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一直很好奇蘇家為什麼會敗的這麼快,按理說即便死了家主,但餘下幾房中能出來挑大樑的人也不會缺,可事情就這麼邪乎了,這個世代經商的大家族居然在短短三個月內就從汴京城裡除了名,如果說僅僅是因為和皇親國戚爭個女人爭輸了導致這種結局的話,他是不相信的……皇室不是強盜,也不敢做著強盜,這帝國的法律可以鑽空子,但人世間的一些基本遊戲規則還是要遵守的,再說蘇家得罪的也不是皇室直親,沒必要膽怯到瓜分整個家族來去提防這種「或許有」的危險。
不過今天他算是明白了些了,從這些賬簿中就可以看出蘇家當年敗落的內因影響更為突出,由於名下產業流失過多導致蘇家財政大幅縮減,商人在丟了賴以為傲的財富後,又如何有底氣去面對來自上層階級的打壓,或許這就是蘇家當年這麼快就四分五裂的原因。
但是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蘇家財政縮減,甚至可以猜測是什麼原因讓蘇家甘願讓出嘴裡的肉……
陳守向不說,可能也所知有限,王府作為敵對方,更是不用想從他們口裡套出什麼具有參考價值的信息,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作為背後推波助瀾的第三方了。
蘇進把頭緒稍稍理了一遍,對於今後的調查有了更為明確的方向,向府……就是極重要的一環,能讓蘇家把擷芳樓這麼大塊的利益吐出來的人,想必在當年這件官司上有很大的話語權。所以今後向府是免不了要多打交道了。尤其是那個面色慈藹朱老管家。
他在案頭這麼想著,旁邊的敬元穎卻是拿劍格敲了下案面提醒他,「可別光顧這你那些芝麻爛谷的事兒。我的事兒你到現在也都沒個影兒,不要以為我真的有這耐心陪你耗。」
蘇進抬頭看了她一眼,還真是抱歉,倒是把她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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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鎖定了目標後,蘇進每天的作息也就更為緊湊了,向府每天一早就要跑的,閒下來有事沒事就找那朱老管家談心。這老傢伙一開始戒心還挺高,也不知道甄氏跟他講了什麼,總之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算是與這老頭認了個熟。至於那些小東西就很好打發了,隨意許幾個故事就讓他們屁顛屁顛的讀書了,雖然甄氏不滿這種釣魚式的方式糾正孩子唸書問題,但左右無法的情況下也只能暫先這麼依著。等到時機成熟之時讓那幾個孩子完全斷了「這口奶」。
相比較這邊。蹴鞠的問題就比較多了。
陳午和他那蹴鞠隊的幾個小子非常不滿他零碎的時間安排,「有什麼比蹴鞠還重要的?」雖然他們是這麼抱怨,但結果每天還是只能有一個時辰抽出來給他們指導蹴鞠,這倒不是蘇進真的吝嗇什麼技術,只不過這些體育技能不是說說就能會的,那必須得通過反覆打量的練習才能學會,所以即便每天花上三個時辰跟他們講解技戰術和蹴鞠技巧,但他們還是只能吸收一個時辰的量。
「歪理。」
「我們讀書沒蘇大哥多。左右都是說不過蘇大哥。」
書院的草場上,蹴鞠彭彭的被踢的很高。在適應了新鞋後的他們對於這種蹴鞠方式已經很熟稔了,起球接球傳球的動作也更像是個職業選手,這些蘇進都看在眼裡,並且不斷的根據著他們的進步而調整訓練計劃,總之……要做到在十號那天將高俅的御鞠隊徹底擊潰~~~
「彭——」的又是一腳臭球直奔他面門而來。
他堪堪躲過,而那些小子們也知道要他生氣,所以便把那最不合群、最好欺負的李家小少爺推攮了過去,「撿球去,撿球去~~」那李晏人小志不小,行事說話也都是大人腔調,根本不理會蘇進的眼神將蹴鞠乾淨利落的從他身邊撿了起來。
這小子倒是拽的很,蘇進笑了下,將他叫住。
