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是佛祖釋迦牟尼的生辰,佛教僧人徒眾在這一天以銅佛置水中沐浴,並且煎香藥糖水相遺,這就是一年一度的浴佛聖節。每年只要到了這一天,汴京城裡的寺院都會舉行浴佛齋會,其中當然以大相國寺的儀式最為隆重,京師裡的僧尼道士、官員百姓、老幼女眷都會前去瞻仰浴佛盛況。
「惡水一年澆一度,知他雪屈是酬恩。」
一大清早開了店門,就遠遠傳來莊舟的聲音,這老頭常年經手詩書,即使不會背來也會讀,此時興致所來、便是念著歇語進門。
「哎?」他定睛一看,東家陳守向居然也在這兒,還有陳午和蘇進,三人正商量著過會兒去哪個寺來著,見莊老頭進來,便知道這老頭肯定是去相國寺爭了頭香,所以順口就問了他寺廟的情況。
「東家要是這會兒去,怕是很難擠上了。」
陳午無所謂的擺手,「那就去德安寺好了,咱們早去早回麼,看對面興國寺就知道今天內城的寺廟哪都不好上。」
原本以陳守向的意思是要去相國寺的,但沒想到今年浴佛節的情況比上年還要亂,連他這住甜水巷的人家都擠不上香,還真是讓人鬱悶。不過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也只能去保康門外的小寺廟裡上香了。
轱轆轱轆的一架馬車從一品齋前駛去。
不過巧的是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李府的馬車下來。「蘇郎君可在?」上面下來一個楚衣格衫的丫鬟,非常清秀的模樣,莊舟有些眼熟。不過終歸還是沒想起來。
「你是……」
「麻煩老伯將這些衣物交還給蘇郎君。」對方不答,只是很乾脆利落的把上回李清照穿走的衣服還了回來,打了個謝禮後就上了馬車揚揚長長的走了,眼前、就只有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莊舟墊了墊手上的衣服,怎麼也想不明白蘇進的衣服怎麼會由一個士府的丫鬟送回來,總不至於在人家府上留宿了吧?
算了,鬧不明白的事就不去想了。
而那馬車遠遠而去的。正是李府的丫鬟花細,一早就受了李清照的吩咐將這衣服歸還了去,畢竟是男子的衣服。留在身邊實在會引起非議。
而她本人,則是隨著家人一道去了距離李府最近的德安寺,這間寺廟雖然歷史不久,但與李家可是頗有緣分。王素卿剛來京師的那陣子由於水土不服。可是頭疼腦熱了好些天都沒緩過來。直到李格非親去了德安寺上香後才好轉過來;還有一回李清照受寒高燒不退,遍醫無果之下去了德安寺求了符水回來喝,說來也是奇了,這符水喝下,沒過三天就能下床走動了。等等諸如此類的福分事兒在李家身上多有發生,所以自從來京後,浴佛節這天李家是雷打不動的來德安寺祈福上香,以求整年安寧太平。
馬車聲漸行漸近。還沒到這寺廟門口,就已經從車簾外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撩起車簾望出去,沿街不少走繩頂碗的雜耍藝人在盡興表演,他們是從旁邊幾處瓦子裡過來賣藝的,旁邊一些孩童少年見了立馬就緊倒小腿圍過去看,哪怕是已經看的多了的飲酒噴火戲碼,但還是能讓他們捧著小臉在這兒津津有味的看上半天,所以也總是少不得那些「誰家孩子在佛會上走丟」的事情在人群裡傳開。
這德安寺門前羅列幡幢,香花異果供養四方香客,而兩邊的佛牆腳根邊更是擺滿了綵棚攤頭,有把南瓜雕刻成花樣、用油面糖蜜作成笑靨兒的花瓜叫賣,也有龍涎香、芳庭蠟之類的佛用香蠟聚集到一塊,飄出來的香氣便是在巷尾時都能聞見。
「這位夫人,買柱香吧~~」、「這位小娘子生的這般俊俏,若是在配上這麵團兒玉勝,那可真是賽比海棠了~~~」
