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好好的一場發售會,愣是釀成了一場鬧劇,眾人也算是不歡而散。還有一些懼內份子拉著小夥計要找陳老頭理論,雖然不至於哭天搶地,但面上顯然沒有來時那種愜意的面容了。
「我說掌櫃的!!你能不能再加印幾冊!」
……
這個爛攤子顯然又要收拾一段時間了。
「回府。」
車廂內的府尹王震放下簾子,吩咐前頭的車伕馭車回府。由於這個大鬧劇的緣故,眼前原本鬧哄哄的人群俱是鳥獸散去,這巷子、也終於恢復了暢通。
車馬咕咕而行。
而王震府上,今日也是多了不少流言蜚語。花園遊廊間,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婢們交頭碎言著少主人王修的閒話。
「大少爺昨晚子時才回府,也不知道幹了什麼去,反正夫人挺生氣的,這一早就一張冷臉擺著,可嚇人了~~」,「是嗎?大少爺很少夜不歸宿的,不會是……」
「噓~~~」
忽然看見早朝回來的王震過來,這兩人也趕緊噤聲,端著手裡的檀爐上前問安,而後急急的低著腦袋做自己的事兒去。
王震今日心情算是不錯,就過來找自己這長子談些府衙的事情,不過沒想到這一到廂房門口,就聽到裡頭這夫妻倆的爭吵。
「既然做了就承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養了那賤人!」
「我說我沒去礬樓,你不相信就算了……」這是王修的聲音,「…我還要去府衙處理文案,就……」他這話還沒說完,就忽然愕住了,而後才斷斷續續的說出話來。
「爹……爹…你、怎麼來了?」
……
……
對於長子和長媳之間的矛盾,他這個做父親多少還是知道些,不過男人花天酒地也是自古常理,只要不耽誤正事,或者別胡亂把不三不四的女人領回家門就可以了。但如果事情真的鬧大了,他這做長輩的還得出面調停下。於是……便把他單獨叫到了書房訓話。
「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老頭在案前坐正了姿勢,以嚴父的形象在進行交談。
「沒什麼事兒,筱怡她自個兒疑神疑鬼罷了。」
雖然王修極力的辯駁,但見自己父親望過來的眼神,也就停止做這些無用功了。老老實實的,就把大半夜跑去風悅樓購書的事兒說了,也毫不忌諱的坦誠是要送給礬樓的老相好。
他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沉香木書盒,拿給王震過目了下。本以為自己這父親對於他的荒唐行徑定會大聲斥責,但沒想到王震卻是毫無訝色的將書盒放之一邊說話,很平和的語氣。
「我也不多說你什麼,反正還是本著家和萬事興的態來講……」他坐在案前面色十分嚴肅,「你的事兒我也是知道些,如果真的中意那青樓女子,那就把她納進家門,我這邊算是拍板子給你過了。」
王修一愣,他這爹向來重視門第,怎麼今日會鬆口了?
「不過你必須把你這後院給我處理妥當了,我可不想讓外人說我王震的兒子連這些都管不住。」他將這書盒子推到王修面前,臉上也沒個什麼表情。
「知道該怎麼做了?」
王修看了看父親的臉色,心裡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能說服妻子,他那邊就不反對自己納青樓女子為妾。但這又何其之難,女人生來愛妒,豈會點頭同意納妾之舉?但眼下也是騎虎難下,與其今後偷偷摸摸,還不如直接了斷來的痛快些。
想通了這點,王修拿上書就急忙告退,直接回了去找妻子鄞氏商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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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書香文墨氣的廂房內,傳出來女人的驚呼聲,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你後夜才歸,是為了給妾身買這書嗎?」
這鄞氏怎麼也想不到丈夫大半夜才回家,是為了排隊給自己買這書回來。
她們這些閨中怨婦對這倩女幽魂自然是愛煞到了骨子裡,只是心中也是懂得分寸,雖然書好,自己也喜歡,但一百兩銀子確實太貴了,所以也從沒有在丈夫面前提過這件事情。
本來還打算著去一些閨中密友那兒瞧瞧這行貨究竟長什麼模樣,沒想到自己這夫君竟然給了自己這麼個驚喜。這一下,她完全諒解了王修晚歸的事兒了,不過還是微微有些疑慮。
「那夫君為何不早說?雖然這等事兒妾身也不支持,但也不至於怪罪夫君。」
