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前來求賜浴佛水的民眾太多,陳守向等人直到如今還在大後頭排著,兩邊香爐鼎盛,遊客如織,兒童嬉戲於燭架之間、仕女含情於麗柳之下,完全是一片繁鬧喧囂的場面。這種消磨時間的活兒對於陳老頭而言還好些,但陳午李晏這兩小子就完全不能忍受了,兩人還把蘇進拉進陣營來,興致勃勃的去逛外頭保康門街的集市,什麼醉蝦炸肉、軟糖酥糕,都是一溜一溜的打包走起,從街頭到街尾、從寺前門到寺後門,吃了個底朝天。
「那邊走繩索呢,我們過去看看~~~」即便是這德安寺的後門,在今日的盛會下人員也是不少,不過還是比不得前門那般佃車如雲的場面。
陳午和李晏兩人看著帶勁兒,不過對蘇進而言就沒有多高的興致了。
「嗯?」
無意間的視線掃到從後門出來兩個行色匆匆的健壯漢子,那身形……與之前看到的兩人極為相似,這原本還不至於讓蘇進注意,但兩人一前一後的抬著一木箱出來的行舉就不得不讓他側目而向,剛開始還以為是兩個行盜的,但當箱子從他眼前抬過時,一小塊月白綢絲衣角露在了箱子縫隙外,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那種材質絕對不會是普通女子穿的,而且……好像似曾相識……
心中疑團瞬間叢起,望著兩個男子動作麻利的將箱子抬進桐皮馬車內,前頭有一車伕早已準備妥當。「駕——」的一揮馬鞭,車輪便迤迤而動起來。
究竟是哪裡不對……
蘇進感覺腦海裡有一絲難以捕捉的線索不停的閃回,可就是捉摸不到。
正在他開始煩躁的時候。旁邊的李晏奇怪的看他,「你看什麼呢?」
轟——
腦海中所有的信息瞬間串聯了起來,他一把捏住李晏的手臂,「你姊今天穿的什麼衣服!」
李晏不知所以的錯愕了下,「好…好像是……白色的褥裙吧,她經常穿這個。」
「該死!」
蘇進甩下兩人,逕直就往廟前栓馬柱那兒奪了一匹赤黃馬。那掌馬的小廝錯愕了下後正要上前理論,不過已經被馬上那書生甩下的一袋錢囊鎮住了。
「改日再還。」
那小廝解開錢囊一看,那沉甸甸的幾錠銀子閃著明光。頓時就把他要罵的髒話嚥了回去,可沒等他反應過來,左右兩邊嗖的一下竄進兩人,各拽了匹黑馬而去。
「哎!你們兩個幹嘛呢!!搶馬啦!!搶馬啦!!」那小廝在馬屁股後頭追了小半段後就喘趴下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的那倆小子盜馬而走。氣的那是直跺腳。
慘了~~老爺脾氣這麼暴,過會兒肯定少不得一頓拳頭了。
「光天化日的搶馬了,還有沒有天理啦!!」他賴皮的在地上直打滾,旁邊一些行人也是圍觀過來指指點點,而後又是唉聲歎氣的搖頭走開。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
這小廝沒鬧多久,寺門口就急急忙忙的下來一行人,為首的那男子見了自家看馬小廝這般無體統的模樣。當庭就是叱喝下去,而那小廝也是嚇的趕忙上前哭訴被三人盜馬。
「什麼!」
「盜馬?」
「不會就是那些歹人吧?」
這一行人正是李格非他們。剛才在裡頭聽聞風訊後便立馬出了寺門追去,為首那男子是種師道,他今日和種師中、周侗正是乘馬而來,沒想到自己的坐騎居然被人盜了去,這無疑是火上澆油的事情,他喝令身邊的家將田蠡即刻回府搬人,並且問向那小廝,「那三個蟊賊可是還挾持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
「這倒是沒見……」小廝搖頭,旁邊一眾俱是大疑,之前由郭尉家僕告說有見可疑人氏出了後門,所以這才一道追了出來,本以為那盜馬賊必是劫持了李清照的歹徒,可沒想到完全是另一個案子,李家人大失所望,心情激動的王氏甚至上前揪住了那小廝衣襟,「那你在剛才可有見過什麼可疑人氏出了後門?」
