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臭小子的所作所為,甄氏是又惱又愛,從小被各個叔伯姑姨寵壞了,做起事來就有那麼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也好在向太后不怪罪,不然回去非得一頓好打不可。
……
慈寧宮的紅漆簷口上,那一排掛著的彩錦燈籠隨風搖曳著。
「叫你不聽話,娘之前跟你白交代了~~」剛一出殿門,甄氏就已經把兒子的耳朵擰了起來,在小鬼頭哎喲哎喲的幾番殺豬聲後才鬆手,「每次總要吃點教訓才知道長進,等下月你爹回了,看你還敢不敢這麼調皮?」,「哪裡調皮了?姑婆剛才不是說我講的葫蘆娃挺好的,叫我明天還過來呢~~」
甄氏哪裡不知這小子肚子裡的盤算,感情是把太后當做小金庫使了。不過以如今的情形來看,也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了,就暫先讓這小子陪陪老人家吧。
……
也就這時,宮殿上空的烏雲驟捲成一團,然後開始下壓,風也變得蕭瑟起來,「沙~~沙~~」的在隔梁簷角間穿梭不定,廊道御階上的守衛侍從一個個緊抿著唇,直身挺立,任風沙肆虐著衣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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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汴京自開春以來,就沒有下過一場像模像樣的雨。哪怕是今年的清明…都只是稀稀拉拉的吝嗇了幾滴下來,不過今日午後的天氣卻是急轉直下,本來還算是艷陽高照的天色在這臨近收尾的時候殺了個回馬槍。
天。變得越來越灰蒙,空氣……也變得潮濕並且沉悶起來。
天橋御街上的馬車加快了鞭伐,噠噠的馬蹄聲從耳邊風馳而過,小巷偏道邊擺攤的小販抬頭望了望天,也趕緊將腳邊的籮筐收拾了起來,撂肩上就走,除開那些搭著遮陽雨棚的坐賈。其餘路頭的各種雜藝買賣都開始拾到下來,眾人把籐笠戴頭上,挑著擔、推著車。極盡手段的把自己的攤貨轉移到安全地帶,尤其是那些賣字畫的窮酸儒,面前這些寶貝兒可經不得一滴雨水滋潤,手忙腳亂的之下、反倒是被巷風捲去了幾張在天上飛。
「爹!你看有人在放風箏哎!!」底下有孩童拉拽著大人的袖子瞧新鮮。
「傻孩子。那哪是風箏。是有人的字畫被刮跑了~~」
……
踴路街上也是差不多的景象,那些小攤販們趕緊將面前的攤頭收拾一淨,腳下像是踩了地雷一般,幾乎腳尖都不著地的爭相鳥散,這裡最倒霉的就是那些街頭賣藝的戲班,突如其來的變天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出來跑戲的,重量級的道具可不少拿。箱子石塊、刀槍棍棒,光把這些東西收攏起來就得費不少時間。再運回去……天知道會不會在路上就把澡洗了。
「二旻!你把硝石用油紙包好了,可別讓它沾了水!」
「知道了~~班主。」
……
外邊熱火朝天的作鳥獸散,而這一品齋裡頭幾個大佬卻是優哉游哉的喝茶,裊裊的蒸氣從杯盞裡騰起來,有條不紊的在頭頂盤旋,與店外凌亂喧鬧的場面形成鮮明的對比。不過這可不足以讓這些蹴鞠隊的小子高興的起來,在這邊吃了一下午的茶水了,可這蘇進還沒回來,真不知道他在外面鼓搗什麼……
阿慶第一個排開長凳上起來,「好了,我們還是先回吧,這天說下就下,我可沒帶傘。」他這一開頭,餘下人自然也都響應起來,只有那吃的還意猶未盡的孫大肥嘴裡還發著「跨擦跨擦」的瓜子聲,眾人把視線望過去,頓時……整個書鋪都靜了下來,只有外頭沉悶的烏雲轟隆聲。
「你們看我幹啥?」他抬起頭,見眾人還是一絲不苟的盯著他,只能「呸呸」的把唇邊的瓜子殼吐掉,拍拍手,「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
就這時,書鋪外頭傳來兩聲昂長的馬吁,眾人看出去,見是陳家的馬車慢慢的在門前停下了車輪,上面下來的自然是陳守向,其後跟著停下的馬車上下來一員外,腰上圍著鑲金的貂皮腰帶,很是闊氣的將那高筒靴邁進店門,他與陳守向年紀相仿,估摸著生意上的夥伴。
「老莊啊~~東西賣的如何?」
陳守向也就是過來看看生意,雖然對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抱希望,但既然路過了,還是下來看看。不過當他遍目而望了一通書架後,心裡就已經有數了。莊舟當然是面色尷尬,自從《東京夜譚》發售後,到目前為止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可架上還是滿滿擺著這些紅織布錦的精裝盒裝玩具,連一個空檔都沒……
就是外邊擺地攤也不至於這麼差啊!?
