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湧暗思如果項羽真的有心整治他這種小人物,也不知道這個意思會下達到軍中的哪一層級別,這個吳師帥是否會知道。
劉湧趕緊整肅了表情,止住身後兄弟,招招手叫上趙禹和錢士鋒,跟隨侍衛走了過去。侍衛走近那個吳師帥身邊說了幾句,吳師帥身子未動,扭過頭來斜著眼,上下打量了下劉湧。
劉湧不敢怠慢,忙上前拜下,趙禹和錢士鋒也跟著各自拜了。
「你就是劉湧?」吳師帥大概從鼻子裡哼出了這幾個字,「項將軍跟本帥說過了,你是作過義帝中涓的人,給你留個屯長的位子,你的人還是你帶著!」接著看看趙禹和錢士鋒道:「身後那兩位,是兩司馬嗎?那就接著做他們的兩司馬,到鄭梓那一卒裡去吧!」
這倒很讓劉湧驚訝了下,這吳師帥說的項將軍,應該指的便是項悍了。項悍竟然不打算打散他們這些人,而且還保留整塊的編制?
心中泛起了點僥倖:說不定這些大將軍們其實對整治他這種小人物沒興趣?
負責引領的侍衛也應了聲諾,又帶著劉湧開始走。想來吳師帥說的「鄭梓那一卒」現在沒有參加演兵,所以仍在右虞營中。劉湧跟著穿營入內,到了地方,引領侍衛叫了聲鄭卒長,一個個頭高大的男人出了帳來。
這男的一臉烏黑,毫無表情,臉上還斜斜勾著道疤,看起來更是嚴肅,愣愣地看了看劉湧,對引路的侍衛點了點頭,就算交接過了,侍衛轉身離開。
劉湧上前拜過,黑臉大漢卻不回話,只盯著劉湧看,半晌開了口,露出一嘴黃牙,問道:「你以前是哪個軍的?」
鄭梓這一問,讓劉湧心下稍寬,這說明鄭梓定然不知道自己的背景和過往,也應該就不會有受命在軍中整治他的可能性。想想也是,即便高層有斬盡殺絕的謀劃,也不至於把這種想法知會到卒長這麼低的層次。
劉湧報了履歷,鄭梓微顯出些驚訝,旋即也就隱了表情,語調平直道:「我叫鄭梓。」接著伸手一指,「那邊五個帳篷,就是給你們住的。我就住在這個帳篷裡,有事你來這找我。」
劉湧看了看鄭梓身後的帳篷,比起以前在宅院裡,自己單獨有間房,這裡的條件是艱苦多了。連鄭梓這領著百來人的卒長還沒有單獨帳篷的待遇,自己當然要跟兄弟們一起擠了。
鄭梓的話極少,接著只說了句:「讓你們屯的人把東西料理一下,我們待會要入城去,快了!」便要鑽回去。
劉湧一愣,自己剛從城裡走到這,屁股還沒著地,又要走回去?轉念想這下倒不用自己鑽研該怎麼溜出營了,只是不知道隨軍入城會不會有機會給他到處找人串門,忙問:「我們入城做什麼?」
鄭梓有點奇怪地看看劉湧,楞楞說:「不知道!」說完進帳篷去了。
劉湧深吸了口氣,這些兵卒習慣了軍隊裡的上令下行,自己這一問,確實多餘了。
自笑了笑,轉身招呼兄弟們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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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城之前鄭梓再來安排,劉湧才知道他們這是要為項羽祭祖站崗來了。
項羽一早聚會群臣,會開得比較成功。群臣都一致認為祭拜項家列祖是非常正確的事情,故而便順理成章,祭祖之禮隨即上馬。為了擴大影響,禮官們制定下來的行禮路線幾乎把整個彭城所有街道都轉了個遍,於是需要增加兵衛在道路兩旁維持治安,所以調了都護軍來。
劉湧就這樣走了個來回,又返回了彭城。安排自己手下這五十人管了一片街道,每人抓了支戟,一手拄戟一手叉腰,作威武狀,杵在當地。據說要一直等項王祭祖禮完成,才能收兵。
清晨的涼爽已經漸去,日頭逐漸爬上中天,劉湧覺出熱來了。他左右看看,這條街距離縣府附近高陵君住的官棧較遠,如果想趁機去會會高陵君,怕是要離開不短的時間才行。
不時有負責監管的校尉駕馬晃過,他不敢擅自脫崗。想著項羽祭祖的儀式不可能持續到下午,一旦結束,他又要隨著大隊返回東城營,劉湧開始盤算怎樣才能妥當地溜崗。
項羽的祭祖車隊已經通過,儀仗恢宏,遠勝昨日熊心的那一通,把劉湧看得瞪大了眼,真真開了眼界,想必項羽今天是實現了他早些年在會稽參觀秦始皇儀仗時說過的,「大丈夫當為此爾」的誓言。
既然項羽早朝已過,劉湧推測,太卜張成應該已經完成了他們昨晚密謀的第一步。
昨天晚上劉湧到了張成府上,對張成出示熊心金令,說明了熊心在義帝府聚會上不喚他去的苦心,張成竟至老淚縱橫,伏地遙對義帝府下拜,感喟不盡,發誓要為義帝辦成此事。張成雖然也收到昨晚項府宴飲與今天早晨項府大會的邀請,但他拒絕赴宴,也絕不打算入西楚王廷。但有劉湧的這一番安排,張成便要玩這麼一回無間道,入西楚繼續作他的太卜了。
只是不知道情況怎麼樣。劉湧再想想頗覺得迷惑:自己貌似是在順著歷史的進程做事,但如果沒有他,或者他不這麼做,比如昨日他沒有一時衝動勸熊心保住張成,又或昨夜他沒去張成府上,那麼歷史會怎麼發展?
