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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與人為善,好的賴的,咱誰也不得罪,你好我好大家好。
也正是因為這個老實巴交的好性格,韓子明在杏花村的人緣是很好的,磚頭買的便宜,二十兩銀子拿下了五萬磚頭,泥水磚瓦匠也都是一幫子熟人,每人只要價一兩銀子。這樣的便宜,換個人,撿都沒地方撿。
農家的房子不是說蓋就蓋,還得看風水和日子,跟嫁娶出門子一樣,所以韓子明又去找了張思虎,說看好的宅基地是不錯的,雖然東邊都是墳院,不過接了東邊來的陽氣,壓制了陰氣,沒什麼凶的。下個月的初八,宜修造動土,是個好日子。
於是,也就這麼歡歡喜喜定下來了。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屋簷淌下來的「滴滴答答」掉落在地面,砸出很小的凹坑。
一場秋雨一場寒,空氣中夾雜著濕冷,像一條條小蛇透過衣裳的縫隙鑽進來,令人忍不住想要打顫。
韓玉坐在堂屋門口,抬頭看著天空,密密麻麻的雨珠在沒有落地之前,像是億萬隻蝗蟲似的,飄在空中,胡亂搖曳著。
黑雲壓得很低,叫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很輕盈的腳步聲響起,韓玉沒有扭頭,只覺得背後被披上了一件很大的衣裳,她扭頭微微笑了笑。
「陰天下雨,覺著心裡悶得難受。」
白澤坐在一旁,把韓玉往懷裡一摟,看著越來越大的雨,有些傷懷地說道。
韓玉順勢把頭一歪,靠在他的肩膀,為了調整到最舒服的位置,還慢慢晃了晃,把頭髮拉到一邊:「有人說。雨水就是老天爺的眼淚。可是老天爺為什麼會哭呢?我想是人世間有太多的疾苦,他眼睜睜看著,聽著顛沛流離的那些人哀嚎痛哭,又無能為力,所以這才會如此傷心吧。阿澤,你覺得呢?」
「我覺得啊,老天爺眼睛裡應該進了沙子。」
白澤本想裝作一副正正經經的樣子,結果說了之後,自己率先笑了起來。
韓玉歎口氣搖著頭,很無奈地說道:「去你的。好好的意境,被你瞬間都搞沒了!」
「意境?」
白澤皺了皺眉眉頭,問道。「看來你對意境有自己的看法,說來聽聽?」
「說就說,讓你見識一下老婆的厲害。」
韓玉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裝模作樣捋著袖子,說道。「『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雲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1」
「紅杏枝頭春意鬧?雲破月來花弄影?」
白澤一聽這兩句,立即就被迷住了似的。走了神,等醒過神來,說道。「兩句中的『鬧』弄和『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中的『綠字』簡直就是如出一轍,用的極好,正如你說的,境界全出。」
「既然說到這兒了,:。那就再多說點。」
韓玉把背後的頭髮抓過來,搭在肩膀上。輕輕捋著,輕啟朱唇,娓娓道來,「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2」
白澤一臉的不敢相信,當然更多的是仰慕,嘖嘖不已,微微搖著頭說道:「小玉,這些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想要的答案。」
韓玉說完,嘿嘿一笑。打了個太極拳,很巧妙地回答之餘,還不忘提醒他多多看書增長知識,可謂用心良苦。
白澤見招拆招,用了一招「借力打力」,順著韓玉的話題,說道,「金屋銀屋,不如咱家的瓦房屋;有紅顏如小玉,執手偕老,滿足啦;不求大富大貴,只求糧滿倉、銀子夠花、人康健。」
「嘴皮子越來越厲害了。」
韓玉從他懷裡坐起來,捏了捏他的嘴巴,說道,「等會兒不下了,出去走走吧,家裡悶得有點不太舒服。」
白澤搖搖頭:「就算不下了,地上都是泥巴,鞋都弄髒了。再說天這麼涼,你出去,我也不放心啊。」
「喂,不出去事情才大呢。」
韓玉站起來,眼珠子咕嚕嚕一轉悠,說道,「出去轉轉,心情好了,其他的也就沒啥顧慮了。阿澤,你有沒有想過,我這麼在家裡悶著,心裡不帶勁兒,身子就會不舒服,肚子裡的娃難免受到影響,這你就不怕?」
白澤立馬改了口,說道:「成!我同意。」
韓玉得意洋洋:「這才對嘛。」
白澤一臉的頹喪,說道:「對什麼啊,我心疼你,也心疼你肚子裡的娃,你們兩個都必須好好的,我才放心。」
韓玉這才收斂了笑容,摸了摸他的肩膀:「放心吧,沒事的。」
太陽沒有出來,一下子也看不出來什麼時辰,也就是約莫上午十點多的樣子,可是天陰沉的像是將夜了。
