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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禍端 文 / 開胃山楂

    眼下這中庭內的人群都在擁擠著求賜浴佛水,寺內的僧客法師疏導了好一陣兒才讓嘈亂的人群安分了下來,開始列好隊伍一人一小瓢。

    「施主善緣~~」

    當一個香客往功德箱裡添了香油錢後,執身端立的僧人就會道一聲善緣,而旁邊就會予上一瓢浴佛聖水,雖然香客們以為應該,但在外行人看來……總覺得有些彆扭的地方。

    李格非一家此時亦是在人群裡頭排著,由於前頭隊伍還長,對於年輕人而言顯然是比較無趣的,所以王氏也是極為開明的讓他們自個兒先去偏院的那些的佛殿裡叩拜求福。

    「小娘子,我們去觀音殿求姻緣吧~~」胭脂已經是迫不及待了,這當然是官家仕女們最喜歡去叩拜的佛殿,而旁邊的李迥也是適時的附和上,並且冷不丁的把趙明誠推了出來,「這寺廟人多眼雜,堂妹畢竟是女兒身,一人在寺廟裡兜轉著實難讓人放心,所以我看……就由德甫兄相伴前往比較妥當,德甫以為如何?」

    趙明誠哪會不願意,連連點頭著,「小生也正有學問要與李家娘子探討,不妨一道遊走。」這麼說了,雖然讓李格非有些詫異,但也不會就此拂了人家面子,畢竟這趙李倆家平時也頗有走動,算的上是友人之子,正要點頭應下的時候,忽然旁邊有一些雖言碎語聲傳入眾人耳中。

    「那人不會就是李家的二少爺吧?」、「應該就是了,你沒看見旁邊的是李學士嘛。」。「嘖……還真是瘸了條腿,難怪曾家看不上了。」,「唉……不過這也沒有什麼辦法。這世道啊~~就是容不得個情字。」、「其實我還是挺希望那曾家娘子和這李家二少爺在一塊的,挺好的一對,就是這家門…唉……」

    她們指指點點的目光都是在李霽身上打轉,不論他袖子裡的拐頭藏的多麼隱蔽,但下面一大截拐身還是躲不過路經行人的目光,素質高些的看了眼後就收回了視線,也不會在人前議論什麼。不過像那些嘴上沒邊的婆娘就沒這覺悟了,不僅是看了又看,而且還竊竊私語的和身邊非議。

    李家人的臉色都刷的都沉了下來。郭尉的眼神在李家人的臉上不斷來回,轉著眼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倒是旁邊的王氏忽然笑了起來,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這些流言一般,把前頭李迥的話頭拾了起來繼續。

    「迥兒此言有理。每年這浴佛會上總是少不得什麼女兒家被拐的事情。叔母倒是欠考慮了,那既然如此~~霽兒這做兄長也應當一道陪去,免得被歹人瞧上了禍端。」她把繼子李霽推了出來,李霽面無表情了很久後才點頭應了。

    旁邊人此時都是各懷心思的開著小差,李清照確實不想呆這裡,因為郭尉的存在讓她有些不舒服,這個做事極無分寸的人已經多次讓她難堪了,此時正好藉著這個由頭去了。而趙明誠也是明白王氏的意思。雖然遺憾沒了和李清照獨處的機會,但素來性子溫良的他也不會有什麼有失君子風度的話出來。反而極為贊同的要與這李霽探討金石文章。這點上,也是讓李清照多看了他一眼。

    人還可以。她如是評價。

    而之後李霽趙明誠兩人便陪著李清照去觀音殿叩拜求籤,至於李格非夫婦以及李迥就在這中庭場落裡等著求賜浴佛水,唯一算的上奇怪的便是那郭知章之子郭尉了,在這場對話中,他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模樣,除了開頭與李清照打了個招呼,也沒有什麼騷擾的地方,這時候是陪著王氏一同求水,當然,他自然不會這麼說的。

    「子健聽聞這德安寺雖是廟小但卻佛大,坊間很多百姓都說只要飲了這德安寺的浴佛水便可心想事成、仕途錦繡,子建為人粗獷不通細理,外頭這麼說了,也就這麼信了,幸好今日見了老夫人方知所言非虛,子健此下可是心安了。」