小廝惶惶不知為何,「沒……沒見什麼可疑人氏啊~~」
「好好給我想想!!」種師道慍怒一聲,簡直是把這家奴嚇腿軟了。
「有…有……」他也只能瞎抓了,「剛……剛才有見兩人抬著個大箱子出來,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夫人要找的人。」
「大箱子?」旁邊的周侗皺起了老眉,即而恍然,「必是把人藏匿於了箱中,你這家奴且快說明細情,那倆歹人體貌特徵如何,往何處去了?」
「高……高高的,挺…挺壯實的兩人,走的很快,上了馬車就直往西去了,所以…所以小的也沒看太清。」,「馬車什麼樣子?」、「灰頂的,車廂是舊木析,哦……對了,那馬車一邊車輪沒包邊,所以後頭看著有點跛~~」
「那眼下如何是好?」
李格非此時心神不寧,這寶貝女兒若是出了個三長兩短,那可真是要了他半條老命不可,王氏就更連人都快站不住了。
「種將軍可一定要救小女出險,不然……不然老身……」最後只剩抽噎了。
種師中神情極為鎮定,身為侍衛步軍副都指揮使的他,還不至於被這等劫持事件嚇倒,「李學士、李夫人勿要心急……」他先把這兩人安撫下來,「前幾次劫持事件對方都只是索要財物,劫持的姑娘沒受什麼侵害,所以兩位暫且心安,以某之見,李學士和李夫人可暫先回府等候,歹人過不久必當投信索財,而某與家兄會派遣家中護衛暗中搜尋,一但有了消息必會最先飛報李府。」
旁邊的種師道卻是皺著眉頭在看寺前的栓馬柱那兒。為什麼不早不晚,偏偏是這個時候有人把他們的坐騎盜了,如果說巧合的話……他是絕對不信的。或者說是那群歹人的接應,嗯……目前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而這時寺廟裡頭也是鬧哄哄了一片,德安寺的僧客在寺裡便殺害,而且還是一連死了三個,這絕對是今日最讓人震驚的新聞了,寺裡的百姓交頭接耳的將這消息層層外遞,過不得多久……整個德安寺裡的香客都知道出了人命案子。並且有姑娘被劫持走了,那是又急又怕,尤其是芳齡正妙的姑娘們。也顧不得求賜浴佛水了,趕緊是攜著家人逃離出去,畢竟誰都不知道那些歹人還有沒有逗留在寺內,總之……裡頭太不安全了。
而這時寺門前李家人和種師道一行交談好事宜。正要分道行事時。郭尉帶著他府裡的一隊護衛趕馬過來,「吁——吁——」的一片馬嘶聲在寺門前停下,獅子琮上的郭尉在這人潮湧動的場間尤為英姿挺拔,此時他面色嚴肅,「李學士,李夫人,李家娘子受難子健亦是心有憂然,正巧今日小輩有攜扈從而來。所以就先一步趕去追那賊人~~」
有人肯伸手自然是再好不過,而且這郭家素有習武傳統。府丁皆有武術底子,可比一般的家奴要管用,所以李格非和王氏也是份外感謝,也幾乎是同一時刻,剛被種師道支使回去搬人的家將田蠡也是拍馬趕到,身後七八余虎衛,一看便知是軍旅出身。
「大人,卑職帶人趕到!」
種師道微微頷首,「與這郭家小郎一道火速追緝,路上若賊人阻撓,可便宜行事!」
「是!!」
兩隊人馬合併在一起,也是頗有仗勢的陣容,旁邊混亂的民眾趕忙讓開,而這時候寺前街上有一駕馬車跌跌撞撞的也是趕了過來,「快讓開!!」車轅前拽著韁繩的居然是李家瘸腿的少爺李霽,他驅車從後門前「刷——」的馳過,門前王氏驚的往身後一看,剛才幾個小輩一個轉眼就都不見了。
「霽兒你做什麼去!快回來!!」她在門前喊。
可是回應給他的只有那怒吼的馬嘶聲,而這頭才剛過,後面就緊跟上來一駕紅頂桐廂的馬車,車頭的李迥朝王氏招手,「叔母勿要著急,侄兒會看好堂兄的~~」而他身邊的趙明誠也是漲紅了臉往門口喊,車前嘈雜的人群讓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綿弱。
