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雪虐風饕的遼東比起來,朝鮮海峽卻因亞熱帶季風氣候,受對馬暖流影響,顯得風和日麗。深邃的海水在陽光下,如同一張閃閃發亮的毯子,層層的浪湧緩緩起伏,舉目四望,在視線可以窮盡到無限的盡頭,滿眼都是粼粼波光。一座座小島星羅棋布的點綴在這張巨大無垠的藍毯上,偶爾會有一條老式帆船慢吞吞的劃過,漲得鼓鼓的船帆,就似天空中棉花堆般的白雲,那山寨般的五色旗,就如雨後的彩虹光鮮奪目。
這是朝鮮海峽裡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小村壽太郎站在西京丸號的船頭,卻沒有太多的心情,欣賞這海天一色,生機盎然的美景。愁雲滿面的他與這副畫卷顯得格格不入,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
大日本帝國生聚數十年,無數英才志士為之苦苦奮鬥終生,才窺得這麼一個制霸東亞,稱雄強國的機會,卻被一個莫名其妙,彷彿由石頭中蹦出來的趙承業攪得一塌糊塗!精心構制的征清大業,就這麼戛然而止!在五色旗的陰影下,陸軍苟延殘喘,海軍龜縮怯戰,就連清國人許諾的台灣及朝鮮,帝國此時亦不得不看趙承業的臉色!
「……我倒想看看,得到的利益,你們如何吃得下去?……在我眼裡,朝鮮的征清第一軍如土雞瓦狗……即便是東京灣,也猶如紙糊!」趙承業囂張霸道的言語,聲猶在耳;睥睨蔑視的神態,依然歷歷在目。
不得不承認,趙承業說到並做到了。日本如今進退兩難,態勢上完全處於被動,雖然在清朝身上獲得了足夠的利益,可日本終究是個資源貧瘠到極處的島國!貧弱的國力經不起一丁點兒消耗浪費,何況,為了這場戰事,整個日本已經負債纍纍,無力為繼!若在和趙承業糾纏下去,台灣朝鮮將成為幻夢,日本四島隨時可能重現關門海峽的噩夢!
作為島國,實在太需要一隻強大的海軍!小村壽太郎想到此處,不由瞟了眼正陪在自己身側的西京丸號艦長鹿野勇之進。經過那場讓日本痛徹心扉的大東溝海戰,聯合艦隊的軍官將佐們,對五色旗艦隊就有了既畏懼又不服的矛盾心態。畏懼那兩條比定遠鎮遠更強大的巨艦,不服五色旗出其不意,趁著艦隊與北洋水師打得酣暢,冷不丁的鑽出來打黑拳。
「西北方發現大量煙柱!」負責瞭望的水兵,扯開嗓門大吼起來:「是五色旗的艦隊!」
巡弋在朝鮮海鮮,以藍霹靂號為首的五色旗艦隊更早便發現了孤零零的西京丸號,謝佩中校摩拳擦掌的在司令塔裡毫無顧忌的開懷大笑:「總算看到了小日本的軍艦,命令艦隊逼上去,今天咱要打打牙祭!」
「艦長,對方發旗語,表示沒有惡意,此行的目的地是前往旅順,他們要求面見元首!」觀通長的報告就如一盆冷水直接將謝佩澆了個透心涼!
「讓他們要麼接受我們的監管,要麼就換乘商輪,不答應就予以擊沉。」謝佩咬著牙,心中不斷祈禱,千萬別答應。
小村壽太郎緊捏拳頭,五色旗的要求在他看來,完全就是赤.裸.裸的侮辱!他是外交官,某種意義上代表著大日本帝國,代表著明治天皇陛下!
「閣下,請盡快決斷吧!」鹿野勇之進少佐看到不斷迫近的五色旗艦隊,以及那微微仰起的各類艦炮,心中發虛,商船改裝的戰艦,毫無防護,只消一輪齊射,就得葬身大海。
「告訴他們,我們接受監管!」小村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這段話由胸腔中迸出來。這次交涉,伊籐博文千叮萬囑,絕對不能失敗,只能成功。陛見天皇時,明治亦曾表示,即便五色旗有凌辱威迫之態,亦需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以期達成停戰,為帝國消化利益,爭取喘氣發展的時間。
還好,五色旗沒有做出更出格的舉動,短暫旗語交流後,海天艦轉出隊列,將伴隨西京丸號前往旅順。而謝佩也立即通過無線電匯報,讓趙承業早做準備。
小村最終沒能到旅順見趙承業,而是去了大連。旅順此時正在為入台軍隊做準備,海軍亦在熟悉艦艇,加緊訓練磨合。趙承業可不想被小村瞧出端倪,他還沒從小日本身上詐到票子呢。
大連,和尚島中炮台。
堅固的花崗石要塞內,小村與鄭永邦刻板的端坐在椅子上,透過沒有關閉大門,就可以看到嚴整的衛兵,紋絲不動的站立在外,冷酷得猶如鐵板,沒有絲毫表情。
日本負責與趙承業交涉的團體,與當初在下關與清朝談判相比,可謂寒酸,伊籐博文亦是想借此貶低五色旗,暗示趙承業此時不過一個地方勢力,在日本眼中根本算不得一個國家,雙方並不在一個檔次。
唐紹儀不在,閻世開在負責修路,張佩綸要避嫌,趙承業只好在張昕的陪同下,與小村會面。
小村見到趙承業,起身僵硬的鞠躬,並介紹鄭永邦,趙承業微瞇著眼聽完,開口道:「朱明國姓爺後人?」
「正是家祖。」鄭永邦一口流利的官話,面上微有得色,似乎對自己的血統感到萬分自豪。
「滾出去!」趙承業皺著眉像是揮蒼蠅般,不耐煩的道。
「趙君……」小村漢文雖然不如伊籐博文等重臣那般精通,但聽讀寫卻沒有絲毫問題。此刻立即傻眼,這個二桿子前宋官家見面就要攆人?
