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場四圍的高台上開始點起柴火,火光熊熊的燃燒,和著申時的晚霞一起照映在蹴鞠場上,看台上歡呼聲、嘈切的交論聲,讓整個的綠茵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宏偉氣勢。
東面看台中間一部分是專門劃歸出來的貴賓區域,這片區域裡的木質坐台是用白漆塗抹的,與兩邊的純色看台相差明顯,屁股底下鋪著的也是柔軟的絨布,而兩手邊攔著一條及腰的紅繩稍作格擋,這樣既可用作區別,也不至於隔得太過明顯而失去該有的氛圍。
一身便服的范正平看了眼身邊言笑歡談的民眾,轉頭與種師道說,「其它且不論,這所謂的新式蹴鞠在場地設置上倒頗有些感覺。」
侍衛馬軍副都指揮使劉延慶也是表明了相同的態度,點頭道,「單以這氣勢來論,到著實有些新意。」
他們坐在這最上頭,雖然看台高度不及城牆,但當前後左右都擠滿人頭時,這宏大的氣勢真有些震撼的感覺,以種師道的性子來說,這些硬件設施毋庸置疑是和他心意的,不過徽宗身邊的那幾個宦官就對這些沒多大感覺了。
「這都什麼地方,連雅間茶水都沒,還有這什麼看台,也太簡陋了~~」他們與旁邊唸唸叨叨的期盼獲得相同的抱怨,互相間「是啊、有理啊」之類的頷首歎氣也算是滿足了他們那種奇怪的心理,唯一滿意的地方就是位置比較高,看下去還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優越感。
「看看再說吧……」、「那就在看看。」或許某人該慶幸沒有直接被宣判死刑。
……
當高台的柴火架子點上火後。這綠茵場內的雙方隊員也列隊整齊,而後像軍隊出營般的跑到場中的各個位置。種師道瞇起了眼睛正往下看,而這時候下面窸窸窣窣的有一個女裙衣裝的少女扶著紅繩上來。種師道皺了下眉,這不是李家那丫頭麼。
李清照轉身向底下的蘇進招了招手,見蘇進回了場周休息席上才轉身繼續往上登,不想一抬頭就瞧見兩位國子司業在最上頭衝她點頭示意,李清照不敢怠慢,趕忙上前見了禮,而後斂起裙裾在種師道身邊安靜的坐下。旁邊還端坐著一明光甲冑在身的三衙長官,李清照雖是不認識,但還是見了禮。劉延慶作為長輩也是點頭示意了下。
李家那小才女麼,劉延慶倒也是聽聞過,剛才與種師道閒聊的時候說是浴佛節那天被人劫了,不過被種家和那蘇美芹給救了。今日見了種師道。估摸著免不了一通謝話了。果然……一轉頭就聽到這小女娃在和種師道道謝。
「前日清照身陷囹圄,還未曾謝過種司業府上家將相救,清照想來便是慚愧之至,今日既然在此遇了種司業,清照可就要謝上一番了。」
她與種師道說上了一番謝話,種師道當然不會把這些事情放心上,擺擺手,卻是問起了她和蘇進的關係。「李家丫頭與那一品齋的蘇仲耕相熟?」蘇進那晚盜馬救人的行為足以表明兩人之間關係匪淺,所以他是想通過李清照旁敲策問一下暗器的事。
李清照不明所以的碰了碰眼皮。有些訥訥的神色,「算是…能談得來的朋友吧……」她自己都有些不確定,不過這些在種師道看來已經是滿意的回答了。
「那李家丫頭可知那蘇仲耕可有研究什麼暗器?」
「暗器?」李清照一蹙眉,「暗器倒是不知,不過有研究些火藥。」由於知道蘇進研究火藥最後是要上邀朝廷的,所以種師道問起這事來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