劉湧搖了搖頭,他想不明白這麼多,正混亂間,忽然聽到身後一個聲音:「閣下是義帝中涓劉大人嗎?」
劉湧一怔,稍稍回頭,看到個一身儒服的中年人,約有四十幾,面目紅潤,微微笑著。
劉湧訝然,對方看起來有些面熟,卻一下子想不起是誰。看著他是個儒雅文士,至少無害,劉湧點頭應道:「確是在下,恕在下眼拙,敢問先生尊姓?」
這人一揖:「在下叔孫通,奉太卜大人之命,來尋大人!」
劉湧心中一跳。
叔孫通笑道:「太卜大人今日在項府已經奏議了項王大婚立後之事。如今義帝府門果然已經是任何人都進不去了,太卜大人便囑我到城外集市一趟,重點卻在尋至軍營見見劉大人。適才我負責項府內外禮制,如今儀仗已經都集於祖廟,我便無事,出了府來,卻打眼看到大人立在此處,倒是省了我跑幾十里路了。」
劉湧細看眼前此人,他自然記得大儒士叔孫通的大名。稍感訝異的是,聽叔孫通的言語,他目前似乎只是張成的一個屬官。以劉湧讀史對叔孫通的印象,這個人應該是很能混的,在秦始皇時混成待詔博士,秦二世時混成博士,熊心稱楚懷王時他跟著熊心,項羽作了霸王又跟著項羽,劉邦稱了帝又在漢廷裡混得風生水起。然而熊心稱王已有三年,怎麼叔孫通在彭城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
不過既然張成遣他來與自己聯繫,他必是張成心腹無疑了。
劉湧兵戈在身,又在站崗,只欠了欠身,應道:「辛苦大人,大人竟認得我的相貌?」
叔孫通呵呵一笑:「劉大人昨日在郊勞禮上亢然不拜,還自編了一套禮儀制度出來,當時我便總體負責郊勞外野的禮制,怎能不對大人印象深刻呢?」
劉湧一怔,本尊的記憶裡顯出來,有個負責郊勞外野的禮員頭頭確實叫叔孫通,心中大恍,怪不得,那麼當時沒有人出來指斥他的胡編亂造十之**便是叔孫通的功勞,當即感激道:「原來大人便是當時的禮官督管!」頓一下笑道,「那後生必須感激大人當時不予拆穿的恩德!」
叔孫通微微笑下:「某雖然文弱,一生卻最敬服壯士。大人其時大勇無畏,在下還是很佩服的。」
道上一騎校尉馳過,目光如電掃射眾兵士,顯然是作監察的人。叔孫通慢慢踱到劉湧身側稍遠,看向一旁,便似閒站,沒有在與劉湧交談的樣子,說:「太卜諫議了項王立後之說,項王聽了倒是笑意偃偃。群臣應和者不少,但大多是彭城中原屬義帝的臣子,地位都較為邊緣。某其時注意項王諸臣,臉色大都陰沉不定,卻也沒有出言反對。然而同時,項王也沒有說話。歷陽侯言道,此乃項王家中喜事,還可細思,不必朝堂廣議。項王就也將此事略過。」叔孫通頓了一頓,「依在下看,此事仍未妥當,歷陽侯定有所忌,若無後招,此事短期內是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