「李夫人放心,明誠一定會將李家娘子帶回來的~~」其實這已經是很堅決的語氣了。
門前的王氏氣的直跺腳,「真是沒一個讓我省心的!」眼裡的淚珠子那是止不住的掉,李格非摟了摟妻子的肩膀,歎了聲,「安安這回是福是禍,還真得靠這幫孩子了~~~」
這時候種師道那看馬小廝算是可以小小緩口氣了,剛才那三堂會審的陣勢可真是沒把他嚇尿褲子,他忍不住捏起袖角擦了擦額頭的汗漬,「啪嗒——」一聲清脆,一個灰青的錢袋子從袖子裡掉了下來。
門階上的種師道一皺眉,「什麼東西?」
那小廝一身冷汗都嚇出來了,哆哆嗦嗦的,「盜盜盜……盜馬賊……」他不敢說是蘇進給的,「盜馬賊走……走的急,不小心掉的。」
「混賬!」他這番說辭,立馬便是遭來種師道一頓怒叱,「如此重要的物證為何不早拿出來!」
小廝舌頭都打結了,趕緊是連手帶腳的將錢袋子拾到起來呈上去,旁邊的種師中周侗等人也都是探過來看,這錢袋子一解開,便是一陣耀目的銀光,幾人立馬便明白了,不過等種師道稍稍一翻後,最底下一塊緋黃的玉珮露了出來,這玉珮稜角已經被磨得十分圓潤,正面依稀可見一個蔡字。
這原本面色微慍的種師道臉上驟然間便是另一種情緒產生,他默不作聲給旁邊看,種師中和周侗均是詫異不已,「這如何可能?」聲音很小。
李格非和王氏以為那盜馬賊是匪徒接應,所以也是探過去看,想從這些蛛絲馬跡中找到有用的信息。王氏還好些,那玉珮雖是質地優良、雕篆有物。但也不算多麼稀奇,不過久在官場的李格非瞬時間就變了臉色。
「這是……」
「看來官家真有……」他忽然便是打住不說了,身邊的王氏不解。反覆追問,但李格非都是含糊其辭,推說不知。
種師中和周侗面色有些凝重,尤其是種師中,不停的旁看著身邊面無表情的家兄,但又躊躇著不知言語,反倒是種師道打破了這微妙的冷場。
「好了。吾等先將李家丫頭的事兒處理了再說。」
……
……
而遠處十字街的轉角處,一輛通身墨黑的馬車掉轉了車頭,駛進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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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浴佛會原本便是多人出行的日子。大街小巷裡無一不是人滿為患,車流堵塞,這更為搜索加大了難度,到處的都是服飾各異的百姓。有些不識抬舉的江湖藝人還把卦幡湊到了李霽跟前。這讓堵在人流中間的李霽更為煩躁,他把眼前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股腦兒推了,硬是駕著馬車要往前突,而身後李迥趙明誠的馬車同樣是堵的難受,三人一商量,索性便是棄了一輛,三人共乘一駕而行,這稍微讓行進速度推進了些。
好在前頭的郭尉運氣不錯。問了些路人後,都能獲取些有用的信息。這約莫三十餘人的搜尋人員慢慢像城外找去,而日頭……也在一眾人的詢問前行中慢慢西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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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處極為隱蔽的山坳,距離汴京城差不多有兩個時辰的馬程了,抬頭低頭都是低矮的灌木叢,少有高林參木,雖然算不得荒蕪,但也絕對是人煙罕至。
