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門,柳文棟在街上徘徊,有一件事他始終放心不下,並為之焦慮不安。他到了左家,拜訪左冷木,心神不寧地閒聊幾句,問:「秋雁呢?」
左冷木沖房間努了努嘴,說:「在裡面呢。這丫頭脾氣倔的很,我沒讓他見家興,她就跟我鬧脾氣,都兩天了,就沒怎麼吃過飯。」
柳文棟問:「我能看看她,跟她說說話嗎?」
左冷木猶豫了一下,說:「柳少爺要見她,這自然是可以的。你們從小在一塊長大,怎麼說來著,對,青梅竹馬,你幫著勸勸她。」
左秋雁坐在梳妝台前,神情恍惚,臉頰上有兩道清晰的淚痕,兩行淚又沿著淚痕無聲地滑落,她一動不動,如玉刻的雕塑。案几上擺著涼飯,筷子在一邊放著,柳文棟走近了些,看到她手中握著一隻石鳥,他的臉上閃現出一抹黯然之色,說:「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是家興以前送你的吧。」
左秋雁低頭,無限憐惜地撫摸著石鳥,沙啞著說:「家興去當兵前,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給我刻了這只石鳥。」
柳文棟尋了個凳子坐下,說:「是啊,在那之前,他在河邊揀了半天的石頭,刻了好幾個,這個是最成功的。」
左秋雁的淚水又下來了,問:「他還好嗎?」
柳文棟說:「我剛從省城回來,還沒見他。」
左秋雁的眼睛閃現一絲亮光,說:「文棟,我拜託你,見了家興之後一定要告訴他,我沒有負他。我爹讓他吃了閉門羹,我怕他會胡思亂想。」
柳文棟扶了一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架,說:「這些話,你可以自己對他講。」
左秋雁說:「我爹不讓我見他,從家興回來,他就把我鎖在了這屋裡。反正我是下了決心,如果我爹執意要拆散我和家興,我就死給他看。」
柳文棟勸說:「別這樣,沒必要把事情搞的這麼僵。不就是去見家興嘛,我來幫你跟你爹說,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左秋雁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問:「什麼事,你快說。」
柳文棟想了一下,說:「家興他爹的死訊,是你跑到省城去讓我給他發電報的。我要說的就是此事,倘若被其他人知道,你我都會被視為引狼入室之人,甚至會連累到咱們兩家。」
左秋雁說:「家興他不是狼!好吧,我答應你,這件事我不會跟任何人提起,就咱們兩個知道。」
聽柳文棟說要帶左秋雁去跟袁家興碰面,左冷木著實為難,可求情的是柳家的大少爺,別人肯低聲下氣地跟他說話,那真是給足了他面子,斷然沒有再回絕的道理。他一咬牙,說:「既然柳少爺說情,那就讓她隨你去吧。不過,千萬別惹了風言風語。你們柳家家大業大本錢也大,我們小戶人家可擔不起啊。」
柳文棟許諾,說:「您放心,阿爹,真要有什麼事,我擔著!」
左冷木笑笑,突然把左秋雁攔下,說:「秋雁,你先別急著走。」
柳文棟恐他反悔,說:「阿爹——」
左冷木說:「哭成了這個樣子,怎麼出門?快去先把臉洗一下。」
在去的路上,柳文棟問:「秋雁,想必你比我還要清楚家興的處境,你怎麼看?」
左秋雁說:「這絕不是家興的錯,他不該經受這一切,放馬場的人對不起他。」
柳文棟說:「你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我這麼做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你不會置我於不顧吧?」
左秋雁說:「不會。」
柳文棟咬了一下乾澀的嘴唇,問:「那你該如何與家興相處呢?」
左秋雁說:「我要陪他一同承擔,不離不棄,哪怕落了個眾叛親離,我也不怕。文棟,我們三個自幼在一起,也同在一個書堂裡念過書,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柳文棟兀自荒神,說:「我怎會不知,你的心思都在他身上。」
左秋雁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些年,他們還都年幼。袁家興和柳文棟常在一起玩耍,不知何時身後總跟著一個丫頭,每天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們後面,即使遭到捉弄,也笑得很歡喜。他們一直喊她「瘋丫頭」,直到意識到男女有別的年紀,才逐漸改口叫她「秋雁」。
左秋雁曾不止一次地驕傲地說,她的這兩個哥哥都極有本事,將來必定有出息,一個是文狀元,一個是武狀元。
有一次,柳文棟打趣地問:「秋雁,如果你是誥命夫人,你是選文狀元還是武狀元?」
左秋雁說:「按照戲裡的說法,文狀元是要娶皇帝家裡的女兒的,武狀元倒沒有這講究。」
文棟不甘心,說:「戲文都是假的,夫子都說了,那是虛妄之談。你自己是怎麼個意思?」
左秋雁說:「我喜歡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