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袁家興蜷著胳膊歪坐在自家門前，拿著一根細枝條在地上劃拉著，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發現錢多來背著一堆柴禾從街頭回來，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這錢多來是個老實人，因與袁家是住斜對門的鄰居，與袁家興父親的關係處的還挺不錯。他生性木訥，不喜歡四處去走動，然而自袁家興回來，他卻是每日早出晚歸，或是默不作聲地看別人下棋，或是到山窩子裡轉悠，有家，卻不敢回。跟袁家興碰了面，他愣了一下，到了這個份兒上，躲是肯定躲不過去了。他問：「吃了？」
袁家興說：「沒呢。你吃了？」
錢多來說：「沒勒。到我家去吃點兒？」
袁家興立馬應下來，說：「好啊。」
錢多來又愣了一下，說：「我家的日子苦哈哈，怕是沒啥招待你的。」
袁家興說：「都是鄰里街坊，用不著客氣，隨便吃點什麼就行，我不挑食的。」
錢多來語塞，只得頭前帶路，開門進到院裡，說：「家興，你先到屋裡坐著，我把柴禾放灶房裡，讓你嬸子做飯。」
袁家興進屋，看到錢多來的婆娘，喊了聲：「嬸子！」
錢多來的婆娘說：「家興來了？坐啊，飯在鍋裡熱著哪，粗茶淡飯，湊合著吃一點兒。」說罷匆匆走到灶房。兩口子嘀咕了好久，端著飯湯進屋。飯是窩頭，湯是野菜水。
錢家的小崽子原本在床上躺著，被說話聲驚醒，哼哧了兩聲，跑出去撒了泡尿又接著睡。到別人家裡做客，見了別人家的小孩子，少不了要逗一下以表喜愛，藉以跟主人家套近乎，袁家興正有此意，可那小傢伙根本就沒給他機會，怯生生地躲著跑出跑進，一頭扎進了被窩裡。誇小孩子，要麼說他機靈，要麼說他會說話，抑或是說他長得漂亮，袁家興皺了皺眉頭，想來是沒想到什麼好說辭，便問:「這孩子我倒沒見過，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錢多來的婆娘搭上了話，說：「叫滿袋，錢滿袋。今年九歲。這孩子是前年隨我嫁過來的，跟著你叔姓錢，名字也改了。」都說名字是長輩對晚輩的一種美好的期許，這話不假，錢多來的爹是窮死的，給自己的兒子起了這麼個名字，錢多來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便將父輩的願望傳給了下一代，相比而言，他更實在些，錢不要太多，一滿袋足矣。
袁家興恍然大悟，說：「嬸兒，我這叔可是個好人，您嫁過來，是我叔的福氣，也是您的福分。您可得把我叔照顧好了，這日子啊，拉拉扯扯地過，總是有盼頭的。」
袁家興這一口一個叔地叫著，錢多來著實心裡暖烘烘，又給他拿了個窩頭，說：「你吃。」
袁家興笑著接過來，又放了回去，看似隨意地說：「錢叔，咱們兩家是近鄰，關係一向都不錯。我爹這生前身後事，肯定讓您受累了，我替我爹謝你。」
錢多來慌不迭地搖頭，說：「袁老爺心好，都是他在關照鄰里，就我這樣，就是想幫，又能幫得了什麼呢？」
袁家興說：「都說黃金貴，誠心一顆值萬金。我爹是個脾氣火爆的人，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您多擔待。」
錢多來說：「不敢，不敢。」
袁家興歎了口氣，說：「說起來，我真是個不孝子啊，我爹臨走前，我竟然沒能看他最後一眼，跟他告個別。唉！」
錢多來說:「這怪不得你，災禍說來就來，連個苗頭都沒有。家興啊，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別太難過了。你爹生前常對人誇起你勒，說你在外面有大出息。」
袁家興說：「呵，我爹從沒當著我的面誇過我，要是能親耳聽一次他說這樣的話，我在想他的時候就會多一點寬慰。錢叔，我爹走的安詳嗎？」
錢多來正待搭話，衣角被他婆娘拽了一下，他結結巴巴地說:「我不知道，我不在場。」
袁家興問：「那誰在場？」
錢多來兩口子都站了起來，舉足無措，恰在此時，小滿袋哭鬧了起來，錢多來的婆娘便去哄，越是哄，小孩子哭的越凶。錢多來過去幫忙，伸手便朝孩子屁股上打了兩下，這下錢滿袋哭的嗓子都要裂了。錢多來的婆娘不願意了，哭喊道：「打吧，你把我們娘倆都打死吧。誰都欺負我們，都嫌我們的苦日子還沒苦到家，與其被人家逼死，不如你就打死我們把！」這兩口子爭執了起來，吵了幾句嘴，一塊跟孩子說好話。
袁家興冷眼旁觀，面對這麼一家，但凡心中尚存一絲善念都不忍再加之以惡。他默默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