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馬場有個規矩，入夜之後不得出寨。每到傍晚時分，放馬場入口處的吊橋就會被拉起，用一道人工挖掘的鴻溝將道路隔斷。鴻溝的這側會拉起一張網，上面掛滿大鈴鐺，既不會被風吹響，又可在外人夜襲時起到鳴示之效。城樓上掛著幾個大燈籠，箭樓上有人通宵值守，更有人在城牆上騎馬巡視。得益於此而不限於此，放馬場在官府和土匪的夾縫中得以保存。守防是個苦差事，卻也是榮耀之事，這責任現如今落到了以蘇定坤為首的蘇家武館頭上。蘇家武館每晚派人輪流值夜，外緊內松，畢竟，此舉的用意是要把放馬場打造成堡壘，而不是牢籠。
夜深，人靜，狗不吠。一道黑影在放馬場中鬼鬼祟祟地穿行，在袁家門前停下，隨後便溜了進去。
黑影剛進房門，屋內的燈就亮了。袁家興單手掌燈，說：「阿狗，你讓我好等啊！」
柳阿狗訕訕地笑，說：「你晚上不睡覺的嗎，我這麼樣都能被你發覺？」
袁家興輕描淡寫地說：「習慣了。你隔了這麼久才來見我，想必不會讓我失望吧？」
柳阿狗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說：「對不住，你讓我找出殺死你爹的兇手，這個我還沒有辦到。不過，事情已經有些眉目了。我敢斷定，袁老爺子是在老太公家出的事。」
袁家興大為驚詫，問：「此話怎講？」
柳阿狗向前探了探身子，說：「那天，老太公過壽，整個放馬場的人都去慶賀，我也去討了碗酒喝。本來一切都挺好，吃飯的時候，為了助興，蘇家武館的人由蘇振邦領著舞獅子祝壽，很出風頭，完事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跟欒平突然扭打起來了，說是欒平在他舞獅子的時候搗亂，差點讓他從上面栽下來，欒平不承認，反過來說蘇振邦沒事找事。這時候，蘇定坤從樹下撿到了一個石片兒，上邊還帶著血吶，他又扒開蘇振邦的衣服，這麼一對，嚴絲合縫。蘇定坤替自己兒子出氣，扇了欒平一個耳光，罵他是個下作的人。這一來，你爹不樂意了，說打狗還得看主人，更何況欒平是他的弟子，蘇定坤當著他的面子教訓欒平，擺明了是讓他難堪。就這麼著，你們家和蘇家又起了一次矛盾，幸虧老太公出來打圓場，要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收拾……」
柳阿狗正說得起勁，袁家興打斷他的話，說：「你剛才說欒平是我爹的弟子，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柳阿狗問：「你連這都不知道？」
袁家興說：「我連這個人都沒聽說過。這放馬場好像沒有姓欒的人家吧？」
柳阿狗說：「他不是放馬場的人，據他自己說是躲兵災過來的。他來放馬場的那一天可招搖了，穿得破破爛爛的，肩上背著一把大刀。當時好多人出來瞧熱鬧，他是一聲都不吭，一有人靠近，他就瞪著倆眼睛，好像要跟人拚命似的。後來，蘇家武館的一群人把他摁住，帶回去問話，還驚動了蘇定坤。他從蘇家出來後就直奔你們家，在門口跪著，嚷著要拜你家老爺子為師，你家老爺子不應許，他就賴在你家門口了，餓了就取出乾糧吃，渴了就趁人打水的時候討一點兒，困了倒頭就睡，每天一早就跪在門口大聲地請安，就這麼著過了幾天，你家老爺子把他叫進門，再然後，你爹就收了他為徒。」
袁家興眉頭緊鎖，問：「此人可安分？」
柳阿狗抓了抓頭皮，說：「不怎麼安分。他不大愛說話，卻喜歡到處走動。說實在的，他對你家老爺子倒是恭敬的很，誰要是在背後說你家老爺子的不是，但凡被他知道了，那肯定是要討個說法的。你也知道的，蘇家跟你們家一直不對付，欒平來了以後，蘇家武館的人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頭，說話辦事都收斂了許多。蘇振坤在背後嚼舌頭，說你爹領養了一條瘋狗，遲早會咬到自己。不過，所有人都知道，他這話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些，以前他家雖然不敢明著惹你們家，可畢竟還是處處佔上風的，欒平來了，局面逆轉了，他心裡肯定不好受。」
袁家興冷哼，說：「這一節先隔過去，還接著老太公過壽的那天說。後來怎麼樣了？」
柳阿狗將胳膊支在桌子上，說：「後來啊，老太公出面把事情平息了，晚上他們家又擺了一次壽宴，專邀請放馬場裡有頭有面兒的人，你爹肯定去啦。我問了老太公家裡的夥計，聽他們說，柳湘年和蘇定坤先到的，他們到老太公屋裡嘀咕了半天，老太公出來後面色很不好看，等你爹帶著欒平到了之後，他讓柳元茂在大廳裡陪著人說話，單獨把你爹叫進了屋。你爹出來後，一直緊繃著臉。老太公說了些場面話，吩咐開宴，他只稍坐了一會兒，就推說身體不適，被家人攙回後院了。我跟你講，那後院還擺了一桌酒席，是臨時加的，老太公家的夥計把飯菜擺好，就被趕出去了，後院有人把著，只能讓老太公指定的人進去，其他人一概不准進。」
袁家興用左手揉捏著右手，捏得骨關節咯咯作響，問：「進後院的，除了我爹，還有誰？」
柳阿狗瞅了瞅屋外，壓低聲音說：「我都打聽清楚了，那天晚上在後院的，老太公和柳元茂這爺倆，蘇定坤、蘇振邦爺倆，柳湘年，還有就是你爹和欒平，再沒有別的了。」
他每說出一個名字，袁家興就用手指輕輕地在桌面上點一下，問：「那天晚上，後院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