    王氏搖頭而笑,「求佛心誠則靈,也無在乎是何廟堂,郭家小郎這般說法倒是讓老身形慚了~~」不過她心裡還是很受用的。

    遠處的李清照在轉入四角洞罩的時候回頭瞥了一眼那頭,見郭尉和自己繼母相談甚歡,莫不是真轉了性子?她不明所以的搖頭進到隔壁佛院裡去,不過就在這時候,郭尉恰似無意地把目光望了過來,嘴角一哂後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

    ……

    往東側門而去的兩間佛院後,便是這德安寺裡的八角釉瓦殿了,也就是外家所稱的觀音殿,這座建築宏偉瑰麗,於中央高高聳起,四周青石遊廊附圍,屋坡黃釉瓦件覆蓋,翼角上懸持著一個個金色鈴鐸,隨風搖曳著有悅耳的叮鈴聲,往殿裡頭探去,佛座上坐一木雕密宗的四面千手干眼觀音像,高約五米,全身貼金,與相國寺的觀音像相比少了兩分氣勢,但也多了幾分慈和之感。

    這院落裡多是女眷,亦有書生男子相伴陪同,與外頭幾間大佛堂不同的是,這裡的小攤小販極多,賣得也都是稀奇古怪的閨中玩意兒,或是那些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道士,浴佛會當天京師佛寺皆會開寺,所以不論什麼身份什麼地位的人都能進來,這自然就免不了讓這些商販們進廟撈撈佛財。

    不過這時候,在西院牆根那橫拉著一掛字幅的賣藝攤頭最為熱鬧,許多善男信女都圍聚了過去聽,窸窸窣窣的好像是在講些什麼故事……

    「梁山伯這個呆頭鵝啊,居然數番提示還不曉得祝英台的心意,真是讓我等又恨又愛……」

    哦,原來是講梁祝呢,隨著梁祝曲子開始在京師風靡之後。這梁祝的故事也逐漸被越多的人知曉,一些說書藝人便趁此擺了攤頭,尤其是在這觀音殿前。更是說這些男歡女愛故事的好場所,有些心思脆弱的姑娘們便是掩著手絹在那兒抹眼淚,男的就沒這想法了……只不過對那一品齋是越來越無感了。

    也不知道哪裡來這麼多的花花心思,就會賺這女人家的眼淚。

    這時候裡頭還有簫聲飄出來,雖然還不熟練,但已經能聽出梁祝的調子了,估計是有能耐的人去礬樓聽了鑽研出來的。李清照在外頭駐留了幾步。而李霽對這就比較敏感了,原本因為剛才被人非議心情就很壓抑了,這會兒又聽到這梁祝。心裡如何能痛快的了。

    「話說那曾家娘子和李家瘸腿少爺如何了?可有人知這下文?」人群裡的女人聲,皆是被這故事挑起來的興趣,而上頭字幅上的那二十字也是如此令人心碎。

    「歎人間真男女難為知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觀音殿前的閨中仕女嘴裡喃喃著、心裡感動著。於是便有了詢問這上月底礬樓那晚上的下文。有些達官子弟在有意打聽下倒也知道些內情,此時作為人群的中心散播開來,「當晚據說連太后都出面想要說和,把李家和曾家都找了過來,不過事情還是沒成……」

    「怎麼會沒成呢,拆散活鴛鴦這還讓人活不?難不成非得要效仿了梁祝方才讓人追悔?」

    「不是這樣的……」旁邊有人說,「當晚曾相公可是說了,只要將來李家少爺能成一番功名。有個好的門面身份,便准許其侄女下嫁李家。」

    旁邊又有冷言出來。「這話也就騙騙你們,他曾布乃三省執政,禮部和吏部不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只要他有口風下去,哪個官員敢給那李家瘸腿放行……」

    外圍的李清照這時候臉色也有些難看,趕忙岔開話題說要進觀音殿叩拜,身邊的胭脂這時候也是聰明,嘴裡嘰嘰喳喳的活躍著僵硬的氣氛,不過很顯然,此時的李霽已經滿臉慍氣了,一揮長袖而去。

    「你去吧,我外頭等著。」他完全不想在這觀音殿前呆了,而這時也有一些零碎的目光望過來,不過大致只是好奇一個瘸腿之人罷了,沒有往李家身上想。

    最為尷尬的就是陪同而來的趙明誠了,這李霽和曾家女郎的事情在太學也是傳開了,而且他那身在禮部的父親亦是有曾提及這李家之事……最後也只是搖頭不作評價,如今想來,大概就是這般理由了。