「什麼事兒?」
「你阿姊這兩天怎麼樣了?」,「還行吧,你問這個幹嘛。」
真是個不可愛的小子。在聽到這個答覆後心裡也就有了個大概了,看來還是那副僵持著的老模樣,難怪最近這書院都不來,看來只要他那二哥一天腦子沒掰過來,這丫頭也是很難有笑臉了。
雖說對於他是有些同情,但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原本還想著火藥由他當出面人攤開來給朝廷,不過現在看來這人情不作也罷,倒不如予盧俊義和周侗來到實惠些,最起碼他們混開了之後蘇家陳家的日子也會好過些。
「沒事了吧,沒事兒我走了。」、「嗯,回去記得給我帶句話,讓她不用放心上。」
李晏皺眉歪腦的想半天沒想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或許是這書獃子和阿姊的暗語吧,於是應下了繼續與陳午一眾蹴鞠去了。
這岐山書院的蹴鞠場子目前是不對外開放,所以眼下只有的陳午這些人在這裡訓練,不過哪怕只有這麼點人,但整出的聲響也足以攪和的書院裡不安靜。那些酸儒每天見了蘇進就吧唧個不停,從四書五經中信手拈來的人倫大義把蘇進那是打成了個實打實的反派,要不是書院的老學諭出來調停,恐怕早就把整個書院揭翻了過來。
不過也不是沒有轉好的契機,隨著礬樓梁祝公演的影響越來越盛後,一些已經被神化了流言同樣被書院那些酸儒們聽了去,禮樂修身,詩書塑性,都是讀書人必修的門目。所以在聽聞梁祝動聽到連君王都微服下訪後,是絕對的勾起了他們的興趣。
那麼始作俑者呢……
他們望到蘇進身上的目光也就不像之前那麼冷淡了,甚至有些刻意的接近和聊天。雖然這在蘇進眼裡看著還挺有趣。
「幾位老先生可是想聽聽那梁祝的事兒?」
他一語戳破,倒是把那幾個老頭整了個面紅耳赤,極為不自然的把那茶盞擱在錯到了左手邊,老臉皮是有些下不來。
……
而這幾天來最頭等事情還是火藥的研究,眼下手已經好完全了,所以即便那才女不過來,但也不會妨礙到他研究的進度。順便的照看一下書院那幾個習練活字的孩子,自從上回給他們每人送了一套合適的小玩意兒後,對於做活字是更為用心了。這當然是蘇進願意看到的景象。
「先生先生,你看我們這樣印對不對?」
還是很可愛的一群孩子嘛。
蘇進把臉上的烏漆墨黑的面罩摘了下來,剛才調配又出了岔子,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好在這次他也留了個心眼。在做稀釋比例的時候把桌面上其它的瓷器儀器都撤了,所以結果也就是把他連抹黑了而已。趁著這個休息的時間就過來瞧瞧這群孩子,沒想到他們見了之後倒是毫無矜持的捧腹大笑起來,嘴裡是先生先生的喊。
……
……
時間漸晚,蘇進也回了書齋準備做一番清理,沒想到剛進店門,就見這莊舟這老頭正登在梯子上擦一品齋的御匾,蹭光瓦亮的。甚至是連門檻站著的蘇進都是眼睛扎的生疼。
「蘇家少爺回來啦……」他頭也不回。
「昨兒不是擦了麼,怎麼今兒就沾灰了?」
「這個嘛……」他拿抹布仔細地摳著匾額四個直角里的污垢。「老頭也是閒著,所以就擦擦了。」
呵呵。看來是當財神爺招待了。
也就這時候,身後有人進來,「請問……蘇進蘇郎君今日可在?」
蘇進一回頭,而梯子上的莊舟也是的回了頭看,原本肅穆有汗的老臉立馬就笑開了,「原來是蔡郎君,來來來,蘇郎君今日在著呢。」他把外面那一身圓領士吏袍的士子從門外迎了進來,看上座兒,泡上茶兒,那熱情程度即便是他也享受不到。
那士子模樣俊逸有資,看著比蘇進要大上兩歲,頭上綸著麝鹿高髻,尺長寬袖擺動著走路十分有儒氣,雖然這莊舟只是個看店的門人,但臉上的禮節笑容卻從未懈怠過,難怪能這麼得莊舟推崇了,這些天可沒少說有個蔡郎君時常過來看自己。
莊舟說的多了蘇進心裡當然也留意著,這人每天都來店裡揚言說要拜訪他,可每次都只是喝一盞茶就走,看上去沒有他行為上的那麼急迫,這是讓他覺得奇怪的,直到如今見了這人,算是的有些恍然過來了,原來是玩的這一出,看來是真對自己感興趣了。