李家一眾下了馬車後,耳邊就基本上都是這些商販聒噪的聲音,若是換了平時,肯定是極不耐煩的掠了過去,不過在今日這個盛會上,這些平時厭惡的蠅蟲聲居然也變得可愛和友善起來。王素卿一臉笑意的給每人購置了幾樣佛香佛蠟,李清照旁邊的丫鬟胭脂更是趁著這難得出府的機會席捲了一遍首飾攤上的廉價首飾,有些樣式新穎的就直接插上了髮髻上給李清照看,「小娘子,這登梅簪在胭脂頭上好看嗎?」
「嗯,好看。」
「是嗎?可胭脂覺得這雲腳捲鬚的簪子更好看些……」,「嗯,都好看。」
「啊呀~~小娘子不是說今天出來會開心的嘛,怎麼看著還是沒有神氣~~」
李格非陪著王素卿進了最正間的大雄寶殿上香了,留下李清照、李晏還有李霽在外頭的偏堂自己轉悠。這對於李清照而言自然是最好不過,原本她就沒有多少心思出來上香,與其陪著爹娘逢殿叩拜,還不如找處安靜地兒消磨時間,不過她那貼身丫鬟倒是興致勃勃。
「小娘子快過來,這裡的緞子樣式可真好~~」
被這胭脂生拉硬拽的在幾個攤頭上評點好壞,正是無聊之際,忽然身後響起一熟悉的聲音喚她。
「安安啊,這麼巧,你怎麼也來這兒了?」
李清照和胭脂同時轉了回去看,李清照還沒發聲,倒是胭脂先應了起來,「是李迥少爺啊,這位是……」對於這堂兄的突然出現,李清照是半句話都不想說了,明明知道自己每年浴佛節都會來德安寺,卻問這種沒頭沒腦的話,而且……她把視線移向李迥旁邊的男子,那男子此時也正看著自己,他頭系皮弁、身穿圓領皂袍,面容儒雅端正。一眼就看出來是太學生了,不過好像有些眼熟,應該是哪裡見過。
這男子正是太學生趙明誠。今日與李迥一起過來德安寺當然不會是上香這麼簡答,不然就不會只有他們倆個了。
李迥拿胳膊肘蹭了下發怔的趙明誠,臉上卻是笑著與自己這堂妹說話,「昨日聽叔母說安安近來病榻在家,堂兄可是心中焦急,還好今日見安安面色如常,該是已經無恙了吧?」他這麼與李清照套著話兒。可趙明誠卻只顧著在旁邊看,或許說……就盯著李清照看更為貼切些。
今日浴佛,城中許多的婦女千金都會出來參拜。所以李清照也就不必像往常那麼顧忌的穿著男子行裝,李迥還好些,以前經常見的,但趙明誠就不同了。上回清明見了李清照士子服袍打扮的模樣便覺清麗可親。可今日一看這女子斕衫的行頭,那宛然間的變化可真不是一言兩語便可說清的。
他怔了一會兒,直到李迥蹭了他兩下才反應過來,急忙是作了一揖,「在下趙明誠,清明時有幸見過李家娘子。」
「哦……」李清照好似想起了些影子,「趙郎君有禮了。」
「安安,怎得不見叔父叔母?而且阿晏那小子也沒個人影。難不成今日還跑去御拳館蹴鞠了?」
旁邊的胭脂嘴快的很,「小少爺不清楚去了哪兒。老爺夫人是在大雄寶殿裡上香,現在應該差不多要出來了,要不李迥少爺也一起過去吧。」
李迥哈哈一笑,「正有此意,這德安寺的浴佛禮還未曾見過,過會兒可要一飽眼福,我想德甫也是極感興趣的吧?」他把話頭踢給趙明誠,不想這平日對於經書典藉口若懸河的趙德甫眼下完全是啞了火。
「哦,是……是,這德安寺浴佛禮明誠也是極感興趣。」
這就沒了!?李迥半個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今日他本是要和父親李格業一道去相國寺的,只是這好友相托,便好意指點了堂妹的行蹤,由於擔心這好友到時候打攪冒昧,還特意撇下家人陪他到這德安寺來祈香,可沒想到這傢伙見了堂妹後居然連話都說不利落了,就這路人的表現……還怎麼和范家、郭家那些衙內爭。
真是怒其不爭啊~~
幾人往這寺廟中庭大殿處走,而這時候身邊的香客也是向那處擠。這浴佛禮是整個浴佛節的重中之重,許多人一清早過來就是為了現場觀一回浴佛,雖然比不得相國寺、興國寺這些大寺的規模,但總歸是能感受一次佛會。
「娘,趕緊走,再晚就趕不上了~~」、「慢點慢點,娘可沒你走這麼快。」
