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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六十八章閣樓 文 / 開胃山楂

    慈德宮裡。

    向太后自開春之後,這身體便是每況愈下,近日更是臥榻不起。徽宗仁孝,是故每日前往探望,參茸珍藥更是所用不絕,但還是無法阻滯向氏身體的日益衰弱。

    對於這個太后,徽宗還是報以感激的。雖然她並非自己生母,但去年若不是她力排眾議,自己絕對是坐不上這皇位的,所以即便向氏干預朝政,但對於自己,確實可以說是恩重如山。眼下她體衰氣竭,這為人子的,心中也著實有幾分傷感,這兩天親自過來侍候,也算是盡一份孝道了。

    此時梅竹三山玉屏之後,宮娥們斂裙出來,徽宗則是將手上的藥碗遞給身邊,與這病榻之上的老太后討論著近日的朝政綱事。雖然,對於向太后還政之後還繼續干預朝事略有不滿,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資歷尚淺,有些事情還吃不準,所以難免要到向太后這兒取點經。

    ……

    「娘娘莫要怕朝中閒話,您本就勞苦功高,如今佶兒不過想蔭升兩位娘舅罷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娘娘又何必推辭。」他說著慢慢將向氏攙扶起來,拿軟枕頭豎放著讓向氏靠著更舒服些,倒也是伺候的比較得體。

    而他嘴裡說的兩個娘舅,就是向太后的弟弟,宗回宗良二人,徽宗念在老太后對他的恩情上,所以對這兩兄弟一直恩寵有加,此次提議將其拔到開府儀同三司,也就是文官的最高寄祿品軼,但這向太后卻一直沒有同意。

    「宗回宗良如今已是人臣之優,寵命優渥,再說他倆京中產業極富,不少酒樓都掛在他們名下,是故一生已是金銀不缺,又何需再三加賜?

    徽宗再三勸說無果,也只能容後再議。

    「說起來……」他握著向太后蒼老的手,找了些閒話來說,「這幾天外間有本雜言可是鬧騰的夠厲害,不知娘娘可曾聽說?」

    聽聞這話,老太后蒼老的臉上微微有了一絲笑意,「宮裡那些妃嬪女婢對那雜言確實是歡喜的很,有時候……過老身這兒問安,也都是紅著眼,倒也確實是有趣。」

    徽宗笑著點了點頭,「就連倉司和御史台都看不過去了,近日可是好幾折彈劾上來,說是那小酒樓搗亂物價,遺害京畿,倒確實是措辭嚴厲。」他說著話兒,臉上也儘是些笑意。

    向氏聞言,也知徽宗意思,歎了口氣說,「台諫也罷,監司也罷,如今已多是尸位素餐,我大宋朝綱幾經波折,人心惶惶,即便有賢良直臣者,也是畏懼不敢言出……」她頓了頓又繼續緩慢的說著,「…所以佶兒今後一兩年裡施政還是以穩妥為主,切勿大開大合……邊關之事且先息事寧人,內堂之患要循序漸除,勿要爭一時長短,先帝就是欲速不達,反受其害,佶兒可要時刻謹記。」

    老太后說的也是中肯之言,徽宗斟酌再三,也知其中道理,點了點頭,「娘娘教誨佶兒必當謹記於心。」

    又說了會兒話後,徽宗便起身告回了,這慈德宮呆的其實還是比較壓抑的,呆久了心情也要變壞,所以在好生吩咐這些婢女悉心照料後,也是擺駕去了蘭熏閣去看鄭氏,本以為必能溫香暖玉一番,不想一進門就是這女人無止境的埋怨,扯著自個兒袖子、不依不饒的……

    「官家應承給臣妾的明明是九十九號的行貨,可手上的卻是十九號,臣妾不依了~~」

    她算是有些胡攪蠻纏,不過徽宗卻也吃這一套,環抱著嬌艷動人的鄭氏安撫,「朕可是讓張迪出宮採辦的,誰知他這麼不頂用,你讓他自己說說怎麼回事……」他把目光望了過去,那張迪心思聰明,趕緊跪伏請罪。

