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坐這兒,不怕被雨淋到?」
……
本來以為多少會給對方一些意料之外的驚嚇,不過令他錯愕的是,原來人家早就察覺到了他的到來,自己這話才剛脫口,旁邊就接了上來。
「等你啊。」
她腦袋往自己這邊偏了偏,烏黑的鬢髮雖然梳的很恭謹,但繾綣的眼神已經表露了她此時的情緒。
蘇進摸了摸鼻子,「有事?」
「嗯……」她低著頭,「我二哥對我的做法並不認同,所以我這幾天在想……是不是自己太一廂情願了。」
雖然是問話,但裡邊可聽不出多少詢問的意思,以蘇進對她的瞭解,前陣子肯定是一個人在家鑽牛角尖了,不過今兒既然出來找他,那肯定是拿好了主意,這次過來……無非是找他想想具體的點子。
暴雨嘩啦啦的往地面傾倒,濺起來的雨水結結實實的打在兩人衣擺上,不過兩人都沒有察覺。
「這樣啊……」蘇進看著瓢潑而下的大雨,「你兄長拒絕你,是因為他看不見希望,一個心已死的人,如何能讓他有這動力去拚搏?」、「新火藥之事雖有前景,但畢竟是匠工下作之事,士林之中又有幾人能看的入眼。」
李清照轉過頭問,「那怎麼辦?我二哥根本不聽我的。」
「你那一剪梅不是作的挺好的。」
「……」旁邊不解。
「把你兄長和那曾家小姐的事兒炒起來,人議論的多了。對你們兩家都是壓力,壓力大了……總會出一些機會的。」
旁邊皺眉,「是和賣書那樣?」
「差不多。不過要換個瓶子裝,我回去給你想想。」
李清照點了點頭,而後又把下巴輕輕的磕在了膝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屋簷上掛下來一串串的雨珠,隨著斜吹過來的風…蜿蜒進書院大門前,一下就把人上衣打濕了。
蘇進示意讓她進去避雨,不過她卻是一步都懶得挪。
「不了。走不動了,就在這邊坐到雨停好了。」
呵,女孩子的情緒可不像物理定律那般有跡可循。你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她較真,顯然是自找沒趣的,所以蘇進也是沒有多說什麼,就陪她在這書院門口坐著。也好在這金梁巷子平時少人走動。也不會被人看去嚼舌根。
干坐了會兒,忽然想起來剛才打包的那碗炒細粉還在手邊放著,於是他把籐籃蓋子揭掉,將裡頭那碗炒細粉端了出來,還好沒放涼,熱氣還一陣陣的往臉上撲,濕潤潤的、在這樣濕冷的下雨天就是最好的吃食了,他把筷子拾到在手裡。正準備動筷的時候卻聽到旁邊傳來的聲音,就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餓了。」
嗯?轉過去看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餓了。」對方重複一遍,加了些理所應當的語氣。
……
……
瓢潑的大雨這時候有些收攏的跡象,變得淅淅瀝瀝起來,這種突然下起來的雷陣雨就是這樣來去匆匆,不過巷道間的風還在繼續刮著,將雨滴斜吹進廊簷下。
門前台階上,已經濕漉漉的冒起了水汽。
對於旁邊的強盜行為,蘇進本來還有兩分不悅的,但看到她吃的可口的樣子,還真不好去指責什麼了。
風雨、從簷角斜進來打在她肩頭,濕濕的一片水漬在她肩頭化開,不過她似乎毫無察覺,只管吃她的炒細粉。
蘇進看了會兒,還是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來披她肩上,李清照立馬就反應了過來,瞄了眼肩上的袍子後,又抬起頭看他。
「店家……」她疑惑著,還是旁邊給他解了惑。
「袍子濕了,怕受風寒,所以先披你身上晾晾。」
李清照恍然的點了點頭,又繼續低頭動筷,不過沒撐住多久,就咯咯笑的連嘴裡的細粉都掉了出來,實在是有些止不住了,而耳邊……又聽到旁邊說話。
「對了,上回欠你的布玩偶,這陣子你沒過來,所以就一直身上放著。他把身上那小錦盒遞了過去,這是一早就準備了的。
李清照面色不解的將碗筷擱腳邊,將這精緻的香木錦盒接了打開,入眼的……是一排拇指大小的矮人,模樣穿著各異,表情更是誇張的讓人忍俊不禁,沒忍住…噗嗤的笑了出來。又把玩了好一會兒,才把錦盒慢慢合上,而臉上的笑意、也隨之而斂。
「嗯……比上次靠譜。」
她正襟危坐的這麼評價後,又忽然把頭揚起來看蘇進的眼睛,眼睛對著眼睛的那種,看了很久,臉上……慢慢浮起一絲很古怪的笑意,或許戲謔的成分多一些,不過有趣的是、連她自己的臉都紅了。
「店家不會是……」
話剛到這兒,巷道裡忽然傳來一陣哭聲打斷了她,那是女孩的哭聲,「娘~~我也要白雪公主,我也要小矮人,你給奴奴買個麼~~~」
蘇進和李清照兩人都被聲音吸引了過去,金梁巷子素來少人走動,所以他們一下就找到了目標人物。
那是一對母女,母親頭上插的是荊釵,身上披的是厚重的蓑衣,蓑衣一臂被她撂的很高,把那抹眼淚的小女兒罩嚴實,免得被雨淋到,不過此時小女孩哭花的小臉也近乎是被雨淋的,那淒慘的小模樣,試問哪個為人父母的不心疼,只是一想到自家的經濟狀況,這位母親也很難給孩子許下什麼承諾,只能默默的、默默的……把小女兒眼角的淚花拭乾。
「奴奴乖,晚上娘給你講故事好嗎?」
