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湧聽到最後一句不禁失笑,點頭:「多謝大人,此事確有後招,請轉告太卜放心。」
劉湧聽叔孫通說起項羽諸臣神色大都陰沉不定,想到張良說過的「此事若論起,便要幾乎牽涉項王軍中所有派系,極為複雜」,心想雖然不知道張良所指有哪些具體牽葛,但想必所言確乎不虛。也不知道靈兒把張良的皂囊送到靈常手裡沒有。
叔孫通又說:「太卜大人也一併著我感謝,大人昨日不使太卜參加義帝府會的照顧。今日朝會時,便已經有人參奏了集尹周志平日以公濟私,擾亂市集,以致逼死商戶的罪狀,說得有板有眼,像真的一樣。項王交由司敗察核,一經坐實,恐怕周大人凶多吉少!」
劉湧一驚:這麼快?想到熊心曾囑他保護周志等人,可自己現在甫入軍營,一團迷糊,項羽行事如此迅捷,叫他如何轉圜?
項羽從昨天入城時算起,至今尚不到一天,卻已經收政於手,禁錮熊心,殺掉韓成,如今又開始彈劾熊心舊臣,行事速度之急竣,真讓劉湧領教了。這項羽還真夠兵貴神速的。
劉湧道:「那周大人也是因忠心惹禍,逼死商戶之事十成九是捏造,太卜和叔孫兩位大人是否有能力予以搭救?」
叔孫通苦笑下:「何必十成九?十成十是捏造。那又如何?時窮節乃現,周大人早十幾日已經把家眷隱送出城,怕是早已經做好了以死表忠的準備。時局如此,誰能救之?周大人若這樣死了,也可博一令名,興許還遠好過我等的結局……」叔孫通頓了頓,「旁話便不多說了,在下告辭!」對劉湧笑笑,轉身便走。
劉湧一歎,知道叔孫通也不想多趟混水。思及熊心曾說「即便來不及,也要保二三忠心臣子不致絕祀」,周志如果就這樣殞命彭城,自己能做的也真的只有尋訪其子女,看能不能救濟了吧。
當然前提得是他自己能活著。周志已經是前車之鑒,劉湧更覺得不能延怠了出城的事情。雖然至今還沒有什麼要命的變故找上頭來,但自忖不能抱僥倖幻想,要趕緊逃出去。
當下又轉回到要找高陵君的想法上來。至於項羽能不能在一個月內順利娶到老婆,他劉湧也只能幫到這兒了。
正想著自己詭秘的事,身後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又嚇劉湧一跳:「可找到你了,找得我好苦!」
是個女孩聲,扭頭看時,便是靈兒。劉湧覺得一陣好笑,自己所在的這條街得是多麼繁華啊,回城一趟,竟然連翻兩次被人找到。
「你也是走到路上,正巧看到我了?」劉湧看著靈兒兩頰泛紅,顯是走了不少路,倒是嬌滴可愛,一下子溜毛了嘴,調笑道。
靈兒眉頭一皺,四下看了看,說:「誰有那個閒功夫,知道有城東營的兵要來守城,我是一條街一條街找過來的,如果真的尋不到你,我只好跑去城東營了!」
劉湧啞然,靈兒貌似有很重要的事情,問道:「義帝讓你過來?」
靈兒搖頭:「這次找你不是因為義帝,是因為倩兒!」
劉湧一訝:「倩兒?她怎麼了?」
靈兒急道:「義帝府被縮減了供奉,有幾個姐妹被裁撤了,倩兒是其中一個,各分配到別的地方做事。倩兒最可憐,和廚堂裡一個參媽媽被遣到城倉去做工,那裡不得了,一般是罪囚才會被安排過去,工苦活重,像倩兒那樣子的,少不了過幾日就要被使喚死的!你要趕緊想辦法啊!」
劉湧有些糊塗,問道:「城倉?倩兒過去城倉都做什麼?」
靈兒一愣,狠瞪劉湧一眼:「做什麼?!做什麼也不能去那裡做啊!搬糧食、捉蟲子、抓老鼠、舂米!而且看守都是男的,到了那裡天知道會怎麼樣!以前府裡有一個女娃被誣為偷盜,定了舂刑,臉上刺了字送去城倉做事,一個月就自殺了!都說她被姦污過,誰又在乎了?!」
劉湧驚詫,這就是「城旦舂」的刑罰嗎?劉湧也知道舂是對犯罪女子用的刑,但一直想當然以為舂就是舂米而己,把粗得嚇人的石杵舉起來砸下去,不住不休,已經不是一般女孩子能承受的,卻原來還要做搬糧捉老鼠這樣的事情,還要刺字?!想著倩兒那副身子和溫弱性情,怎麼受得了這種虐待,心中起了些焦急,因問靈兒:「倩兒受了舂刑?她犯了什麼罪?」
靈兒道:「不是告訴你了嘛,她沒有罪過,也不是受黥刑舂刑,只是義帝府要縮減編製!誰知道為什麼倩兒會被發配去城倉做事的!她肯定受不了那裡的,你要趕緊去救她,遲一天她就要多受一天罪!」
劉湧這下真的擾動了心神,道:「這事情,義帝是怎麼說的?」心道自己臨出府前熊心答應過要好好照應倩兒的,怎麼就照應成了這個樣子?