「火藥?」種師道微微皺眉,而旁邊的劉延慶也是把目光看向了李清照,正待要問細節時,旁邊忽然「嘩——」的都站起來拍手歡呼。
底下開賽了。
……
……
如今這蹴鞠場用燈火輝煌來形容也並不為過,書院外邊的天色相較裡頭而言就顯得有些暗淡,在這種環境下,使得整個場內的注意力都能有效的集中在明亮的蹴鞠場上,場中的雙方球員隨著蹴鞠的轉移而跑動起來,紅白雙色隊服使得看台上的民眾很容易就能將人區分開來,這時候這些人就不得不認同起這球服的好處了。
而且的這轉移調度,陣型的上攻後撤,在場地擴大後就顯得極具觀賞性。
不過這球倒來倒去的久了,下邊的球員不急,上面看台上啃著肉餅的民眾可按耐不住了,「這麼大的球門都射不進去,還不如我下去踢呢!」有些急的恨不得自己光膀子下去,罵罵咧咧的聲音也開始出現了。
「啊呀!!那腳臭的!」
「那小子誰啊?」
每次有人踢飛蹴鞠後,上頭就是一陣掩面唏噓,而後就是浪潮般的噓聲,沒有人組織,完全是自發而噓,噓聲匯聚到一起產生的氣勢把那些平時還頗為斯文的人都捲了進去,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的。
范正平也是迎頭一陣唏噓,「這腳真是可惜了。」就連他這文人也忍不住有想下去蹭一腳的**。
確實……在普通人眼裡,或者在那些習慣了往小球甕裡刷分的人來說,這大球門加大場地加多球員的新蹴鞠就應該進更多的球才對。
種師道笑了下,他這上頭看下去,那些內侍高班們互相間皺眉歎氣,「這根本沒法看嘛~~~」,「誰說不是呢,真不明白這新蹴鞠有什麼好的……」他們瞧了眼邊上那些興奮的已經站起來摩拳擦掌的民眾,心裡頭就更是「粗鄙」、「莽夫」之類的不屑送出去,不就是個蹴鞠麼。
場中央,攻防的轉換在經過一開始的激烈後。開始趨近於平穩,場中隊員的喘氣聲完全可以看出他們當前體力消耗的程度,蘇進在場邊手勢指揮己方壓一壓節奏。陳午作為隊頭將指令盡數傳到,這配合多時的風悅隊很快就調整了陣型,盡可能的將蹴鞠控制在自己腳下。
御鞠隊的球員論個人球技和身體素質確實在風悅隊之上,但畢竟配合的時日尚短,在陣型協調性上與風悅隊還要差上一些。
「穩一下,沒機會就不要硬突!」蘇進對邊路兩個略顯毛躁的小子喊了幾聲。
另一頭並沒上場的高俅也是在場邊指揮,不過畢竟接觸這種新踢法的時間尚短。臨場應變上完全處於下風,以至於球隊現在完全處在劣勢,雖然不斷的上前逼搶。但由於對方快速的倒腳球,使得體力白白浪費在無形的跑動中。
倒腳球看的肯定是令人乏味並且煩躁的,別說是看台上那些的民眾了,就連兩邊夾道裡擺攤頭的小販都忍不住罵了。
「這踢的也太沒勁兒了。就知道傳來去的。看得人都快睡著了~~」那賣湯丸的小販索性將鍋蓋蓋上,與旁邊賣粉皮的同道大談起了場中球員的表現,某某跑到快、上搶積極,某某就知道在場上散步,帶球不利落、沒出兩步就被人斷了,總之到了最後就得出這麼一個共識來。
還不如自己上去呢。
「這話可別這麼說,恐怕到時候上去你踢的比他們還爛~~」
「怎麼可能,我也算是從小玩蹴鞠的。以前就是閉著眼睛都能把球掃進球甕,現在整這麼大球門。就是有人守著也無濟於事,還不是想進就進……哎!」又一個球被射飛了,引得旁邊一陣懊惱。
李綱作為資深蹴鞠愛好者,今日這等盛事豈會錯過,不僅是他,還帶來了一幫同窗好友過來一起看新蹴鞠。前些日子京師裡面開始流傳一種蹴鞠鞋,說是應用在新蹴鞠上的,年輕人自然喜歡玩些新鮮東西,所以李綱當時就從別人那溢價買了一雙,不過穿上後那叫一個鉻腳,扭了兩次腳踝後就果斷丟牆角了,直到前天被御拳館的一些好友拉出去到郊外草野上踢了會兒後,才終於明白穿這蹴鞠鞋蹴鞠的好處。