莊舟無法言語,反倒是陳守向身邊那員外笑了,「我說陳掌櫃,你賺了這麼多回了,如今看來是要賠一次嘍~~」即便是沒多少惡意,但聽著總歸有些刺耳……
「上回酒宴上見你那遠房侄子就不咋說話,我就知道不是生意上的料,以後啊~~你還是讓他好好讀書,這次恩科沒機會,那就等下次,總歸是有盼頭的事兒,可比做這沒譜的生意要踏實多了,你說是不是,陳掌櫃?」他撫著長髯笑,一副極為睿智高深的模樣。
陳守向苦笑,確實是苦笑,不過念在沒投多少錢,就算是打次水漂了,至於蘇進……回頭跟他說說吧,他個讀書人,從小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會真個深諳經商之道,前兩次或許是抓了死耗子,這回的失利也正好讓他安心讀書去。也免得自己那親家母找上京來理論。他搖頭歎氣的與莊舟交代了幾句後,正準備要回的時候,門口卻突然又是一聲馬吁停了來。
嗯?
皺著的眉頭在所有人臉上出現。
這駕馬車裝飾用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而且下來的人的裝扮明顯是王府大院裡侍從,這可不得不讓他們皺起眉頭來,眼下都快變天了,還趕到興國坊來做什麼?在他們猜疑不定的時候,馬車上已經下來三人,當他們一開口,就讓這小小書鋪裡的平民冒了一頭冷汗。
「這裡可是售那《東方夜譚》的一品齋?」
尖細的聲音。還帶著點高人一等的優越感,這分明……分明就是王宮裡的宦官!那種說話腔調,那種舉止作姿。絕不是普通王侯貴族裡的家奴。
莊舟作為看鋪子的,在稍稍震愕了會兒後立即就回過神來,「是……是,這邊就是一品齋。不知幾位有何貴幹?」在不明細裡的情況下。他也不敢一語就把對方的身份道破,雖然對方這仗勢也擺明了身份。
「嗯……」領頭那人點頭,「這鋪子裡的小玩意兒給我都來一套。」
「啊?」、「都……都要?」
這……
不論是還沒走的御鞠隊球員,還是陳守向和他商友,都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還從沒見過買東西這麼大方的。結結巴巴、甚至是忐忑不安的,一群人一起將八十餘件大小玩具打包好,抬到那華貴車廂裡。直到對方把一平盤的銀錠放在了他們櫃檯上,他們才反應過來。
「這太…太多了。我給您找……」可憐那莊老頭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銀錠。
「不用了,餘下的…」對方忽然頓下,「就當是賞錢了。」
……
待對方馬車駛出了踴路街頭,這裡頭的人才鬆下心來。御鞠隊的那幾個小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些銀光閃閃的銀錠看,這可是雪花銀啊!讓這些平日裡只摸過銅子兒的他們如何不眼饞。
「這得睡多少姑娘才睡的完?」意淫的連口水都下來了。
低趣味的人也就只能模擬出這種花銷法了,陳守向和那員外當然好些,還不至於把下巴掉下來,不過這也確實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呵…呵呵……」那員外的笑幾乎是抽著筋的,「看來還是陳掌櫃慧眼獨到,難怪能在京師闖下如此聲名,錢某可真是拜服了。」他也只能這麼灰溜溜的說了一通話,而後趕忙藉著清帳的由頭上車回了。
「額……」陳守向抬了抬手,最後還是收了回來,看著面前這一盤成色極好的銀錠,少說也有七百兩,前期投入的本錢是肯定收回來了,所以這時候也大方一回,給旁邊這群兔崽子每人發了五兩,前期工作他們也幹了不少。