「莊老爹,那蘇郎君現在何處,可否代為引見?」那蔡姓子弟擱下茶,道了聲謝,可不想這莊舟卻是往蘇進那兒一揚手,「這就是蘇郎君。」
「……」也虧得他平時養氣極好,不然可保不準在這個時候就爆了粗口。
他剛進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店裡的雜工,因為這書生衣冠極為不整,臉上、領上、袖子都是不知哪個灶口堆裡蹭來的污垢,反正看著是有悖於傳統讀書人的形象,不過他也是多精人心,臉上的一絲詫異很快就被欣笑掩去。
「失敬失敬,不想蘇郎君竟是此般曠達,與那學府的學子可是大不相同呵。」
雙方算是正式見了個面,這人作為來客,當然先是自報家門,「鄙人蔡攸,字居安,年少二十有四,祖籍興化仙遊,上月月底在礬樓幸聞蘇郎君所做的梁祝一曲,當時驚為天人,如今每夜輾轉反側均是那夜場景,實在是引為平生知音,哪怕是這般冒昧來訪也是顧及不得了。」
哦……蔡京的兒子,果然是個厲害人物,好在與自己沒什麼交集。
這蔡攸其實早有拜訪之意,只不過想著突然造訪頗為不適,所以也就自導自演了這麼一出禮賢下士。自從蔡京倒台之後。他們蔡家子弟的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如今也是靠著與徽宗的私人情分才在樞密院謀了一個待闕的書令史,但這顯然不能滿足他的志向。所以他廣交能友,遍撒恩惠,完全放下了他士家子弟的架子,甚至連這尋常士族不屑於伍的商賈他也極力拉攏,這點他自以為要比他那胞弟高明的多,以他自己的真政治哲學來說……
多一個朋友,就是多一條出路。
而且徽宗在年後詔回一些舊官入朝輔政。蔡京……就名列當中,按著行程算,差不多下月端午的時候就應該到了。在得知這麼個消息後,蔡攸對於自己的韜光養晦就更為篤定了,幾乎每天都少不得宴饗聚會,可說是上達王孫貴族。下通士子寒窗。皆有人緣相識,而在最近的宴饗上,礬樓的梁祝曲可是每宴都唱,關於那梁祝的一切消息都成了宴會上少不得的話題,這自然讓心思敏感的蔡攸記在心裡,並且打定主意要見一回這京城裡忽然冒出來的這號人物。
蘇進,蘇仲耕。
只是這蘇進的所言所行當真與其它士子不同,也與那些商賈少爺不同。他不貪錢、也不慕勢,在多番試探下也沒有什麼能勾起他的興趣。完全是隱士的性子。如果說這是一個七老八十的山居野老,有這種心性倒不算稀奇,只不過這般年紀就又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也可能是這人的城府比較深。
這些人不會輕易交心,所以蔡攸也是淺談輒止,過多的示好只會招來對方猜忌。
「那今日攸便就此告別,它日有閒必當與仲耕促膝長談……」他長長一揖,是十分莊重的禮節了。
這人看起來不算討厭,也懂分寸,所以蘇進也樂意與這類人交往,再說他身後是蔡京,那老頭是個厲害人物,在今後北宋的政壇上可謂是風雨不動的常青樹,能與這人交好,那今後對付那些硬石頭或許能順暢些。
這事兒將且就這麼過了,蘇進拍了怕衣袖上的灰塵,正準備去換洗的時候,忽然想起事來,轉頭問莊舟,「莊老爹,明兒浴佛節你知道哪個寺廟人少些?」
「浴佛節?蘇家少爺也信佛?」、「哦,這倒不是,有些私事罷了。」
「這樣啊……要說浴佛節那天人少的寺廟可真不多……」他努力想著,「要不蘇家少爺可以去保康門那兒的德安寺看看,那寺廟小,平時香火也不是很盛。」
「嗯,好。」蘇進拿著手裡的那個佛檀香囊,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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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月底梁祝一曲開演後,這風波是越來越大,原本僅限於景明坊內的流言在七天後幾乎是整個汴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皇帝太后以及朝中重臣均來旁聽的曲子究竟有多動聽,這是京師裡許多人都想知道的,不過礬樓的公演只有三天,像那些後知後覺的人早就沒了聆聽佳曲的機會,即便是要花錢,在如今這個風頭下也只能往後排。前面一堆的王孫貴族請帖相邀王府宴饗助興,饒是像那眾人齊捧的香餑餑,有錢的王府甚至直接向礬樓問了價兒,不過李媼也不是目光短淺的人物,眼下這幾個伶人可是重振她礬樓名聲的倚仗,最起碼也得等到礬樓名聲完全起來後才考慮價錢。