韓玉看到黃四娘從屋裡露露頭,一副要去灶屋裡準備晌午飯的樣子,便擺擺手喊道:「四娘,家裡別做飯了,咱們一塊兒去西院蹭飯吃。」
「小玉姐,阿澤哥,要去你們去吧,我過去,有些不太好。」黃四娘瞟了一眼白澤,又看向韓玉,紅著臉說道。
「嘖!」韓玉臉上現出一絲怒意,「今兒個你必須去!都說好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就是韓家的人了,跟我一起回娘家,總沒人說閒話。」
「你看你,把她嚇的。」
白澤拉拉韓玉的胳膊,又向戰戰兢兢的黃四娘看過去,「四娘,你小玉姐沒有真生氣,就是不想你太客氣。跟外人似的。今兒個晌午一起去西院,你看有啥需要收拾的沒,咱們這就要準備出發了。」
黃四娘這才點點頭,又抬頭看了一眼白澤的眼睛,轉身進了屋子裡。
「阿澤,我看四娘這丫頭,八成是看上你了。」
韓玉是個心腸很細的女人,察言觀色的本領絕對不差,多少能從黃四娘的眼神裡看出一些端倪來,便打趣著說道。「你要是想收個小妾的話,可以考慮一下她。」
「瞎說什麼呢,!才多大點的丫頭,她能懂什麼?!」白澤在韓玉的頭上輕輕彈了一下。瞪著她說道。
韓玉伸手接著屋簷下的雨水,說道:「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有很多種原因,無非就是感動、仰慕以及羨慕等。阿澤你對四娘來說恰恰滿足這幾種條件,所以她就算是暗許芳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兒。」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在毫無警惕戒備的情況下,一個人的眼睛有意無意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和信息,是絕對不會錯的,哪怕是有些差池,也不會太離譜。
這一點。韓玉深信不疑。
「好了,別胡說了。」
白澤堵住了韓玉的嘴,說道。「等會兒叫咱娘找豁二哥趕緊給四娘找個婆家,省得你又吃醋。」
韓玉嘿嘿笑了:「我就是喜歡吃醋啊,酸溜溜的,挺好。」
「你喜歡吃,那我就偏不讓你吃!」白澤整了整領子上的褶皺。說道,「應該差不多了。走吧,雨也不怎麼下了。」
雨後的天空,烏雲一點點散去,露出海洋一般的蔚藍色。周圍的一切都被沖洗的乾乾淨淨,煥然一新。東坑裡的鴨子歡快地嬉鬧,發出「嘎嘎嘎」以及撲扇翅膀的聲音。村裡雖然都是土路,但因為雨量並不大,所以沒有想像中的泥濘不堪,踏上去,鬆鬆軟軟的,留下一個個並不太深的腳印。
其實作為村長的崔子豐也曾向縣衙提過,說能不能把村裡的主幹道都弄成磚渣路,但被以「縣衙財政開支過大,沒有餘錢,且杏花村沒有很大的道路壓力」等理由拒絕了。
磚渣路,其實就是利用窯廠不用的磚頭渣子鋪就的,因為都是燒壞的轉頭打碎而成,所以比土路要好上許多。
慢慢走著,韓玉冷不丁地問道:「阿澤,咱自家富裕起來和整個杏花村的人富裕起來,這兩種情況,哪個你更開心?」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肯定是咱杏花村的都富裕開心啊。」白澤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韓玉又問:「四娘,你呢?」
「我跟阿澤哥一樣。」黃四娘小聲回道。
韓玉很是滿意地點點頭,這是她最想聽到的答案。作為一介農家女,雖然做不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境界,但至少能夠「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能夠帶領村民富裕起來,也算是迷你版本的「兼濟天下」了。
「黑豆……ど,ど……回來……」「誰看到俺家的黑豆了……」
三人邊走邊說,還沒走到胡同口,就聽到林氏和春草的呼喊聲。
韓玉加快腳步,在胡同口就看到林氏正在五奶奶秦氏家門口問詢,韓俊和春草在胡同拐彎處的地方到處扒著,韓子明站在門口,一口口抽著水淹,鬱悶不已的模樣。
「爹,咋了?咱黑豆找不著了?」走到家門口,韓玉才連忙問道。
韓子明說道:「剛才你娘準備做飯,去灶屋裡收拾饃頭子說是喂黑豆,誰知道它沒在窩裡,這不,正找哩。」
「最近偷狗賣狗肉的多,會不會是叫人家偷了。」對面的韓國齊手裡端著碗,冒著熱氣兒,說完又呼嚕嚕地喝了一口。
韓子明說道:「黑豆都老成這樣子了,身上的肉熬也熬不爛啊,誰會偷?!」
註釋:
12都出自王國維《人間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