    「鄭貴妃恕罪,奴婢出去採購時,那第九十九本倩女幽魂已被售出,奴婢也無能為力。」

    其實那天他內宮的身份一亮,根本就沒人敢跟他爭書,只不過……他偷偷瞄了眼正在和鄭氏濃情蜜意的徽宗,很明顯……這黑鍋得自己來背了。

    還好鄭氏也就稍稍怨了兩句,倒也不至於真因這個去罰一個小黃門。此下與徽宗耳鬢廝磨著,將手頭那本紙面精緻的倩女幽魂徐徐攤開,與徽宗說著切切情話。

    「官家且看,這扉頁的防偽水紋紙只要舉光一迎,這右下處便可見一品齋字樣……」她頗有興致的將扉頁舉到光源處,陽光透過紙背,果真右下底有陳記一品齋的字樣,很難想像在多夾厚的紙上也能透出字來。

    她微笑著問,「官家以為如何?可覺新奇?」

    但是,她卻沒有從身邊人那兒得到任何回應,於是略有愕然的扭頭看去,見徽宗睜著雙眼,視線滯留在這扉頁上的那三個字。

    一品齋。

    「這…這……」徽宗的嚅囁著嘴,慢慢鬆開了環在鄭氏柳腰上的手,眼神極為複雜。

    旁邊的鄭氏蹙了下眉頭,「官家可是覺此書法獨異?」她看著那三個骨瘦方挺的瘦筋字微微頷首,「此種書法臣妾未曾見過,怕是孤陋寡聞了,官家可知是哪位名家所書?」

    徽宗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訝然轉到了現在的欣笑。他扶著圓桌緩緩站起身來,抄起這倩女幽魂笑道,「能寫出美芹十論的人物,又豈會甘居於山村小縣,朕早知美芹先生必會出山,如今看來……是所料不差了。」

    旁邊一眾的內侍紛紛抬起頭來,連那鄭氏也是微要詫異,「官家的意思是……這倩女幽魂的撰者便是那美芹先生?」她也是知道徽宗前月得過一本下邊送上來的兵法論策,這份論策對宋廷收復幽雲十六州做了十分繁複的模擬規劃,雖然不知詳細,但那幾天徽宗對那論策確實非常重視,還特意宣了樞密院一眾在福寧殿共研此論,只不過因為宰輔和向太后的原因而擱淺了下來。

    她這邊想著,徽宗卻已經向邊上的張迪發了諭令。

    「張迪,去睿思殿傳諭,宣這……一品齋明日入宮覲見。」由於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誰,所以也只能一品齋的代稱了。

    張迪剛要應諾,不想邊上的鄭氏卻蹙眉了,「官家難道不曾聽聞,這倩女幽魂的撰者已逝多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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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品齋書鋪這幾日開始不斷的有人跑來圍觀,尤其是沿街幾家,一個個巴巴的過來問莊舟那老先生到底是死是活?有時候纏著莊舟沒有辦法,乾脆關了兩天門。

    「老頭兒是今年剛到書鋪做事的,對於蘇老員外的事兒並不清楚,大家若是想知內情,該問風悅樓才是。」

    底下吵吵嚷嚷道,「風悅樓要是能淘出消息來,我們就不跑來這邊了,莊老頭~~你就讓我們進去看看老先生到底在不在?」

    莊舟滿頭急汗,要是一開這口子,以後書鋪還不被人踩成爛泥了,所以是抵住門扇不讓進,後來乾脆便是把門一栓。

    反正這幾天書鋪也不做生意。

    至於蘇進就更有意思了。雖然他剛來書鋪不久,但鋪前幾個早點攤子還是把他認了出來,見他過來吃梅菜包,趕緊拿抹布把桌凳擦的蹭光發亮,上了兩碟子梅菜包兒,在蘇進略有錯愕的表情下說話。

    「這個……蘇郎君。」

    他那黝黑的臉上難得露了些赧意,不停地搓著衣角,「…俺家婆娘前兒剛生了個男娃,所以……俺就想著能不能托您讓老先生幫忙取個名?」

    呃……

    某人到嘴邊的梅菜包兒生生是放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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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天書院算是風氣大改,走在廊道間,那一間間的書齋傳出來朗朗的讀書聲,在蘇進的要求下,現在學生每天清晨過來就是念誦三字經。