……
……
明月初露,夜已沉下,從舊曹門街燕王府的院牆內飄出來梁祝那淒婉催淚的曲調,夾雜著觥籌交錯的鶯燕聲。
燕王趙俁嫡子百歲而大宴朝中賓客,眾人其樂融融的在一道談天說地才是首要的事,問些近況、趣聞,或是詩詞歌賦也可以拿出來品讀品讀,作的好的不吝溢美,做的差了也只是哈哈笑著調侃兩句。當宴會行進到一半時,那過百日的小壽星也被抱出來予底下一觀,見見人面,結果惹得襁褓裡的小壽星哇哇大哭,饒是折騰的那些奶媽子直擦額汗。
「呵呵~~」宴席間皆是善意的笑聲,有年長者對小壽星的面相品點讚許,也差不多是福祿像、將來大有鴻展之類,總之賓主盡歡就是了。
席間山珍海味琳琅滿目,艷美歌姬亦是撩人心神,但若讓來賓盡數側目的還得屬燕王府特意從礬樓請來的十一個女伶,由於李師師近來被召進宮裡教授嬪妃們拉二胡版梁祝,所以對於這些「商演」肯定是沒有時間參與了,這使得譜子一改再改,成了古箏為主的梁祝。不過這對於主家來說並不重要,只要請來了這幫子樂伶,就是給漲足了主人家的面子,至於曲子究竟是否名副其實……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不過席間對於這些伶人倒是頗多細碎議論,或許是因為徽宗的關係,所以對於這回礬樓的動作他們這些士大夫們也是打聽了一番。
有點頭,有頷首,「原來如此,我倒也是不可能有這般玄乎……」
「哈哈~~」、「坊間流言豈可親信,不過啊……官家這回也真是對那一品齋多有恩寵,當時據說太后是想召那一品齋之子入大晟府,可沒想到官家居然是親書了一匾給他,這裡頭的意思可就不好捉摸了……」
「那蘇姓小子的命倒是不錯,就是可惜了他爹,這輩子默默無名,還得靠他子嗣才能得以光大……」
旁邊雖是醉酒醺醺,但神識依舊清楚,聽聞此話是不斷擺手,「這話也不能這麼講,礬樓那晚我也是去了,那蘇姓小子本身也有些能耐,那二胡即便不是他所制,但也是他的緣故才被光大,這份功勞可不是你我一句便可抹去,而且看官家的態度……應該也是極為滿意,若是今後他能把一品齋的名聲繼續保持下去,怕是有成近臣的可能。」
「這應該不至於吧,只不過是個商賈罷了……」
……
旁邊大多都是在討論礬樓那晚的事,一品齋、蘇進,幾乎每三句就能被提及一次,這對於席間的王詵父子來說就不是那麼舒服了,臉上的笑意也完全是迎合著旁邊的那些王孫貴族。
「爹,怎麼辦?」這幾天宴饗上總是逃不開一品齋這名字,如果換作以前王縉肯定是不予理會的,畢竟撐死了也就是個商販罷了,能有個什麼作為,還不是被他王家一手拿捏的貨色,可是……這次他有些警惕了。
徽宗居然賜了御書給那蘇家……
旁邊的王詵是親歷了礬樓那晚的,對於已故的蘇中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似乎跟能揣摩到些,而且看太后對蘇家的印象也不差,這就讓他敏感了。
王縉見自己這爹不說話,於是壓低了聲音說,「要不趁他還沒完全起來……」他做了個手勢。
「不行。」王詵一下就斷了王縉的建議,「最起碼現在不行……」
「爹你顧慮什麼?」王縉不解,「當年那批官員死的死貶的貶,如今朝中還有幾個?我們若不斬草除根,怕到頭來……」
「別說了。」王詵完全沒有應下的意思,「讓我再想想……再想想……」他嘴裡不停的喃喃。(……)
ps:這卷算是完了,接下來差不多要把一些劇情展開來了,謝謝大家一路來的支持,山楂會繼續寫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