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上傳來蹬蹬的踏板聲。
「咳咳~~嗆死我了!」一湖裙少女推門進來,啥都不顧的就往竹榻子上一躺,「累死了累死了!姐姐你還是叫個幫傭過來,這也太折騰人!」
她整張小臉烏漆麻黑的,像足了那鐵面無私的包大人,此時哼哼著些埋怨,在女子榻上肆意打滾。
「你從小就在教坊司,想來也不用操持這些粗活,不習慣也是應當的。」
這少女名喚慎伊兒,從小就被收容在教坊司,由於天資過人,所以歲那年被李媼看中,便給帶到了礬樓來,如今一晃也是七年過去了,當年那張圓乎乎的小臉不再肉實,身上的衣物也是越來越輕薄,唯一相承下來的,恐怕也只有這略帶稚氣的性子了。
「姐姐這話說的,好像我是身嬌肉貴的似得。」
她將薄扁的褥子捲身上,就露出臉來說話,「怎麼樣怎麼樣,姐姐~~感動了沒有?」她衝著女子眨眼睛,童趣盎然,「那許郎君對你可真是沒話說,這東西現在可不好買呢。」
女子將書盒往案子裡頭一塞,把腦袋偏向少女那邊,見她光露了個腦袋出來,望了望,說了句。
「去洗洗。」
「啊?」
慎伊兒摸了摸臉,結果發現指頭上滿是污垢,睜圓了杏眼做出極其誇張的驚訝,「啊呀!!髒死了髒死了~~」她丟下被褥,就在東窗格子那兒的水盆裡洗了把臉,嘩嘩的清水翻騰聲……
淨著手,順便將那東窗格扇推開透風。
「我說姐姐……」
她拿軟巾擦著臉說話,望著樓下那片大草場嘟囔起來,「那群小屁孩又跑來了,真是要被他們折騰死……」、」每次都把球踢進院子,還得我去給他們撿,真把我當他們家門童使了。」她氣呼呼的兩臉頰都鼓了起來。而樓下卻傳來朗朗的誦書聲,與往常一般,必須誦上幾遍三字經後才能開玩,像極了虔誠的基督教徒在用餐前的禱告。
「人之初,性本善~~~」
孩子覺得這書讀起來不費勁,又好記,所以背誦起來更是有些歡快的意味。
童聲輕悠悠的飄上小樓之上,聽得久了,甚至也能暗暗的在心底和上兩句。慎伊兒嘴裡嘮著怨氣,不過這眼睛卻是澈如清水,她扭頭問那女子,「姐姐還聽不出這是哪本經文嗎?」
這時那女子已經挽起袖絹,執著筆在一疊椒紙書寫著,看這樣子,應該是在記錄那些孩童念的三字經了,她時而停下來推敲一下平仄格律,時而皺眉、松容,看著也是很消遣的模樣。
到了「此五常,不容紊」之後,那聲音又回到了「人之初,性本善」,看來今日所教的就到此為止了。
她擱下筆,吹了吹紙面,「很有意思的經文,適合幼齡所學。」
窗口那邊探出頭張望著說,「上次撿球的時候問過他們,說是什麼三字經,他們先生教的。」
「觀這經文……義理尤為廣博,道倫綱常皆能深入淺出,以這份功底來論,想來應是鴻儒大家所制,你有機會便問上一問,它日也可邀來礬樓一會。」
少女嬉笑,「姐姐為何不問?」
女子收拾著舊案子,溫溫吞吞的似乎還是想了會兒,不過也只是吐了句不溫不火的話來。
「我只是來尋個清淨而已。」
她收拾完案子上的筆墨紙硯,撣了撣兩袖,對趴窗邊的少女交代道,「我下去將米糕蒸了,你就給我老實呆樓上。」
對面哦了聲,剛一低頭,就見一團黑影從半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啪嗒」一聲跌進院子。
「咯咯咯——」的陡然竄起一陣母雞驚嚇聲,而後便是晾菜架子被撞翻的聲音。
「啊呀!」
