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的親兵與右虞營沒有關係。雖然各營都在城東大營駐紮,但各營之間其實有著很強的相對獨立性。軍中最怕的就是各種消息滿天飛,以致軍心擾亂,故而如果不演兵,大兵們吃飯睡覺都會在自家營中,除了休沐的日子可以領休牒出營外,平時要出一次營都需要手持卒長級別以上的令牌方可。而且無論拿著什麼牒令,都不能隨便進入自家以外的營盤。在這樣嚴密的規制下,信息的傳播是有障礙的,目的就是盡量讓可愛的大兵們思慮單純,平時安心練兵,戰時絕對服從命令。
根據錢士鋒的判斷,這股小消息在且只在右虞營裡傳播,而其它營中卻風平浪靜。有著這麼準確的方向性和穿透性,劉湧認定,必然有人刻意為之。
李金放出消息,目的自然是要讓事態變得混亂。
明白了自身的處境,劉湧的思路就很簡單了,穩定壓倒一切。
李金既然費這麼大心思散播這種無稽的消息,說明他確實有所顧忌,這與高陵君對劉湧將要面臨狀況的分析的確相符。
而且這消息中聲明了要對付的,不只是他劉湧一人,還包括整屯四十八口,這顯然是想要激起劉湧這票兄弟的整體嘩動,從而讓他得以一票收拾。
看來李金為了要整體誅除他們,擴大了消息的鼓嗓範圍,把整屯人都包了進去,也不擔心這消息可能會讓這一屯的人更加抱團。
事實上,李金可能根本就從沒把他們這幫人放在眼裡,只怕在李金看來,他們即便鐵板一塊,也不過不到五十人,又能如何?
劉湧吸氣靜思,在高陵君沒有點醒他之前,他一直都只將李金當作一個莽夫看待,因為輕敵而處處背動。直到高陵君點出了李金身後的虞子期,和自己親眼看到李金耍弄的這點手段後,劉湧知道該正視李金的所作所為了。
那麼劉湧相信,李金應該懂得,這點小消息還不至於能達到促成劉湧一屯妄動的力度,這個李金一定還有後招。
想到這裡,劉湧倒不自覺地笑了下。
這條滿天飛的小道消息幫助劉湧確定了高陵君那一番推測的正確性,也自然就更明確和堅定了他的整套行事計劃。
當初被熊心冠以「卿子冠軍」名號的上將軍宋義,對付項羽時,就祭出過與李金現在所用的,幾乎完全相同的招數。只是宋義的動作顯然更精緻一點,不像李金這樣粗放。當時宋義與項羽同在前去救趙的楚軍之中,宋義作為上將軍傳令三軍,聲稱「有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雖未點明是指項羽,但其言昭昭,句句指戳,無人不能領會其意,一時小消息瘋傳:卿子冠軍要殺項將軍!