    「額……」他見李清照望著離去兄長的背影發怔,嘴唇抿的很緊,想要出口安慰,卻又不知道從何切入,最後反倒是李清照偏過頭來衝自己笑,一句「趙郎君見笑了」,便是把所有的不開心放在了心裡。

    「我們去殿裡頭吧,今天還真是熱鬧呢。」

    「哦……哦,好。」

    「趙郎君有中意的姑娘嗎?」、「德甫意在金石文錄,姻緣之事還未曾考慮。」他們邊走邊說,李清照落落大方,反倒是趙明誠顯得有些拘謹。

    這偌大的八角釉瓦殿裡,不斷有往來的善男信女進出,他們成伴的在觀音像前虔誠叩首,領了竹籌子後便焦急到旁邊解籤,胭脂最是興奮,前面才剛起身,她已經迫不及待的幾個又響又端正的頭磕了下去,嘴裡嘰裡咕嚕的把身世籍貫說了一通後,就啪啦啪啦地搖著竹籌筒,最後掉出一支籤籌,而後滿臉希冀的跑到旁邊一處解籤。

    李清照笑了下,也是雙掌撫合地跪在了蒲團上許願,而後恭恭敬敬的朝佛像三叩首,旁邊的趙明誠看著,總覺得這少女有一股極為特殊的恬然在心胸,身前香燭架上的燭光映照到她月白的褥裙上、她淨白的側臉上,真是那般難以言語的動人。

    耳邊還傳來胭脂高高的嗓門,「什麼!大師你看清楚點,這怎麼可能!我胭脂這麼好的命,怎麼可能終身哪遇良人~~~」

    而李清照身前那僧客則是將籌筒遞到了她面前,不過卻被她擺手婉拒了。

    「看姑娘神色便知近來心事纏身,若是這般心不淨氣不寧,這佛前的許願怕也難入上聽……」那僧客面容平和。李清照聽他所言有幾分道理,便是認同般的微微頷首,「以貧僧所見……」那僧客繼續道。「不如姑娘移步偏堂請一尊觀音像回去,日夜頓首禱告,方可心誠神靈。」

    旁邊的趙明誠看著那僧客,總覺得有幾分奇怪的地方,但又說不上來,而這時候解籤回來的胭脂已經是扁起了嘴快哭了,「小娘子。早知道我就不求了,一點都不靈~~~」

    李清照輕輕的戳了下她腦袋,「就你這毛手毛腳的模樣。如何能讓觀音娘娘垂憐了你……」小丫鬟自知理虧,只能低頭扁著嘴生悶氣,李清照笑了下後又對僧客打了一個稽首,「俗世之人願請觀音娘娘回府供奉。還望這位師傅引見。」

    「不敢當。請……」僧客做了一引,旁邊的趙明誠和小丫鬟還想跟上,不過卻被僧客一句「本人方可顯靈」給擋了回去。

    胭脂還想爭辯兩句,不過卻被李清照壓了下來,「外面好生候著。」而後她又轉頭對趙明誠微笑,「那就勞煩趙郎君稍候了。」

    趙明誠點點頭表示理解,倒也是安安分分的在大殿裡候著,不過那丫鬟就沒這麼大胸襟了。一個勁兒的沖那僧客背影嘀咕著旁人難以細聞的碎碎念。

    「死和尚、臭禿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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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前的香燭,已經燒完了半截了。旁邊有僧客續上,來來往往不斷進出著善男信女,可趙明誠和胭脂卻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了,怎得這麼久了還不出來,即便是三跪九叩的請佛也用不了這麼久吧,胭脂往偏堂裡頭喚了聲,可不見回應。

    「小娘子好了沒?」

    還是沒有回應。

    趙明誠覺得越來越不對勁,趕緊便是撩開格擋著的布簾進到這大殿偏堂,看眼前的場景讓他完全震愕了……

    「這……這……」

    從後進來的胭脂見了直接就驚嚇的「啊——」了出來,外頭大殿裡驚聞聲響的人也都跑了來,可眼前的這一幕……

    血淋淋的,三個寺內的僧侶躺在血泊裡,眼珠暴起,手腳斷肢,胭脂扒著嘴巴都快哭出來了,「小…小娘子!」她跌跌撞撞的在這大殿的偏堂裡蒙頭亂撞,趙明誠也是慌張的手足無措,眼前這一切對於他這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官家子弟來說實在太震撼了,而且正暴著死眼對向他的那具屍身就是之前那個僧客……