「這個……」他很快就想好了對詞,「月底不就是你生辰了麼,本來是想那天給你當做生辰禮物的……」
王修在旁解釋著,不過這鄞氏的心思卻已經不在這兒。她坐在梳妝鏡前,將這沉香木書盒放端正,摸到這書盒下邊的蓮花旋扭,慢慢將書盒打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本裝飾極盡典雅的書籍。
多夾厚的封皮摸上去極有磨砂感,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出來的。她如獲至寶的將書捧起來,貼在臉上去感受這一份極為複雜的情感。
身後的王修本來對將這書轉送給妻子還頗有鬱結,畢竟一開始是要給自己礬樓的情人買的。只是……看鏡中鄞氏歡喜的樣子,倒也是有些不忍起來。
算了,反正對箐兒來說,能夠被許入家門應該比一本書要重要。而且……他神色複雜的望了望眼前的妻子,倒也算是虧欠她了,這般也算是給她些補償。
不過現在困擾的是怎麼把這納妾的事兒一說,雖然有了父親的許可,他倒也不用有所顧忌,但還是希望能把這事兒處理的更為圓滿些,省的以後這妻子隔三差五的給妾室穿小鞋。他心裡想著,撫了撫鄞氏的背,放低了聲音說。
「還喜歡嗎?」
鄞氏被觸了後背,卻是有些不習慣似得縮了下肩,而後算是在身後的安撫之下慢慢放鬆下來。她看著手上這本姐妹們爭相競買的書、眼神滯了很久,才回了一句出來。
「謝謝夫君。」
這一聲很奇怪,在王修微微詫然眼光下,這梳妝鏡前的鄞氏卻是站起來,走回了簾中,不過在這片珠簾前卻是停下了腳,在王修滿面不解的神色下說了句。
「書,妾身就留下了。」她吸了口氣,背對著王修說,「若是夫君真的喜歡,那麼…妾身……」說到了這兒,似乎像是放棄了什麼似得,邁出了步子,把這最後的三個字拋給了對方……
「不反對。」
鄞氏這話出來,猶如當頭棒喝一般的驚醒了王修。
原來……自己這妻子早就知道這書是買給箐兒的,如今這番表態出來,雖然是自己一直期望的,但真的實現後,卻怎麼也沒有想像之中的那般欣喜。
他望著梳妝台上被鄞氏「收下」的倩女幽魂,心中的感觸竟是如此的五味陳雜,以前還總以為是自己這妻子無理取鬧,時至今日才明白……
原來是對方早已進入了她的角色。
可自己,卻一直游離在這份婚姻之外。
……
他將梳妝台上的這本已經毫無意義的倩女幽魂拾了起來,望著右下角的「一品齋」的落款,卻是深深的歎了口氣,搖頭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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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九冊倩女幽魂沒過子時就發售告罄的事兒,又是讓汴京城一陣熱議。雖然對於風悅樓賣完這九十九冊書不表示懷疑,但真沒想到竟然緊俏到這種程,買本書還得連夜排隊,嘖~~這汴京二月天的子時可不算暖和,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凍出風寒來的。
「啊欠——」
擷芳樓前,有些身嬌肉貴的少爺們,居然真的親自連夜去排隊了,眼下略有風寒的進了擷芳樓裡。而裡頭大堂,如今可真是熱鬧了,今日倩女幽魂行貨算是千呼萬喚始出來,不少已經購得「寶書」的富家衙內已經迫不及待的在眾人面前炫耀一下,雖然不是多貴重的東西,但畢竟是稀為貴,而且也能給懷中的佳人漲漲面子,這可是「雙贏」的事兒……
對於書的質量和用工,確實是無可挑剔,唯一算是意外的,就是這書的扉頁上竟然有人親筆題了「一品齋」三個瘦筋大字,也算是對這書做的最後一筆防偽了。
「大家看看,這就是那行貨,嘖嘖~~還真是沉香木和花梨木做的盒子,就這木料,價錢就不菲啊~~」
即便是逛得起擷芳樓的,但也不是哪個都能隨手掏出一百兩銀子的,所以……一些艷羨聲還是有的。
得書的姑娘心下歡喜,拿起書的扉頁舉光一迎,右下處還真有「陳記一品齋」的水印字樣。在這麼厚的水紋紙上,還真是稀奇了。
「真有真有~~」那姑娘滿心歡喜。
而旁邊的文人騷客也是把頭探了過來,「良子兄,上面那書體……你可曾識得?」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這「一品齋」的字體了,這種筆捺瘦挺的書法與傳統書法相悖甚遠,甚至說是異類也不為過,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對這些文人才更有視覺衝擊力。幾乎只需一眼,你就能把這種奇妙的書法記在心裡。
「我敢說這必是那撰者新制的書法!」
這一語頓是驚起了千翻浪層!
