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的新宅院倉促地開了工,建築材料還沒準備妥當就把人召集了過來,瞧這個急切的勁頭,彷彿就要露宿街頭了似的。柳湘年一向以穩重著稱,常說「謀定而後動」,這次倒是破了例。
柳府大管家柳長庚站在門前的台階上,看著集結在院外的眾人,對站在門以裡的柳湘年說:「老爺,這事兒辦的也太急了。現在也就是去挖石頭、伐樹木,挑幾個年輕力壯的就得了。您瞧瞧這,這分明就是一張張要吃飯的嘴啊!」
柳湘年在門以裡略略踮起了腳尖,伸著脖子環視一周,朗聲說:「吃,放開了吃,管飽!」
柳長庚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說:「就為了掩住袁家興的耳目,咱花這麼大的代價,不值得吧?」
柳湘年說:「我有個夙願,要讓我柳家在放馬場屹立不倒,要讓我柳家的子子孫孫永享富貴。錢能傳下去嗎?未必。田地也未必,但房子可以。歷史名人的故居尚且不說,富商巨賈的大宅子也是可以讓子孫衣食無憂的。這是我柳家建的房子,千秋萬代,只要我柳家還有一個人在,這房子它就是我柳家的。房子,早晚都要建,晚建不如早建。何況,現在建的話,還有人願意慷慨解囊,何樂而不為呢?」
柳湘年是個精明之人,腦子裡裝著一把好算盤。在袁家興回來之初,老太公緊急召集本地鄉紳商議應對之策時,柳湘年就提出,這放馬場人多口雜,儘管袁慶邦真正的死因沒有幾個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死得不明不白,倘若這口風被袁家興探了去,他必要一查到底,甚至可以直接從些許人的回憶中拼湊出完整的經過。老太公當即決定,關於袁慶邦的死,所有人不得再私下議論,凡洩露給袁家興者,無論是誰,一概逐出放馬場。柳湘年補充說,必須要把袁家興孤立起來,而且不能讓他察覺到眾人在孤立他,以免他起疑心。在場的鄉紳們紛紛贊同,但究竟該如何做,眾人莫衷一是。柳湘年私下遊說老太公,說自己家要擴建宅院,可以憑徵調勞力的名義光明正大地把袁家興架空,而後,他又以錢款緊張為由哄著老太公從其餘鄉紳中為他捐資幫襯。柳湘年素有辯才,能讓最狡猾的狐狸自願入他的套,更何況老眼昏花的老太公。老太公又把人召集了一次,說他已說服柳湘年以擴建宅院為名把袁家興孤立起來,只是柳家一時之間難以籌集足夠的錢款,讓眾人襄助。既然老太公開了口,而且聽起來合情合理,沒有人有異議,柳湘年就這般又打了一次如意算盤。
柳長庚舒展眉頭,說:「您這麼說,我就懂了。老爺,這活要怎麼幹?」
柳湘年說:「你應該問,要幹成什麼樣。」
柳長庚問:「要幹成什麼樣?」
柳湘年說:「干他個熱火朝天,干他個一日千里,干他個青雲直上!老太公、蘇定坤還有其它大戶們想讓我柳家出頭把家興給架空,好啊,只要他們肯出錢,這活,我接了!」
柳長庚似有疑慮,說:「可是老爺,萬一袁家興起了疑心,盯上了咱們,該怎麼辦?」
柳湘年說:「初時,我也有此顧慮,後來我轉念一想,盯上就盯上吧,即便是最壞的結果出現,與將要築建的這座大宅子相比,它又算得了什麼呢?好了,去做事吧。帶著他們去上黑鴉山採石伐木,要選好的,但要記住,別去冒犯三眼虎,這幫匪徒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
柳長庚帶著放馬場的勞力們進了山,這一行人,唯有他穿得體面些,餘人皆坦胸露乳,這群粗野的漢子們都來不吝嗇於展示自己結實的軀體。蜿蜒崎嶇的山路上,歌聲嘹亮,唱出來的無外乎是些粗鄙甚至有些下作的曲子,歌詞極為大膽、露骨,充滿了打情罵俏的詼諧,然而,唱歌的人卻並沒有骯髒的想法,他們只是藉此以互相取悅、相互鼓勁。
例如有個小曲兒,調子起伏很大,也較為歡快,最常為人所哼唱:「叫聲阿哥聽我言,阿妹有話你記心間。我的阿哥勒!欸,親親的哥勒!想你想的妹心直顛,繡花忘了拿針和線,做飯記不得放巴子鹽,抬頭抬的妹脖子酸,就盼這個時候黑了天,你我悄悄來到這小河邊。我的阿哥勒!欸,親親的哥勒!看你看的妹心兒亂,迷迷糊糊就靠上你的肩,你的手一摸,小妹的手腳都不聽使喚,晃晃悠悠就成了仙,盼星星都閉眼,小月牙兒可笑彎了眼,羞得妹子都不敢叫喚……」
漢子們揮起了手中的鐵鎬、鎯頭,齊聲喊著號子,豆大的汗珠從臉頰上滾下,他們渾然不覺,連擦都不擦一下,任憑它們連成線滑落。這些漢子們就是有著使不完的勁兒,常年辛勤的勞作練就出鐵一般的血肉,如果套用「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邏輯,他們「常在武鄉住,哪能不如虎」。這些鐵一般的漢子們有著一身的力氣,憋在體內不好受,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除了使在婆娘身上,就全拿來換了飯吃,他們斷然不會想到,憑著這股子蠻勁,他們還可以砸爛入侵之敵的腦殼,砍下敵人的腦袋。自然,這都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