趙承業大咧咧的坐下,指著鄭永邦道:「小村先生,別誤會。本元首只是見不慣這個漢奸!好好的漢人不做,偏要認賊作父!簡直是辱沒鄭王,只怕他泉下有知,也得大罵三聲畜生!」
小村很不滿,趙承業罵鄭永邦,偏偏將帝國一併給罵了進去:「趙君,鄭君與我均為天皇代表,請注意您的言辭!否則,本人只得遺憾的離去,對貴我兩方當前的形勢損失巨大。」
鄭永邦被罵得臉色漲紅,青筋畢現,可是小村既然已經說話,作為副手的他,只能忍氣吞聲。那知趙承業卻笑道:「且先不說什麼損失,本元首不在乎!就說這明治的代表,小村先生當然毋庸置疑,可這姓鄭的,算得什麼東西?有資格面見本元首?」
「趙承業你實在太過份!」鄭永邦怒目環視,幾欲噴火。
「攆得遠遠的,別影響本元首的心情。」趙承業將鄭永邦如小雞般提抓起來,扔給門口的衛兵,輕輕的拍拍手,似乎手上沾染了什麼噁心的髒東西般。
小村再也忍耐不住,氣憤的叫囂道:「八嘎!無禮之極!我等是大日本帝國的外交官!這般侮辱,只能以戰爭來回敬!」
「你要戰,那便戰!老子怕你日本矮冬瓜?慢走,不送。」趙承業輕蔑的一笑,轉身便走。
手舞足蹈的小村壽太郎在士兵看護下,重新回到了西京丸號上。剛才發生的一切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臨行前,伊籐博文曾與之詳談分析,認為趙承業對日本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賺取聲望,為復國大業爭取民心,只要日本許以好處,給足面子,這場交涉便有十足十的把握。
那知趙承業根本不按牌理出牌,更沒有所謂的外交禮儀,上位者氣度,就這麼肆無忌憚的藉著鄭永邦,羞辱帝國,彷彿根本不想和日本講和一般。這是虛張聲勢的下馬威?還是發自內心的厭惡帝國,要與帝國戰鬥到底?小村壽太郎把握不住趙承業的想法,對究竟該不該繼續交涉,心中委實難以抉擇。
鄭永邦此刻也回到船上,守著小村喋喋不休,不停的叫囂著應該立即回廣島,將情況稟明天皇,請求廣派陸軍,對趙承業大加征伐,以懲罰對帝國的不敬!
小村對這個建議後面隱藏的企圖心知肚明,只是淡淡的安慰了鄭永邦兩句,並未表示贊同與否。他覺得一名合格的外交官,必須隨時隨地的冷靜分析問題,解決問題,不應該被任何情緒所左右,而鄭永邦顯然是不合格的。
「元首,您為什麼認為日本人依然會選擇談判?」張昕對趙承業此前的舉動亦是不太理解,作為一名軍人,她更喜歡直來直去的解決方式。
「呵呵,拖到最後,垮掉的必然是日本。」趙承業伸手捏了捏副官嫩滑的臉頰,自信的道:「雖然日本和清朝達成和平,各國列強已取消戰時中立的政策,但由於因為日本與我們之間仍處於戰爭狀態,所以封鎖並沒有解除,列強們還在觀望,他們企圖通過這場戰爭,更瞭解我們,也企圖通過這場戰爭,使日本經濟徹底的崩潰,從而完全的掌控日本。」
「可我們……」張昕欲言又止,趙承業很明白她想說什麼,點點頭道:「戰爭說到底,只是政治的延續。而政治是什麼?是妥協,是利益的交換,相比日本人,我手中的籌碼佔優,現在一定要沉住氣!」
其實,政治的博弈,趙承業只算初學者。不過,這和做業務亦有相通之處,現如今,他不僅是供貨商,還是單一供貨商,手裡撰著日本急需的項目,由不得日本不就範,這只是時間長與短的問題,拼的是耐心與沉穩。他之前的做法,不過是在表明向小村表明一個姿態,這單業務,老子可做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