「謝謝陳老爹!!」
「謝謝陳老爹!!」
一個個發了大財一般「叩謝」而去,看來今天在書鋪沒白呆一下午哈。
陳守向笑著把視線從那群小子的背影上收回來,而後拾到起面前這些「貌不驚人」的小玩意兒,仔細的瞅了起來,「真想不明白這東西怎麼還有人要,我說老莊…」他問莊老頭,「我做了大半輩子生意了,還真沒見過這麼賣東西的,嘖……」他都不知道怎麼說了。
那莊舟摸著這些製作精細的小人小器件,想來想去的,最後也只能得出一句。
「陳老爺,我覺得蘇家少爺其實很有能耐,我們是不是……都看錯了?」
陳守向良久沒有答話,只是望著這些東倒西歪的小玩意兒發怔,而店外……雷雨的腳步也越來越靠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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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
黑壓壓的一大浮烏雲從天空沉沉的壓下來,使得這東京城變得從未有過的壓抑,不逾多時,辟辟啪啪的,黃豆大的雨滴往下掉,街上……也都是快步紛走的人。
「蘇家少爺,您捎把傘吧。這雨下的可不小。」
「哦……多謝。」
「跨啦」一聲,一把畫著仕女的油紙傘從胭脂鋪的屋簷下撐了出來,一時間、將天上落下來的雨滴擋飛了出去。眼前掠過的,都是披著蓑衣縮頸快步折返的百姓,有些沒備雨具的,就只能頂著大雨跑了,「啪嗒啪嗒」的從自己邊上踩過,濺起來的泥水都潑在了自己下擺上。
這些天來,總算是把這些零零碎碎的雜事處理了。好像又變得無事可做……或者要回到既定的軌道作息上來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會很明顯的感覺到少了個人。
摸了摸了懷裡的錦盒。想想……放了也有段時間了,心裡這麼尋思著,居然很巧合的正好路過武學巷橫街,那巍峨有勢的太學門庭正立在自己面前。
轉了轉雨傘。辟辟啪啪的雨點聲響在耳邊。
最後。還是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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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不是上回被開除的那書生麼,怎麼……是來問李家娘子嗎?」
在太學進門偏屋的錄事處,蘇進很巧的碰到了上回刁難他的那幾個官衙內,雖然從未把這件事放心上,但不錯的記性還是讓他很快就想了起來。
「哦,是你們啊。」
原本是打算進來問問那錄事處的門護人員,不過既然他們主動找上來了,那自然是把問題丟給了他們。
他算是比較客氣了。不過在雨幕前的這群人似乎有些不懷好意,而遠處廊道學齋外的一些抱著書卷的學子也聚了過來看。見是陳奕郭尉這兩人領頭,心裡也大致有了想法。
又是爭那李才女的。
眼下這氛圍應該是很糟糕的,甚至用劍拔弩張來形容也不為過。
「想知道是吧?來~~~」那郭尉大刀金馬的把腳往欄杆上一踩,露出他胯下的空當,「從這裡鑽過去,我就告訴你。」
蘇進多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紀就這麼囂張,還真是有些欠管教。不過還不待他做反應,人群裡就出來一學子將他攔住,「這裡是太學,不是瓦肆,這位郎君若是尋花問柳,還請移步它處。」