倩兒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義帝現在的處境,他還能說什麼?!」
劉湧安穩了下心神,吸氣道:「那麼,我該怎麼做?」
靈兒卻是一跺腳:「你一個大男人,問我要怎麼做?!」狠狠看了劉湧一眼,竟咬了牙搖了搖頭,「她為什麼沒犯罪還會被丟到城倉去?因為她是個隸妾!可以隨便被官府發配!你說你該怎麼辦?!倩兒……倩兒以前怎麼會那麼相信你!」說完似是氣憤已極,竟自轉身走了。
劉湧呆了一呆,大概聽懂了,靈兒是教他和倩兒結婚來幫助倩兒脫離隸籍。劉湧笑了下,穿越前就培養下的,根深蒂固的結婚恐懼症過電一樣刷過全身,劉湧竟哆嗦一下。
同時眼前又閃過倩兒在他懷中含淚的樣子,心中煩亂了些,沖靈兒道:「城倉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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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湧很生氣。
他眼見著項羽剛回到彭城,差不多手指頭都不需要自己動一下,就已經連連施行了一系列動作。如今連倩兒都被丟去了城倉作苦工,而這被禍及的倩兒是誰,他項羽可能根本都不知道。這就是大人物和小百姓的區別嗎?
隊伍馬上也要收了出城,都漸趨到城東門處集合,劉湧心繫倩兒,火急地催促手下急急行進,去尋那鄭梓卒長。
想著靈兒對城倉慘況的描述,劉湧心裡已經怒火漸起,而且他隱約覺得倩兒會受到這樣的待遇似乎和他有關,腦子裡一個聲音在鬧騰:誰要是敢動倩兒一根指頭,我一定讓他百倍以償!
終於尋到鄭梓,鄭梓聞言頗驚訝:「你要在城中留一個時辰?」接著搖了搖頭,「你剛入營,十天之後才能有一天休沐,我們卒剛剛完成建制,下午旅帥隨時可能抽調我這一卒去演練,你這時候不在營裡,想掉腦袋啊?!而且你單崩一個,沒有令信的話,回到東營也進不去!」
劉湧當然知道時候不對,但如果倩兒在城倉那裡有個三長兩短……他無法想像。
鄭梓斬釘截鐵:「不管什麼事,後推十天吧,休息的時候再進城來!」
劉湧趕忙抓住鄭梓的胳膊,急道:「是我內子啊!懷了身孕,她是有隸籍的人,我有爵位可以給她除錄!可是結婚不久,還沒來得及,我這兩天從軍,她就突然被發遣到城倉作事了,我怕她肚裡的孩子受不了啊,鄭大哥你想想辦法,不能見死不救啊!」劉湧情急之下,滿嘴跑火車,先拚命往慘了說去,手裡趕緊又塞給鄭梓一袋子東西。
鄭梓一愣,接住一摸一掂,知道是銅錢,差不多足有一吊。軍中俸祿自然比不得劉湧之前在義帝府中的時候,所以鄭梓在軍中的官雖然比劉湧大,但食俸不比劉湧以前高,這一吊相當於他近三個月的收入了。
鄭梓抿嘴出了口氣,左右看了看,鬆了手讓錢袋子落回到自己懷裡去。想了一想,塞回給劉湧一個牌子:「既然涉及生娃,我也就行行善,這是我的令牌,緩急時候可以用這個牌子單個人出入,我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不能再多,把事情做完,在未時之前趕回城東營,誤了的話,別怪我說你偷令牌私逃,申告你軍法處置!」
劉湧無暇與他糾葛,嘴裡只得道謝,萬事應了,揣起令牌,急急向城倉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