立即清醒了,她急急跑到外院西南的廁所,出來時似乎聽清了在院門東側有人在哭泣,是那種刻意壓低了聲音的哭泣,像受傷野獸的嗚咽。她沒有感到害怕,往前走了幾步,看到一個人影蹲在地上,哭聲就是那個人發出的。

    起初她以為是陳三的兒子,走近了發覺不像,因為那人比陳三兒子身材高大多了,即使蹲在那兒,一眼也可以斷定那不是陳三之子。

    「誰,誰在那兒?」

    那人警覺地站起來,扭轉了頭,不需要借助掛在大門口燈籠射來的光亮,陳淑也認出了竟然是龍謙!

    「你,你在這兒幹啥?幹嘛在哭?」陳淑萬分詫異。

    「沒什麼,」龍謙慌亂地抹掉了臉上的淚水。

    「不,你,你怎麼會哭?誰欺負你了?」陳淑震驚的語無倫次。隨即感到自己問話的好笑,誰欺負他?誰又能欺負他?

    龍謙轉身要走,被陳淑一把拉住,「喂,你給我站住,站住!」

    「沒啥,我是夢見我的爸爸媽媽了,也不知他們過的怎樣﹍﹍」龍謙雙手使勁搓搓臉,「快回去吧,別凍著了。」

    「嘿,你跟我說說,你爸爸媽媽在哪兒?他們也是在美國嗎?」好像龍謙曾經對叔父講過他的身世,自己卻忘卻了。

    「他們在很遠的地方,我見不著他們了﹍﹍」龍謙仰望頭頂浩瀚的星空,清冷的冬夜裡,繁星密佈,仔細盯著看,會有更多的星星閃現出來﹍﹍深邃的宇宙,藏著多少自己不曉得的秘密﹍﹍

    「好像他爸爸媽媽都過世了呀,原來他是想念他的父母,那也不用一個人躲在這兒哭啊﹍﹍堂堂的蒙山軍大司令,竟然像小孩子一般夢父母到哭鼻子的程度﹍﹍」起初覺得震驚,隨即感到好笑,最後竟然浮起柔情。陳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也過世了,雖然有疼愛自己叔叔嬸嬸,但還是會在某種情況下想起父母,特別是媽媽﹍﹍

    「我知道你的心情啦,我爹娘也過世了﹍﹍」

    「你不懂的。我沒事了,快回去吧。」龍謙伸手摸下陳淑的腦袋,「凍病了,可就不能吃餃子放鞭炮了。」說著朝自己住的廂房走去。將女孩子留在淒冷的院子裡。

    「淑兒,」屋子裡點亮了燈,傳來了嬸娘尤氏的聲音,「你在外面幹啥?」

    「沒事,嬸兒,」陳淑想追上去,但最終止住了腳步。

    她被剛才的一幕震撼了,龍謙會哭?還那樣的傷心?是因為喝醉了嗎?從來沒有見過男人如此傷心地哭泣,而且是這個男人﹍﹍

    懷著滿腹的狐疑,陳淑回到自己的屋子,堂妹陳嫻還在床上熟睡,根本沒聽到剛才的一幕。這一幕卻將陳淑的睡意徹底打消了,女孩睜著眼睛直到天亮,腦子裡一會兒是自己的父母,一會兒是龍謙的身影。

    陳淑是陳超兄長陳邁的孤女,陳邁出身豪富卻不走科舉之路,對肇始於隋唐至明清臻於極盛的八股取士制度深惡痛絕。幼時念私塾,先生常誇獎陳邁聰慧勝於常人,有過目不忘之能,偏偏只學他喜歡的東西,猶喜史事,對四書五經這些必學的課程卻畏之如虎。教陳家崖私塾的先生是個落第秀才,胸中頗有些丘壑,曾私下對東家說,令郎(指陳邁)如逢亂世,必破家梟雄也。時洪揚已平,縱橫江淮山東的捻子日暮途窮,亂世將平,大清朝似乎迎來了同治中興了。陳邁的父親被先生的話嚇了一跳,對長子的管束嚴厲了許多,就算不能通過科舉進入仕途,總不能成為亂臣賊子吧?但未等陳邁成人,其父母先後在一場瘟疫中先後病故,同時死去的還有陳邁的大妹,活下來的只有陳邁與陳超兄弟二人了。