    那些老先生們原本對於書生的指手畫腳還頗為不滿,不過當一天早上書生拿著一疊毛邊過來請教後,就完全是翻天覆地的改觀了。

    「這……」

    這些老儒生不停的翻著這篇看似簡單的三字經,一個個震驚的眼神望向蘇進。

    「蘇家少爺,這……這是你寫的?」

    他們的驚訝也多在蘇進意料之中,不過蘇進倒不是過來秀優越感的,只是對於其中多處缺漏向幾個老儒生請教,讓他們幫忙將這三字經做一些補充修正。

    「這,這……」

    幾個老儒面面相覷,再反覆審閱了幾遍後,擱下毛邊紙說,「蘇家少爺,您這《三字經》絕對能做育材教典,裡邊一句一詞皆是天然而成的好對句,關乎人倫綱常的道理也都是深入淺出、意蘊深遠,甚至用博大精深來說也毫不為過……」這幾個老頭皆是極為亢奮的模樣,欣喜般的交頭耳語。

    這得要多雄健的文功和閱歷才能寫的出來,雖然照這蘇家少爺來說……此書還不完備,但能在弱冠之年就能做到能編寫教典的程,可真是常人所不敢想……

    幾個老頭搖頭感慨了會兒,才對蘇進直言以告,「蘇少爺過謙了,我們這些老頭兒可不敢對這書做什麼修正,就怕是會污了此書,那可就是大罪過了~~」

    蘇進看這些老頭的模樣,倒還真是有意思,不過這編寫教材的事兒,一個人確實太吃力了,他可是分身乏術,只得好言好語的讓這些老頭盡力做些補充。他就不相信了,眼前這七個老頭,即便文工稍遜,但僅憑這幾十年的人生閱歷,也不會在這種孩童啟蒙教材上有所偏差。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了,更別說這麼多老酸儒了。

    他這邊剛交代完這些,陳午和他一干小夥伴早早的就過來了,把他拉了出去索要驚喜。

    「我說你是不是忘了,別告訴我那蹴鞠場就是驚喜?」陳午第一個說。

    蘇進愣了下,而後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張訂契,「本來還想這兩天去取的,不過看你們這麼急,就自己去城東柴記皮貨行領東西。」

    「皮貨行?」

    「最後一道工序是在那邊完成的,所以成品也就放那兒了。」

    陳午將信將疑的接過這張訂契,「你靠譜不?」

    蘇進笑了笑,「那你以為我這一個月每天早上都做什麼去了?」

    「呃……」陳午想了想,以前還真沒在早上看見過他人,當然,這可能也與他一天到晚在城裡跑有關係,不過眼下也姑且相信他說的。

    「那行,我們先過去拿東西了,不過要是發現東西不對,可還得回來找你算賬。」

    「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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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山書院西側是成片的小閣樓,不過少有人居住,已是被府衙店宅務收去用作租賃,不過由於地段不好,所以少有人過來租住。