少女在窗前跳起腳來,「姐姐你看那些熊孩子!又把球踢進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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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梁巷子極少人馬通行,東京內城的喧囂在這裡完全萎靡了下來,並且將這份清淨傳遞給沿街鱗次櫛比的高門建瓴。
「咕嚕咕嚕~~」的車輪行進聲在祁山書院門前慢慢停了下來,車伕勒住韁繩回頭,「蘇家少爺,書院到了。」
這車伕乃是城東孫記瓷器鋪的夥計,蘇進之前在他們鋪子定制了一批瓷器,這時候幫忙運了過來。不過也是巧了,也正是這時候,之前去取東西的陳午一夥兒正大搖大擺的沿著牆根走了過來。遠遠見蘇進和一車伕在搬運著什麼,也是湊了上去。
「你這又是做什麼?」
他們每個都背了個小麻袋子,探頭探腦的,對這書生可真是摸不透,一天到晚的整出這些亂七糟的東西。
蘇進右手的木夾還沒取下,纏著繃帶的模樣顯然只能給車伕打打下手,或者在前頭指引著路徑,「對,就往西走盡頭那間沒掛牌子的,推進去放桌上就是了。」他說著又打量了下臉色不錯的陳午,笑了下,「怎麼樣?」他問的自然是那件驚喜。
陳午兜著這麻袋直皺眉頭,「你這都什麼鞋?這麼重也就罷了,下面還生著木疙瘩。」
「蘇大哥,這鞋穿著走路很不順當,鉻腳~~」另外幾個也是七嘴舌。
「誰說這鞋是給你們走路的?」蘇進笑著拉過一個小子到近前,「這個過會兒再跟你說,先給我搭把手。」他示意了下身後的車廂。
搬些板箱只是小事一件,幾個人袖管一擼,一人一板箱子的搬進院門。
裡邊都是小件瓷器,也算不上多重,一個個極為麻利的把事兒辦妥了,蘇進倒是跟在他們身後小心提醒,別到時摔上一跤,可就真是碎碎平安了。
……
……
板箱搬完後,蘇進也是笑瞇瞇的給那車伕塞些勞苦費,這年代沒捲煙,也只能拿這些俗氣的東西表表心意了。
車伕擦著額汗言謝而去,蘇進也是先將這屋門鎖上,笑著招呼著這些崽子去旁邊的大草場上,而這幾個小子顯然是按耐不住了,趕緊催著蘇進解釋解釋這新鞋子。
眾人一一從麻袋裡取出鞋來。
鞋面是鞣制的水牛皮,黝黃略顯暗淡,摸上去有很重的磨砂感,因為冬板皮稀缺,所以用的是去年積壓的春板皮,不過總的來說還是好過普通布鞋。光這點,就把這些人的嘴給堵上了。不過對於這新奇的鞋子,他們還是憋不住要問些問題。
「蘇大哥,這些帶子是什麼東西?」
「哦,這是鞋帶,綁緊後不容易脫落,而且很裹腳,踢球會比較帶感。」
眼前正好的十人在綠茵場上圍坐成圈,聽著蘇進拿著鞋子跟他們做一些講解。而他們身後,是一群正在「耍橄欖球」的孩子,嘻嘻哈哈的頑皮的很。見蘇進來了,一個個跑過問好,蘇進點頭讓他們先耍著,等他完事後再授課……
「這鞋底就比較複雜一些。」
他將手上這只鞋子翻了過來,將鞋內袒露在眾人視線之下。
「由於沒有……」蘇進滯了滯,差點就要把人工橡膠說出來,「額……」也幸虧他反應比較快,隨手抓了一句對付,「鞋墊是兩層黃牛皮縫合的棉絮墊,腳感會很舒服,我們可以取下來……」他一隻手慢慢的將腳條形的鞋墊取下來,眾人的視線隨著他的動作遊走。
鞋墊丟一邊,鞋內完全朝向眾人。
「大家也都看到了,中底是六層厚的豬皮,代替了原來的千層底,這樣踩著就不會這麼鉻腳。」他說的隨意,但旁邊那幾個都是張大了嘴,都是皮貨啊,這可得費不少錢的~~
蘇進把鞋底的那些木釘翻了過來,「大家感覺到重,是因為這外底用的是薄椴木,這木疙瘩是我交代木工雕的,是十個短刀釘形案,在街道上走會有些不適,但在這草坪上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他頓了頓,順帶給他們科普了下摩擦力和抓地力,等這些人似懂非懂的點頭後,也就不再多做解釋了,將鞋子遞過去。