    陳邁當了家,娶了自小定親的妻子,夫婦倆對幼弟極為友愛,供養陳超唸書,幫陳超定親,長兄為父,卻也當得。陳邁為人豪邁,重義輕財,在鄉里頗有俠名,無論是親朋故舊還是耕種陳家的雇農,遇到困難都會得到陳邁的幫助,陳家留下的家財在他手裡倒散了個七七八八。直到感到經濟日漸窘迫,妻子生了女兒,弟弟又面臨成家,陳邁才開始謀劃生計,與朋友做起了油坊生意,經常往返於棗莊。家業慢慢又振興起來。

    陳超受兄長的影響,對雜學頗為喜愛,還自撰了一本《燈影錄》,模仿《閱微草堂筆記》的文風,記載了許多道聽途說的故事。陳邁年齡漸長,對世情便有了新的認識,認為經商或可致富家族,決不能振興家族。因為在官本位的中國,只有官宦人家才真正受到尊重,而做生意如果沒有官府的支持終究不過是小打小鬧,所以他將中興陳家的希望寄托於弟弟,勸陳超不要分心旁騖,還是要苦讀聖賢書,走科舉的正路。陳超素來對兄長敬畏,所以收起心很是苦讀了幾年,直到陳超在十九歲上鄉試一舉中舉,陳邁喜悅非常,大宴賓朋,陳家崖週遭十里八鄉有頭面的人物都被他請至莊內痛飲了一場,也是為弟弟造勢。沂州在山東算是貧瘠之地,文風比不得他處,出一個舉人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連費縣縣令也親至莊上祝賀陳超的中舉,並祝其連戰連捷,來年京師再傳喜訊。一時間陳家崖陳氏兄弟的名聲傳遍沂州。

    陳超正準備辦喜事,晴空霹靂,對其恩重如山的兄長竟然在一次外出經商從沂州返回家鄉時被響馬所害,年僅三十二歲,只留下一個八歲的孤女陳淑。陳超打聽到兄長死於平崮寨的土匪,那是一支著名的響馬,據說有上千人,打家劫舍,名聲不次於蒙山賊。陳超奔走官府,希望能將殺害兄長的賊人繩之以法,但錢財花了不少,效果卻一點沒有。沂州和費縣官府根本無意出兵剿滅大山裡遍地的響馬,此時的各級官府因馬關條約簽訂而帶來的巨額賠款,注意力只在搜刮民財以應付越來越高的攤派,無利不早起,完全成為了商人,而且是無良商人。

    這件事對陳超刺激極大,熟讀史書的他忽然開悟,一部二十四史數千年風雨,將百姓的安危當回事的官府寥寥無幾,即使是強漢盛唐,對外驅逐外族對內剿滅反叛不過是鞏固自己的統治而已,那裡會理會治下百姓的困厄?陳超一下子熄滅了科舉出仕的念頭,將所謂的聖賢書一把火燒個精光,專心打理兄長留下的油坊生意,讀書耕田,奉養嫂嫂,親自教育侄女,將一生所學盡力傳授給侄女。為兄守孝三年後娶親,依舊將寡嫂如同母親般奉養,即使有了自己的子女,侄女在他眼中尤比親生的更為驕縱。

    陳淑不願裹腳,陳超一口應允,嫂嫂于氏對他說,你這樣慣著她,讓她將來如何嫁人?陳超不以為然,裹腳本是五代後的陋習,殘害女人身體,最是野蠻。旗人多有不裹足者,就是咱這十里八鄉,村戶女兒裹足的不過十之二三,為啥要逼淑兒?至於將來,我還要為淑兒尋一個大英雄呢,誰嫌淑兒是天足,誰就配不上咱家淑兒。

    可是媽媽也病死了﹍﹍雖有叔嬸對她視為親生,被龍謙勾起的思親念頭卻如漲潮的海水,淹沒了陳淑,將腦袋埋在被子裡抽泣起來。

    直到莊子裡想起第一聲鞭炮聲,庚子年的春節來到了﹍﹍

    陳淑起床,陳志已經在院子裡放了第一排鞭炮,留下一片紅紅的碎屑。看見她出來,陳問了聲姐姐過年好,便跑出了院門。她轉身去廚房燒火,龍謙送來的鐵爐子就是好用,只消捅一捅就升起了火光,再不用像原來一般的費事了。她開始燒第一壺水,叔父早晨是要喝茶的,今天不同於一般的日子,應當用最好的茶。她聽見叔父的咳嗽聲,看見叔父和嬸娘先後走出了臥房。

    該不該告訴叔父昨晚的事?陳淑拿不定主意。等按照規矩給叔父和嬸兒拜過年,開始準備過年的第一頓飯,餃子煮進了鍋裡,她用木鏟子緩慢地攪著翻騰的餃子,腦子裡卻全是龍謙的身影。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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