    不過此時此刻,這西側最靠近蹴鞠場的一座閣樓裡,卻是生出了些人煙。圈圈的煙雲從石瓦煙囪裡冒出來,在蔚藍的天空裡漸漸消散。

    嘎嘎的幾隻鳥兒停在了屋簷下的抱頭樑上,它們時而低頭捋羽,時而把頭扭向半開的支摘窗。

    從那被柳條支起的窗扇子空當望進去,是一個灰青粗布的女人在翻書,她左手肘抵在舊案上,掌心托著下巴,整個姿態是較為繾綣的。

    樓下有柴枝燃燒的聲音,或為嘈雜、或為清瀝,遠處街道上傳來緩慢的車輪咕咕聲,給金梁巷子褪去了不少塵世的喧囂。

    「姐姐,咳~~這水怎麼半天燒不開啊?」

    底下傳來少女頗顯痛苦的聲音,不過為了能讓女子安心讀書,她還是努力的要把這燒水的活兒幹好,再說鍋裡還蒸著自己喜歡吃的糯米糕呢,還是要賣力點才行。

    女子翻過一頁,也恰好聽到樓下的聲音,便解釋說這柴有些濕了,「還是過會兒我來燒。」她嘴上說著話,手上卻慵懶至極地翻著書,這還是樓下那丫頭硬塞給她的,算是打發時間。

    翻到了最後幾頁上,哦的一聲、停了下來……

    大結局了。

    這才有了點可有可無的感慨。

    ……

    書頁上一段段的文字,猶如夢中般朦朧虛幻。

    ……

    嘩的一道白光閃過,寧采臣先是跌落於那間破舊草屋內,而後將重傷的燕赤霞和小倩從陰府拖了出來。

    「啊——」

    不想小倩出來時被冥手抓住了腿,情況堪危。這時還是燕赤霞拼盡最後一絲餘力,將那些冥手踢回了陰府,不過這巨大的震動也造成了房屋的基建不穩,倚在窗戶前的那塊破板開始搖搖欲墜起來,刺眼的陽光從窗戶紙裡漏進來。

    小倩極為痛苦的呻吟。

    「書生!不要讓陽光照到小倩,不然她會魂飛魄散,投不了胎的!」

    寧采臣慌忙之下一個飛身就頂住了搖搖欲墜的木板,灰黑的臉頰緊緊貼住板面,焦急的讓小倩趕緊回到金塔裡。

    軟倒在地上,一身胭紅嫁衣的小倩面色淒然,望向背身於她的寧采臣,緊緊地抿著唇,眼眶中淚水直直打轉。

    「太陽…已經出來了。」她咬著唇,幾乎是含著淚水哽咽著,「我…我不走也不行了……」

    寧采臣咬著牙,頭上的幅巾用力頂著要欲倒而下的木板。他不敢挪一下,生怕陽光照到身後的小倩。儘管已經極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悲愴,但淚水卻還是淌滿了臉頰。

    「小倩~~」他蠕動著嘴角,淚水流入,「你…你今後要好好做人……我會永遠記著你的。」

    小倩亦是淚水橫流,「沒想到……分手時也不能見你最後一面,你要…保重……」

    小倩的一字一句,就如同刀割般讓人感覺撕心裂肺,他緊緊地閉上眼,不想接受這即將發生的事情。

    而一邊倒在地上的燕赤霞則是長歎一聲,將頭偏了過去。

    「她已經走了。」

    寧采臣心頭一震。

    「小倩!!」

    他猛然回過身去的時候,身後的木板窗牖也一一墜地而響。

    「彭——彭——」

    剎那間,外邊的陽光轟入破草屋內,草屋一片光亮。而在草芥上,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黑色金塔骨灰。

    他不禁跪地,滿面酸淚地將金塔抱入懷裡:「小倩~~你放心,我一定會送你回去的。」

    ……

    ……

    女子翻過最後一頁,停留了片刻,將抵著的手肘微微放直些,使得整個人看著稍顯正襟些。

    ……

    最後一頁。

    ……

    青華縣一處草野高坡上,天野蒼茫,山風習習。

    一座新墳立於山頭,墓前燒著冥錢白燭。

    寧采臣將最後一片冥錢丟進火堆裡,施施然站起身來:「不知道小倩投胎沒有?」他對著墓碑癡癡自語。

    身後劍挑行李的燕赤霞上前一步,與他並肩而立,望著蔚然長天不禁喟然長歎一聲。

    「其實做人生不逢時,比做鬼更慘。」說完搖頭走開。

    寧采臣深深望了眼墓碑,而後轉身跟上燕赤霞。

    兩人上馬看路。

    「你看前面!」寧采臣一指前邊天際上一彎恢弘彩虹,打馬上前道:「我們上路!」

    燕赤霞摸著頷下絡腮鬍笑著點頭。

    隨即兩人兩騎奔騰在彩虹下的無垠原野上。

    ……

    ……

    女子還想再翻,不想已經是封底了。

    哦,最後一頁了。

    她似乎才反應過來,於是慢慢將書合上,放進一個精緻的書盒子裡,擰上盒蓋,而後起身、斂袖,將窗格子上的柳條卸了下來……

    閣樓的地板頓時一暗,午後那酥軟暈白的陽光被擋在了小樓外頭。

    這樣……便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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