    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

    殿外的李霽見人群忽然都湧進了觀音殿,不覺皺眉……李清照和那趙家子弟進去也有段時間了,怎麼還不出來,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他拄著枴杖也是隨人流進去,可還沒等他靠近那偏堂,前頭便傳來一陣熟悉的哭聲,一種不妙的感覺立馬從心底竄起。

    「小娘子~~你在哪兒呢~~」那哭聲,分明就是平時最會吵鬧的胭脂。

    李霽心頭「彭——」的一震,差點連手上的枴杖都掉了,等到他步履艱難的擠到了裡頭時,眼前血肉模糊的場面讓他腦子轟的一下成了空白。

    完了~~~

    一些兒時在濟南老家的場景不知為何瘋狂的在腦海裡閃回,那張永遠燦爛而純真的笑臉,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只會跟在他屁股後頭喊二兄的女孩……

    「二兄,你不要跟爹爹說好不好?安安不是故意的啦~~~」(李格非的書房裡,小女孩把碎裂的硯台蹭到書架底下)

    「二兄帶我出去放風箏好不好,老是呆在府裡都快悶死了。」(奪下了李霽手上的論語)

    「二兄背著我走,安安走不動了……」、「要是有豺狼的話,二兄一定要先給它吃,它吃飽了就不會吃安安了……」(私自出去郊野迷了路,在漆黑的野樹林裡打轉)

    ……

    李霽的手不斷的顫抖,一種叫蒼白的情緒瞬間爬上了臉,而他的心、已經……已經完全停止了跳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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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德安寺的中庭還是人員湧動的嘈雜景象,不過李格非夫婦卻是已經排到了最前頭了,馬上就能接到浴佛水了,也就這時……這稍遠處有三人往他們這邊走了過來,並且打了招呼。

    「不想李學士也是到這小廟來觀禮,倒是有巧了。」

    這三人皆是身材健偉之人,弁冠寬服,頷下留一撮短鬚,與李格非招呼的人是現任國子司業種師極,也就是後世所傳的種師道,旁邊是其弟種師中以及御拳館的天字教習周侗,三人並不信佛,所以對這佛家盛會也無甚熱衷,來這德安寺也只是因為它離太學最近。

    李格非見了,也是點頭笑道,「原來是種司業,倒確實是巧了~~」這自家那小女兒去太學旁聽的事兒當時還是走了他的門路,所以也算是比較熟的,此下在種師道一番介紹下,種師中和周侗也是紛紛見了禮,李格非寒暄起來,「小女近來常缺教院,有違職責,太學的老先生們怕是已多有不滿,我這老頭可免不了要去趟太學陪個禮節,到時還望種司業從旁調停哈~~」

    他們這邊寒暄,王氏也是點頭見禮,而後正好是輪到她了,便從袖子裡拿出香囊先捐了香油,而旁邊則繼續說著話,郭尉在幾人中輩分最低,完全沒有插話的餘地,所以乾脆就在旁邊聽著。

    「說起來……今天怎麼沒見清照那丫頭?」

    「去了東面觀音殿了。」

    「哦?」周侗倒是隨興所至的插話進來,「那李學士可要小心了,前幾日京師的一些觀音殿裡可是出了好幾樁人命案子了,不少官家千金被歹人擄去,可是費了不少錢才贖了回來。」

    李格非詫異,「竟有此事,為何我從未聽聞?」

    周侗搖頭而歎,「官家人不願聲揚,所以沒有上報府衙,這事兒也一直是私了解決,也就和我這在野的老頭兒有過提及。」

    李格非聽著微微頷首,對於這種做法完全理解,他當年在歷下為官的時候就遇到過諸如此類的案事,而旁邊正接著浴佛水的王氏更是點頭認同。

    「這些喪盡天良的賊子抓到一個就該處死一個,免得毀了我大宋姑娘的清白。」

    她狠狠地罵了兩句,女人家對這類事情最為痛恨,不過這時聽這周侗說起,忽然間的……便是擔心起了那小女兒來,可還沒等她完全起這心思,遠處便傳來了令人感覺不妙的哭聲。

    「老爺~~夫人~~~」一小丫鬟抹著眼淚哭喊過來,由於抽泣的過於厲害,使得鼻子和嘴都不停的哈哧起來,「小娘子……小娘子……」

    王氏瞳孔驟然間收縮了下,小丫鬟的話還沒說完,手裡的那碗浴佛水便已經掉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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