這人正是蕭琦,而他那倆同伴柴梓和呂槊也在人群裡觀望,他們是好幾次見這書生了,當然不希望對方跟這群官宦子弟起什麼衝突,所以趕緊出來把他攔出了太學。
「李家娘子已經好些日子沒來太學了,這邊是找不見她的。」他隱蔽的賣了個消息給蘇進,蘇進也是一點頭,一句多謝出口,就打起傘走進了門外辟啪直下的雨簾裡,他可沒這閒情和這群官二代攪和。
而太學裡那圍觀的學子也搖頭散去,還以為有戲看呢。不過蕭琦的同窗好友卻是問聲過來,他們與這蕭琦平時相交頗深,對於他反常的行為還是有些好奇的。
「子俊,你認識那書生?」
蕭琦望了眼門外遠去的背影道,「那書生……是一品齋的,上回府衙踏青會上就是他當眾給李家娘子譜的新詞牌。」
這聲音雖不大,但這些日子,凡是與一品齋李清照扯上關係的,都是大火的話題,所以旁邊那些學子立即就圍了過來。
「你說那書生一品齋裡的人?」,「不是吧,那一剪梅是他譜的?」
這些細碎的流言一字不落的進了前頭郭尉的耳朵裡,他從這裡望出去……門外雨簾中的書生撐傘獨行、背影清瘦,忽然間……臉就陰沉了下來,這種陰沉與之前完全不同,被旁邊的陳奕察覺到了,他也把目光望了出去,看著那書生的背影消失在武學巷街、消失在瓢潑的雨幕中。
難怪和李家娘子走這麼近,看來也不是個簡單貨色,嗯……
他沉吟著,已經開始盤算些暗地裡的勾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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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武學巷街守著武學太學之類的學府,人流眾多,所以要比一般的街道要熱鬧,即便如今是淋漓大雨天,但還是有少數幾家生意好的鋪子在路邊硬挺著,他們把灰油布鋪在綵棚上,拿麻繩縛結識,瓢潑的大雨打在上頭,吧嗒吧嗒作響,僅有少數雨水滲透下來,在腳邊匯聚成小水坑。
蘇進已經收起紙傘,在宣記炒粉攤子裡坐了下來,下雨天的,如今攤子裡只有兩桌人,冷清的很,所以他直接叫了碗帶回去吃。
「一碗炒細粉,帶走。」
「好勒~~~」
……
……
從武學巷子轉金梁街是很順道的,所以蘇進打算是去書院轉一圈,這大雨天的,也不知道那幾個孩子回家沒,就怕是在書院呆晚了,被雨困在裡頭,這可是比較麻煩的事情,所以以防萬一,他還是準備過去看看,可沒想到過去孩子沒見到,反倒是見一少女坐在書院涼石台階上出神。
雖然只是一個側面,還模糊在雨幕中,但蘇進還是從遠處把她認了出來。
那少女一身潔淨的右衽深衣,軟巾束腰,掩在雨幕後頭,她應該沒有覺察到自己正在往這邊走來,一直是雙手抱著膝的,蜷著身、下巴磕在裙擺上看著腳下的台階,或許是…或許不是,但這在此時並不重要。
雨,下的很大,屋瓦當溝處滑下來的雨串兒濺響在她的繡花鞋邊上,鞋尖都淋濕了。
在她身前站了好一會兒,可她還是無所覺的模樣,所以也只得把下擺一撂,坐在了她左手邊,問道。
「怎麼坐這兒,不怕被雨淋到?」(……)
ps:這章其實昨天就已經碼出來了,不過不是很滿意,所以還是扣住沒發,今天推了幾個情節重寫了一下,雖然篇幅超出預定,但把既定的一些線索都鋪陳完畢了,現在差不多就要收網了,作為這書第二個**,我覺得還是值得說一下的,希望這回能與大家共同見證故事的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