「踢的可真憋屈,還不如我下去。」李綱看這場上沉悶的場面後,也是這般的無奈的感想,那平整漂亮的綠茵場,在上面跑肯定比在野郊上舒服,真是暴殄天物啊~~~
旁邊友人看了兩眼李綱後道,「伯紀若是有這興趣,不妨我們也組支蹴鞠隊如何?」
李綱滯了下,眼珠子轉啊轉的,看看左邊的好友,又看看右邊的同窗,臉上的神色有一種恍然的異樣感。
……
這時候場內外忽然全體嘩然,無數人唰唰唰的像雨後春筍般起了來。
「進了!進了!!」
「他娘的終於進了!!」
場地間白衣球員玩起了疊羅漢,進球功臣被重重的壓在最下面慘叫,旁邊御鞠隊的球員只能落寞的插著腰旁觀。
這粒進球來的太突然了,所有都沒來得及反應,這風悅隊就忽然從後場大腳長傳到了禁區,頂在最前頭的孫大胖子連球都沒停,搶在對方後衛前伸腳一墊,球高高的拋起一道弧線吊過門將入網,那種無力感讓棄門出擊的門將呆倒在禁區線上。
場邊的蘇進握了握拳,要的就是這樣手術刀般的傳球,這一下可是好好的打擊了一番對方士氣,他望過去看另一頭的高俅,不想丟球後的高俅完全沒有暴跳如雷,反倒是更沉下心來在場邊佈局指揮。
此時他頂著的是四周看台上數千的歡呼,內心的壓力可想而知,要是這回御鞠隊再輸球,即便徽宗不做責備,他自己也沒有面目再擔任御鞠隊隊頭的職務了。不過他沒有因此而喪失理智,反而不斷的壓制心頭的急躁,最起碼面上要保持鎮靜,他轉過頭看另一邊的蘇進,見對方忽然衝自己一笑,而後就把視線放回了場中。
可惡啊~~
高俅攥緊了拳頭,目光不自覺的掃向了東面看台上的考察團,只見前面有幾個內侍高班站了起來,朝這裡望。雖然臉上表情看不清楚,但也知道必是心中極不滿意。
作為內侍領班的北司副都知徐平而言,眼下蹴鞠場裡的場面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朝廷親選的御鞠隊居然敵不過民間的三流球隊,這傳出去豈不是讓朝廷顏面盡失……
「都給我坐下來,這般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他心情不佳,旁邊幾個小宦官自然不敢忤逆,一個個悶著腦袋看,心裡頭也是窩氣的很,看旁邊那群百姓的歡呼勁兒。就像是扇他們耳光一樣。
上頭的種師道、范正平幾人也是面帶笑意的交換了下意見,對於這新蹴鞠基本上已經有了看法,這范正平見李清照在旁邊。倒也是順便問了話過去。
「李家丫頭覺得這新蹴鞠可好?相比與傳統蹴鞠又有何不同?」
李清照素來喜歡熱鬧,當然不會討厭這種氣勢宏大的氛圍,高高的、望下去都是人,即便是撇去與蘇進的私人交情。也足以讓她闡明足夠推廣新蹴鞠的理由了。
「清照以為新蹴鞠所帶來的氛圍要勝過傳統蹴鞠。大家身處其間自然而然的便會受到這種氛圍感染,以清照而言是極為好的,在而言之,這新蹴鞠本身的內容就比傳統蹴鞠豐富,兩位司業大人請看……」她指著場上的形勢解說,「這新蹴鞠由於場地大、人員多,所以就能更加從容的排布人員陣型,就像是沙場交兵一般。聲東擊西,以虛掩實。敵攻勢若盛,則避起纓芒、龜縮防線,敵氣餒消極,則大舉進伐、兩翼齊飛,相比於傳統蹴鞠,這內中確是藏了無限的兵家機理,對於我大宋如今疲弱的民人士氣來說,這新蹴鞠儼然更符合今後需要。」
種師道瞇起了眼睛,和身邊范正平、劉延慶相視而笑,嘴裡「妙極妙極」的說話,也不知道是指這少女的言論還是新蹴鞠。