「呲呲——呲呲——」一隻螻蛄從眼皮子底下跳過。
蘇進匍匐在山坳西面一個較低的山頭上,比山坳裡的那間茅草屋高出約莫五人的高度,望下去的東西都是矮了半截的,鼻子眼睛前都是帶有毛刺的蒺藜和葎草在撩撥,將他的視野分割成很多零星的小塊,不過對於判斷下面的人事是沒有大礙的。
他已經維持這個動作有一個時辰了,日頭也漸漸的向西沉下,黃昏的晚霞將這片山林映照的彤紅,寒氣……也慢慢侵入人體。
不過他完全不敢冒進,下面人的警覺性比他預想的高的多,看來絕對不是初犯了。一路從京裡追過來,不會騎馬的他已經是半條老命丟在了路上,所以在尾隨著匪徒來到這窩點後就沒有立即動手,而事實也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因為很快裡頭就出來七八個匪徒來接應,而且從草房裡傳出來的人音來判斷……
絕對不少與十五個人,再加上丫頭在他們手裡……
所以現在他只有等,等到天黑敬元穎能出來時他才有勝算,還好從他們剛才的交接中確定這是一次純綁票,所以李家丫頭的安全暫時是無虞的。至於陳午和李晏那兩小子,則是被他支使回書院取他草制的兩包**了,原本是準備拿來「邀功」的,不過現在可管不了這麼多了。
隨著夜幕降臨,林子裡的夜風也開始吹了起來,樹葉莎莎的響動,底下茅草房裡也點起了油燈,細細碎碎的聲音隨著油光傳了出來,聽得不是很清楚,斷斷續續的……
「差不多……」、「……下好了,不會出……」
「信……了沒……」、「廢物!」這句倒是清楚。
莎莎莎——這時候底下傳來一陣異於周邊的草葉窸窣聲,他頭都不用轉,就知道是那兩個小子回來了,
「是不是這東西?」
陳午和李晏這兩小子各取了一包在他眼前晃了晃……
「混賬!」這種愚蠢的行為立即便讓蘇進給他們一人一記重重的腦勺,「之前三令五申的話都當耳邊風了!」
李晏和陳午兩人俱是一愕,雖然他們倆不怎麼喜歡這書生,但不得不承認這書生脾氣還不錯,反正從見到他到目前為止,還從未見他動過脾氣,本來嘴裡還想強兩句「至於嘛?」,但想了想還是嚥了回去,而後小心翼翼的將這兩包不過一手厚度的**包擱進了木盒子裡,並且極為謹慎的護在咯吱窩下。
蘇進這一次確實動了真怒了,這兩包**裡填充的活性炭粉和硅土雖然量多,但都不是最為理想的穩定劑,所以他也只是當做一種試驗品來對待,原本絕對是不會讓這兩小子碰的,但眼下事從緊急,也只能特殊行事了,但他不能容忍這倆小子在思想上不重視自己的性命。
「東西。」他攤出手來,身邊同樣已經趴下的陳午將手弩交到他手裡。
蘇進一皺眉,「手怎麼這麼涼?」
「你不是說連整塊冰塊一起運來麼,一路這麼提著,手當然涼了。」
他這麼一說,蘇進還真得怪自己這記性了。這**他是放實驗室那小冰庫裡的,並且是整個鑲在冰塊裡頭,一來是隱蔽,而來也是為了避免溫度驟然的變化引起意外。而這次讓他們回去取這**,就囑咐了連整塊冰塊一起運來,為的就是避免一路顛簸產生的熱量催生**而發生意外,當然……也有減震的效果。
「東西都拿來了,我們現在就殺進去吧!」李晏攥著御拳館拿來的短刀揮舞了兩下。
「先等等,**受潮過久,怕有不確定的因素在,等乾燥些再行事……」其實他只是想多觀察一下裡頭的情況,最好有哪些蠢貨單獨出來方便,然後……他舉起手弩瞄準了茅草屋:逐個擊破。
至於**……那是最後的一根稻草。
三人俱是屏息而匍,手底下冰涼的泥土不僅冒著寒氣,而且還有那刺鼻的草腥味,這使得他們的身體異常難受,頭頂…還有冷颼颼的夜風吹著頭髮,草葉急顫,外界的一切風吹草動,在此刻都是放大了的戰慄。
忽然,凍僵了的手心感受到一絲來自泥土的震動,而後……就能聽到東面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