宋義當然在等項羽犯錯,好一了百了,除了這個項家殺神,楚**隊便真的盡在他的掌中了。可是宋義低估了項羽的單兵戰鬥值,這位項將軍可以以一敵千,而且在行刺一事上更是行家裡手,業務嫻熟,不用另托高人。早在其跟隨叔父項梁起兵時,就曾經通過近距離行刺幹掉了會稽太守,這才造了反。可謂有著豐富的以雷霆手段幹掉囂張領導的經驗。項羽聞聽此令,迅速動作,未等這種陰毒消息起作用,已經取下宋義人頭。
宋義顯然也低估了項家軍在戰火中鑄煉出來的,對項氏的忠誠。他這個上將軍突然被殺,整個楚軍毫無震動,欣欣然歸了項羽統管,宋義泉下有知,想必免不了要大歎自己可悲。
劉湧當然沒有項羽的這兩項優勢。項羽的武力值不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至少在現世,是無人能及的。他不知道李金身上的功夫到底怎麼樣,但陳平說過李金的劍術和角抵都比較有水平,那麼要靠自己現在恢復的這本尊四成功力制住李金,他不算太有信心。即便他振起本尊劍術,真的能殺死李金,劉湧也不認為他能在李金親衛的層層包圍之下全身而退。
至於他劉大人在剿匪全軍中的號召力……目前討論這個問題等於講個笑話。
劉湧穩穩打算,調息寧氣,靜待錢士鋒和趙禹兩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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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湧和錢趙二人對劍,一直到天黑。
錢士鋒的力道比趙禹是要弱一些,但劍法上的造詣卻要比趙禹高上不少。劉湧與趙禹對劍已經基本可以有攻有守,勝多於負,但與錢士鋒交手十幾次,每次不過十個回合必敗。
趙禹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
錢士鋒也不停地說:「老大,你背上的傷影響很大啊!」
劉湧只是笑笑,並不多話,事實上他咬著牙也說不出話。雖然他自知劍法火候尚不到,輸給錢士鋒並不是因為背痛,但他確實在強忍著後背的火燒火燎,可能有些傷口在劇烈運動中又崩裂了,汗水一浸,疼若撕心。
但他一直沒有停下來,錢士鋒和趙禹輪流著替了兩輪,他卻一刻未停。
前途凶險,他需要盡快把本尊身上的劍術都習練回來,他相信有本尊那麼紮實的根底在,只要下苦功不需要多長時間。李金步步相逼,他也沒有時間。
錢士鋒揮劍外格,劉湧轉劍襲其下路,劍身平轉,劍脊敲到錢士鋒腿上。
錢士鋒驚呼一聲,趕忙後退:「要是真打,我這條腿就已經廢了!」
劉湧喘了一喘,粗聲喝道:「你騙鬼嗎?!敢再放水就滾回帳裡去!」
錢士鋒怔了怔,沒領會「放水」的意思,但他卻知道劉湧看出來自己故意輸陣了,臉上尷尬一笑,道:「老大別生氣,士鋒不會了!」
劉湧提劍一振:「再來!」
晚飯的刁斗敲擊聲再響起來的時候,劉湧和錢士鋒已經都散架了。
劉湧的劍尖劃停在錢士鋒頸旁,錢士鋒眼中流露出自然的驚恐之意。
劉湧確信,錢士鋒是真的避無可避。
劉湧後撤一步,與錢士鋒對拱收劍,錢士鋒欣然道:「我連敗十合了,這才是老大的功夫嘛!大哥你終於正常了!」
劉湧笑了下,他卻自知錢士鋒相距本尊,差著幾個檔階,他現在哪怕能夠壓住錢士鋒,其實不過次次險勝,仍然最多不過找回了本尊六成的功底。
有本尊的功夫打底,自己的提升之快,劉湧也感到有些驚異。
徒弟不會知道師父有多高,師父對徒弟的高度,卻總會一清二楚。從上往下看,看得明白。
當然錢士鋒的劍法在普通士卒中,也已經足夠稱為高手,劉湧暗忖,現在身上這份功夫,對付真正的高手自然萬萬不及,但在軍營之中,真打起來,足以砍倒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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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次日就要開跋,這晚的供應果然不同,肉塊醬菜都多了些,還配了酒水。兵士們圍著大小刁斗,大吃呼喝,這種氣氛讓劉湧很覺得暢快。酒的度數極低,是可以用大碗喝的,其中也自有一股糧食的甜香。劉湧不顧自己背傷怎樣,大口吞酒,喝這種酒,劉湧覺得自己也敢吹千杯不醉。
看看屯內兄弟情緒尚好,基本都自覺隔絕了與其他屯卒兵士的來往,自己一屯裡自娛自樂,向心力仿似更強了些。劉湧心下略安。
鄭梓確實是一副不想再和劉湧說話的樣子。劉湧苦笑,想到自己決定不逃走時,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拿了鄭梓的令牌,怕牽累他。高陵君所言果然不虛,風頭稍微一變,鄭梓對他的態度也已經大變,人心難測。暗歎這樣也好,以後萬一要行什麼事,迫不得以要傷這鄭梓的時候,他也不用良心太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