他們這邊交論著關於新蹴鞠是否值得推廣的話題,底下綠茵場裡的比賽還在繼續進行,剛才風悅隊的進球非但沒有打擊到御鞠隊的情緒,反倒是像火上澆了柴油般鬥志更為旺盛,短傳長傳互相遞進,腳下的動作也不再像之前那麼黏糊,不再倚仗個人能力的他們在傳接球的准心上確實比風悅隊要強,慢慢的……在看台上一浪又一浪的呼聲中,蹴鞠已經推進到了禁區前沿的危險地帶。
「過人了!」
「進去了進去了!!」
「單刀直對門將!!!」
看台上的人又忍不住站了起來,這前面只要一個站起來了,後面的即便是不想站起來也不行了,那些吃炒貨瓜子的人這時候嘴裡吃的直冒火氣,噗噗噗的像弩箭般將嘴裡的瓜子殼吐掉,賣糖人的小攤販們這時候只顧看球場裡令人激動的場面,根本沒留意到幾個小孩踮著腳、正在偷他草氈上的糖人,而後嘻嘻嘻的撒腿跑到沒人的角落裡舔,露出愜意表情。
「霍——」的一下,好幾個年輕的內侍站了起來喊,那副都知心裡不快,正想將他們按下來看球,可前面忽然爆發出「進了!!!」的訊息後……
「進了?」、「讓我瞧瞧……」、「你們幾個混賬擋住我了!!」
他也幾近於上躥下跳了。
……
「漂亮啊~~」
看台前排的人心滿意足的感慨起來,雖然被後面一些無節操的頭髮揪的生疼,但這時候卻沒人計較這些小事了,前後左右的交頭接耳,紛紛傳遞著各種興奮的情緒。
「御鞠隊不虧是大宋蹴鞠者裡千挑萬選出來的,球技就是比野路子強,你們瞧瞧…這麼短的時間內居然想出這麼漂亮的進球方式,從守門胯下將球打進,真是……」激動的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了。
有些平時交好的球友這時候也拌起口角來,「你有這種腳法嗎?剛才還嚷著說要上去踢。」,「你也別五十步笑百步,有種明天場上較量。」
「好啊,明天可別被我踢趴下了。」
……
種師道邊上一些樞密院的老典吏看事就比較理性些,不過這時候也是撫鬚而笑的與種師道幾人交論,交換了一些對於新蹴鞠的看法,他們被徽宗點名特派而來肯定是有道理在的,樞密院和三衙掌大宋武事率統,如果他們能認同新蹴鞠的話,那推廣開來問題也就不大了。
御鞠隊漂亮的扳平比分後,雙方雖然互有機會,但由於防守謹慎,所以終場前都沒有再產生進球,這讓看台上遠赴而來的觀眾們看的那叫一個意猶未盡,在散場的時候,都是談論著某個打中門框的球,或者是球門線上打飛的球,雖說全場只有兩個進球,但可談論的話題卻比以往進上十多個蹴鞠還要多。
「嘖~~真是可惜了,那球只要這麼一伸腳就進了嘛!你們說可不可惜,這球要是進了比賽就拿下來了!」一些人還在那兒擺弄著腳法,種種的遺憾都快趕上怨婦了。
風悅隊的球員在賽後一個個垂頭喪氣,羅繼更是主動到蘇進面前認錯。
「蘇大哥,這次怪我,那個球是我沒看住人。」
蘇進笑了笑,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責備他們,反而是招呼這些小子到另一頭那兒與御鞠隊的對手握手,高俅興致還不錯,原本他就擔心球隊贏不了,畢竟接觸這新蹴鞠時間不長,所以眼下的平局也是可以完全接受的。
「下次必定贏你。」他可以擺著豁達的笑臉說了。
「呵。」
正當散場的差不多時,種師道一行觀摩團才過了來,浩浩蕩蕩的倒是不少人,李清照跟在種師道後頭,遠遠地就朝他眨眼睛、做手勢。
蘇進一笑,看來應該是沒讓他白忙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