雖然所有人心裡都有這尋思,但如今真有人說出來,卻是覺得如此難以置信。
古往今來,凡是能自抒一格的人物,都是書**力和修養皆要達到極致的大文豪才能做到,沒想到這麼一個小小的酒樓裡,竟然出了這種人物,還真是讓他們這些書生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品齋究竟是何人?」
其實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這倩女幽魂風靡京師已近一月,可是卻沒有多少人去談論這作者是誰、籍貫何處。不過對比後世,倒也不算是離奇了,就好像那些網絡歌曲,很多都是曲紅人不紅,聽的人很多,買賬的人也不少,但就沒多少人去關注這歌手是誰。
因為它不正統。
而如今的倩女幽魂也是遇上類似的尷尬,許多人喜歡看這書,也肯掏這個錢去買書,但就是沒多少人關心這作者是誰。
究其原因,也就是因為它的非正統性。大多人心裡,這玩意兒頂了天了、就是本雜言小說,那注定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如果換做詩詞歌賦,恐怕不出三天,這作者就已經譽滿京師、拜帖如雲了。
只不過這種境況在現下,或者說在那三個別具一格的書體後,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越來越多的人打聽這作者的身世籍貫。
「哪位知道這一品齋是在哪個坊子?」
有士林學子站起來詢問周邊,不過回應給他的都是一片搖頭。京師這麼多書鋪,誰記得過來。
這樣的情形,幾乎是在許多地方上演。茶館、天橋、御街、妓館,凡是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過問幾聲這小說的作者。而那些本就是倩女幽魂的忠實擁簇,在現下更是揭起了新一輪的熱潮。
這是一個不錯的談資。一個書法造詣能達到自立一派的大文豪,一家默默無名的小酒樓,兩者巨大的差距讓這話頭變得更有戲劇性。
茶坊酒肆裡,夥計將瓜果茶點備齊,也在旁邊聽著面前這些閒人拿這事兒扯皮。
「我說,肯定是那一品齋欠了酒樓掌櫃的錢,文人嘛~~兩袖清風,所以就大筆一揮,寫了這倩女幽魂給酒樓賣錢。」由於不知道作者是誰,所以都用一品齋代替了。
「我也覺得這很有可能,你們看啊,這文人都有個傲骨,老先生不想自己的筆墨淪為銅錢,但又受到那酒樓掌櫃的逼迫,於是在兩難之下,就折中寫了篇不署名號的雜言小說,這樣既可以還債,又能保全自己名節,大家說、是也不是?」
圍觀的一些短麻粗褐者紛紛點頭稱是,這確實是比較能解釋通的事兒,不過這問題說過來說過去,還是沒有觸及到核心部分。
「這一品齋究竟是誰?」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算是大眼瞪小眼的。
「你問我…我又問誰?」
嘴裡也只能冒出這種話來了。
……
……
本來這話題就因為倩女幽魂的火爆而不斷水漲船高,而隨著第二天從各酒樓傳出來的一個勁爆消息後,更是將這輿論推向了頂峰。
「什麼,老先生早已辭世十年?真假的?」
「好些酒樓都說了,那作虞美人曲譜的人是十年前京師裡的一個蘇姓富賈,不過那蘇老員外十年前就因故去世,如今這虞美人曲譜是那老員外的遺作。」他說著,旁邊的友人趕忙打岔,「我說的是老先生,又不是虞美人的譜曲者。」
「你笨啊~~誰看不出來,都是陳記風悅樓鼓搗出來的,而且又都是這種異於世俗的風格,肯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這麼說……」對面想了想,也點下頭來,「倒還真有這種可能……」不過他又立即反口,「不,我覺得不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了?」,「當然不可能了~~你看,這風悅樓發的行貨中,有撰者親提的『一品齋』三字,所以怎麼可能是那已經身故的老員外呢?」
對面嗤笑,「你這腦子,誰跟你說這題字的就一定是作者,早有人去風悅樓問了,他們回應說是向一大家求了字,然後找文匠摹出來的。」其實他就是當初去問的那撥人,自以為發現漏洞的他還屁顛屁顛跑去質問,沒想到卻是灰頭土臉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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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風悅樓拋出來作者已逝的消息後,汴京城在一通熱議後,基本上是分成了兩種觀點,或者說兩個派別。
一種是認為作者確實已逝。理由很簡單,因為沒有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如果對方是隱士性子,也大可辟於人世,完全沒必要拿死來說事,畢竟……這是犯忌諱的事。
另一種觀點就是作者另有他人,反正絕對不會是那個已死的員外。理由很牽強,但卻很實用。
雖然虞美人和倩女幽魂算不得正統文學,但也絕不是一般的士子文人能寫出來的。他們雖然不尊崇這些,但也承認寫這些的作者,在文辭音律上的功底絕對不淺。尤其是那虞美人曲譜,裡邊對於樂器、工尺譜的運用和創新,幾乎可說是登堂入室,儼然有大家的氣候,就連潘樓的汐琰都因此摘牌謝客,可想而知這譜曲者的功力了。
所以,這絕對不可能是個富家員外能鼓搗出來的。
不過……這也正成了那「持死論」黨的有力證據。
就因為曲譜和小說的離經叛道,所以不可能出自傳統文人之手,反而是一些缺少文墨氣的階層才能做得出來。比如大賈富商,就很符合這個條件。他們提供的起詩文學習的物質基礎,但由於商人逐利的本質,所以文章始終缺少些儒家的人文道義,或者說市井氣息比較濃重,這是與正統文學根本差異的地方。
所以像虞美人和倩女幽魂這兩部作品,雖然十分賣座,也算的上叫好,但是其本身始終缺乏那種最核心的人文道義思想,是難以流傳於後世的。所以這種作品,也只能出現在譬如這些商賈世家之中。
……
兩邊人各執一詞,誰都說服不了對方。從茶館到酒樓,只要是一開這話匣,總是免不了一番面紅耳赤的唇槍舌劍。
而且民間的這種議論風潮,也漸漸的……吹到了宮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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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哈哈∼∼這個標題有些趣味性,不過……現實中,大家是不是也才想起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