即便是小寺廟,但在浴佛節的今日人還是少不得的,不斷有人從他們身邊超過,意不在此的趙明誠自然不會介意什麼,不過這時候李迥卻是把他拉住,落下了前面李清照和她那丫鬟兩個身位的距離後才說話,「德甫,你今日是怎麼回事?」
趙明誠一時語塞,他當然知道李迥言指何意,今日出來德安寺「偶遇」李清照的主意還是他提的,不過此時他的表現可真是……差強人意都算褒獎。
「這個……這個,這回實在是對不住裕豐,明誠…明誠……」一貫苦讀聖賢書的他對於某些話還真是羞於啟齒。
李迥這回可是完全把他拉住了,粗布麻葛的人流不斷從身邊過去,「我就問你一句,你喜不喜歡我堂妹?」
趙明誠倒也是老實,「李家娘子少縱天資,又是清麗脫俗,明誠豈有不喜歡之理。」
「那不就得了,過會兒我會給你創造機會,你可得自己把握了。」
「那就多謝德甫了。」,「好了好了,你我知交多年,此事豈會不幫你。」
……
正當他們在人群裡擁擠的時候,遠處佛殿廊道下,有兩個行色詭異的粗麻漢子正往人群裡頭張望,時不時與左右交流點頭,「是不是那個?可別看岔了。」、「沒錯,就是那個。」、「好,去裡頭通知準備。」旁邊拿著張畫像不停的對照,在確認無誤後收起畫紙從偏廊進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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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德安寺的中庭場落裡,香爐高鼎林立。裡頭插滿了各種被許以厚望的香燭,散出來的檀香氣味飄散在整個中庭院落間,在加上兩列已有樹齡的楊柳古槐。便顯得整個場地分外的莊嚴肅穆。
「鐺——」、「鐺——」鐘樓上響起渾厚的佛鐘聲響,在整個德安寺中迴響不停,這就是要進行浴佛儀式的信號,所以四周佛殿、廊道、隔門中不斷有香客交頭議論的走進來,對於參觀著一年一度的浴佛盛禮還是極有興趣的。
李清照李迥一行人此時也是在圍觀人群中擠著,耳邊都是各種細碎的言笑議論,旁邊的胭脂像是喜鵲似得嘰嘰喳喳個不停。對於場中每件新鮮事都分外有說頭,一個人開心還不夠,還非得拉上李清照。「小娘子你瞧左手邊第二個僧客,那腦袋上的鴿子都快睡著了,可還不曉得動一下,這得多難受啊~~」李清照也是習慣這丫頭喋喋不休的性子了。也只能是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原本是過來與李格非王素卿他們會合的。不過看眼前這人流湧動的場面,也只能等安靜下來後再找了。
而這時候,東北角鐘樓處的佛鍾又一次被撞響,「鐺——」的渾厚的音色彷彿能把人的心靈洗滌了一般,在混亂了一小會兒後,這大雄寶殿前的百姓也都開始安靜了下來。
場地中間,是德安寺的一眾僧人,主持為首其上。在僧人環列站定之後,便捧出一個直徑四尺的金盤。而後把金盤放在佛殿前,用一塊桌面大的銷金紫幔蓋上,旁邊又置小方座,前陳經案、次設香盤,四隅立金顱伽,磴道欄檻,又陳設許多錦繡襜褥,精巧奇絕。
「你這孩子別亂動,馬上就要開始浴佛了。」、「爹爹,我就想靠近點看看嘛~~」、「叫你別動就別動,再亂跑就打你屁股了。」人群中的家長極為嚴厲的約束著自家的熊孩子。
場地中間開始吹螺擊鼓,羅列香花,在眾人目光之下,寺廟僧人從佛殿裡迎擁近來一通身金亮的佛子,佛子高二尺,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在僧人肅穆的迎接下置於金盤中。
這時眾僧作佛事,念唱佛徑,寶器齊響,圍觀的士女百姓皆是畢恭畢敬,低首默念佛經祈求恩福,頓時滿場肅穆的佛家氣息湧生起來。