或許在這個時刻,蘇進和李清照兩人都以為女孩兒會繼續鬧一會兒。畢竟年紀還小,也懂不得太多,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了他們兩人的意料之外。
那小女孩在抽噎了兩下鼻子後。嘟著嘴,把小臉仰的高高的,「那奴奴要聽醜小鴨的故事。」
「奴奴真乖~~」女婦摸著小女孩的小腦袋微笑,「娘親這回給你稱了好些魚油,晚上就可以給奴奴講很久了。」
……
蘇進還好些,沒心沒肺慣了,但旁邊的少女卻有一股難言的滋味擊中心頭。甚至讓她的心都悸動了起來。
「大娘~~」
她把那對母子喊住,拿起蘇進她的那盒小布偶就追了上去,連傘都沒打。雖然這時雨也差不多歇下了,但淅淅瀝瀝的還是能把人淋濕,所以蘇進也只能跟在她後頭把傘打上。
眼前事情,對於這對貧寒的母女來說。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的。突然間就有人冒了出來,說把一份貴重的玩偶送給她們,是誰都有幾分不解之下的惶恐。
「這……這位小娘子的好意老婦心領,但這東西實在太過貴重……」女婦還極力的想要推辭,但李清照已經把錦盒塞給了小女孩了。
「大娘不用這麼說,這東西我用不著,既然小孩子喜歡,那就讓小孩子拿去玩吧。」
女婦還想推辭。不過她臂彎下的小女兒已經驚呼起來了,「娘。真的是小矮人哎!而且還是七個……」小女孩的驚喜了一陣後、又突然戛然而止,有些疑惑的撓著腦袋,「為什麼沒有白雪公主呢?」
李清照拿手肘捅了一下身後給她打傘的某人,這意思自然是要她這始作俑者解釋了,不過她也是有些好奇的,那《東京夜譚》她之前也看過,記得是有這麼一則公主矮人的故事,怎麼如今這錦盒裡就只有那幾個長得醜醜的小矮人?
她也正尋思著呢,耳畔……一陣人說話產生的熱氣拂過耳根,感覺……暖暖的,尤其是在這陰寒的下雨天。
「因為你就是白雪公主啊。」
從她旁邊伸出一隻手來,刮了下小女娃的鼻子,頓時把那小女娃整害臊了,低著腦袋在那兒擺玩錦盒裡的小矮人。在李清照幾番安撫後,那女婦總算是收了下來,在幾番千恩萬謝告別離開。
「大姐姐再見!」
遠遠的,還能看見一隻拿著錦盒的小手在像他們招手。
李清照看了許久,等那對母子消失在街道盡頭後,臉上才莞爾的笑靨露出來,像三月盛開的櫻花般美麗,蘇進在邊上確實多看了幾眼,那耳際律動的幾縷青絲,飄飛著一股淡淡的書香味道。
「怎麼了店家,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少女戲謔著說笑,「難不成我臉上長花了嗎?」
蘇進這才回過神來,聽了她說的,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很漂亮的喇叭花。」
「……」
……
……
之後過不久,雨就且停且下的持續了會兒,不過蘇進卻已經把這李家的大小姐護送了回去,雖然人家府內的家丁多看了自己一眼,不過對於他這張老臉皮來說也沒什麼不自在的地方,該說的話還得說,要交代的事情還得交代,但自己正要轉身回去的時候,卻是被那丫頭又敲了一筆竹槓。
「店家,你還欠我一套布偶娃娃呢,可別忘了。」
「……」
等蘇進撐著紙傘走遠了,李清照才吩咐兩邊把門掩上,心裡還不由的回想起剛才蘇進的話,抿嘴笑了會兒,白雪公主……還挺有意思的。不過,她的好日子好像也到頭了,遠處抄手遊廊處,繼母王氏和一干女婢正往大門這邊走來,應該是早前就看到她了,所以這語氣有些不佳。
「安安,剛才那是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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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於是稀稀拉拉的停了,屋瓦當溝處的積水開始往下滲,滴答滴答的,像水漏一般記著此時黃昏的時刻。
一品齋簷下梁坊上,有鳥雀停在上頭舔羽休憩,時而延頸咽鳴兩聲,清脆的鳥鳴讓這片雨後的長空變得更為純淨了。蘇進收著雨傘進門,裡頭坐著數錢的莊舟趕忙便是迎了出來,又是端茶又是備衣,把蘇進伺候的那叫一個周到,就連蘇進也笑了。
「莊老爹是怎麼回事?」
「蘇少爺你可不知道……」他老臉紅潤,眉飛色舞的給蘇進講了之前宮內有宦官包了一整套的玩具的事兒。
「哦,是嗎?」,「當然了,您可不知道當時……」
老頭在旁邊唸唸叨叨的,而蘇進則是在換乾衣服,時不時搭兩句「哦?呵……」之類的語氣,等把那乾爽的衣服套上身後,老頭也是該吹的牛皮吹完了,跟蘇進作了個別就要出門,可不想這個節骨眼上,居然還有人前來拜訪。
「蘇郎君可在?」
蘇進和莊舟剛撩起店舖和後院之間的腰門門簾,這店外就有中年婦媼的聲音問進來,就這樣……很巧合、也很必然的遇到了一起。
進來的人還不少,最前頭的是一婦媼,身上罩著一件直掩到膝的紫團對襟長褙,髮髻上…滿是嵩祝簪、金花細之類晃眼的首飾,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了,不過這人自己是從未見過,正要詢問對方來歷時,卻瞥見對面有一女孩正躲在婦媼背後給他鬼臉看。
呃……
原來是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