人群中的李清照、李迥、趙明誠此時也是低首默念,唯獨那胭脂念到一半就開了小差,「小娘子,你看你看,老爺夫人在那兒呢……咦?」她往東南面指去,不過臉上又忽生疑雲,李清照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在全場安靜的情形下,這視線探過去就毫無阻礙了,果然……李格非王素卿,還有自己二兄李霽都在那處,不過……
她微微蹙起了眉頭,與他們站一道的那衣著光鮮的貴衙內可是無比熟悉的很,耳畔邊胭脂嘀咕起來,「那姓郭的怎麼跟老爺夫人站一塊……而且還有好多話說似得。」場中誦經結束了,旁邊圍觀的人也可以說上幾句交流,那頭的郭尉正是和李格非、王素卿說著話,看王氏面上有笑,似乎還不錯的樣子。
「這傢伙比姓蘇的還討厭,哪都見他,陰魂不散的。」對於這小丫鬟的評價,蘇進在這兒或許還能慶幸一下。
而邊上的李迥和趙明誠自然也是瞧見了,郭尉這人也是太學裡極出名的人物了,趙明誠這類好學苦讀的學子當然是看不慣他,更別說眼下那紈褲正與自己心儀人的爹娘有說有笑。
「德甫勿要心焦……」旁邊李迥馬上看出了好友的情緒,小聲道,「這郭家年前就向叔母提了親了,不過叔母沒答應,所以德甫沒必要吃他的醋……」、「哪…哪有……吃、吃醋。」
……
而這西南角處,人群前頭有一弁冠玉革的官衙內亦是旁觀著浴佛儀式,身邊是兩個家奴護著,不過他的注意力可不在場中,而是在另一頭的李家娘子身上。這時候他也是發現了李格非一行,尤其是在看見某張熟悉的臉後,便是眉頭深皺起來,招來身邊管事的耳朵詢問。
「郭尉怎麼會在這兒?」
旁邊那管事亦是面有不解,「這些日子一直見他和一群護院在外城蕩悠,可也沒想到今天他會來這兒。」
「廢物!那還不趕緊派人給我盯著,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就你腦袋卸下來當蹴鞠。」、「是是,小的趕緊下去辦。」
而這時候場中浴佛的儀式也到了**,眾人無不驚愕的看到佛子於金盤中周行七步,等揭去紫幔布後,則見飾以金寶的九龍從嘴裡噴出水來,水入盤中,散發出陣陣襲人的香氣,當盤中水滿時,噴水停止,大德之僧以次舉長柄金勺,挹水灌佛子。
舉眾趕緊默念佛經,這便是浴佛了。
而之後便是眾人上前求賜浴佛水飲漱的環節了,圍觀著的群眾也是趕緊擁擠著上去,李清照他們則是趁著這個人散的空當過去與李格非他們會合。
混亂的人群堆裡,蘇進陳守向他們擠了半天沒擠進去,只能先在外圍呆著,陳老頭抱著一籃箱的盤香念珠之類的佛器坐曲廊凳楣上不停的咒怨,「真是逢年不利,到哪兒都是人……」旁邊同樣提著香蠟的陳午這時候倒是比陳老頭有耐心。
「老爹你也別念叨了,今兒哪個寺廟沒人……」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吆喝了一聲,「哎!你這小子過來,偷偷摸摸的幹什麼呢?」
旁邊的蘇進倒是被陳午這一聲吸引了過去,剛一抬頭,就樂了,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李晏那小子剛剛從這兒溜過,也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故意不打招呼,不過還是被陳午一聲叫住,結果極不情願的走了過來。
「有話說話~~~」也是拽的很。
蘇進笑了下,這小子來了,估摸著他姐應該也在這寺廟裡,自從上月底那回事後,那丫頭就再也沒過來他這裡了,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他正想著,忽然有兩道人影很快的從前頭的側廊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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