「先穿上試試。」
他原本是想用橡膠做鞋底的,沒想到幾番打聽下,這橡膠樹現在連瓊州也沒有,這個實在是毀計劃。當時還嘗試了用鐵來代替,把鐵釘和鞋外底一起鑄製出來,但等東西一到手上,他就知道肯定不行了。雖然鞋底的硬是足夠了,但是……鐵畢竟是鐵,不論打的再薄,這重量還是太缺陷了,而且對鞋皮的磨損太大,所以只能將這想法打入冷宮。
而後才有了現在的木料。
這木料硬是有的,重要的是它要比鐵輕出不少,拿來做鞋底還是具有一定可行性的。而後第二天就找上了邴記木匠鋪,也算是老朋友了,那些匠師也願意跟他一起做這些試驗,在嘗試了多種木材後,最後敲定了這椴木是最符合要求的。它質地較硬,但這種硬不同紅檀木,它是比較偏柔韌的堅硬,不僅適合雕刻,而且還耐腐耐磨,價錢也便宜。而如今看來,這木料也確實是最合適的選擇了。
因為它有一個極大的優勢——易塑性。
為了最大程的消弱腳底同硬木直接接觸的不適感,他讓木匠按著腳模子將鞋底雕成輕微起伏狀,而不是尋常的平整式,用些唬人的話說……就是符合人體工程學。在沒有橡膠的情況下,也算是種無奈的土辦法了。
而這之前一直讓他撓頭的鞋釘這時候倒好辦了。也是通過手雕,在鞋底雕出十個半指甲蓋長的刀齒碎釘,不敢雕長釘,並且整塊木底板也盡量打薄,一來是考慮到重量,二來也是減輕木質的硬性反作用力帶給膝蓋的損傷。
草場上那群蹴鞠隊員已經迫不及待的進場活動起來了,不過也有兩個倒霉蛋,竟然被這鞋帶難住了,雖然他們之前也有系過腿縛之類的東西,但這種需要帶子繫住才能穿的鞋子倒是頭一遭碰到,看他們急頭白臉的,蘇進也只能上去指點著他們把鞋帶系紮實。
「哎!!陳哥兒,以前還不覺得,現在看來……這磚面和草地的感覺真是大不一樣~~~」
「就是有點重~~」旁邊也有人說。
穿貫了布鞋、踏順了千層底的他們,對於這突如起來的足球釘鞋,顯然是極為不適的。不過這不適感很快被新鮮感掩了過去,這皺眉的大多慢慢嘿起了嘴,呼朋引伴的宣佈自己已經適應到何種程了。
「你們先習慣一下~~」蘇進在場邊喊話,「不要急於跑動!到時候崴了腳我可不負責。」
「蘇大哥放心!我們身輕如燕的,哪會像個娘們似得崴腳。」他們上躥下跳的,真是說不出來的雀喜,還真別說~~這種稀奇古怪的鞋在草地上走著挺帶感的。
對!就是帶感!!
具體的感覺他們也說不上來,反正跑起來要比以前輕鬆,就是有點鉻腳,或許還不習慣~~
這些人互相詢問著對方腳上的感覺,有些適應快的,甚至開始小跑了幾段,不過大多還是在走動適應。
蘇進觀察著他們的反應,見沒有人表現出強烈的不適感,也是暗暗點頭。雖然木底比不得橡膠,但好在這是天然草地,踩上去很柔軟,所以能把這種鉻腳的感覺消弱不少。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得吩咐一些注意事項。
「你們這些小子可都聽著點~~」
他喊了聲,這一眾人也都把注意力投了過來,「…這蹴鞠鞋可不是木屐,穿它的話、就只能在草坪上踩,一來是出於對鞋的保養,二來也是為你們的膝蓋著想……」他還是頗為嚴肅的把目光投出去,並且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一遍。
「所以……如果不想老了變瘸子,就要把這點記心裡。」
啊?
這幾個十五六的小子雖然知道這鞋在磚面上踩著不舒服,但還真沒意識到會有這種後果,聽了蘇進的忠告後,趕緊收起了剛才要穿出去顯擺的念頭。
「還有……」他頓了頓,「穿這蹴鞠鞋,每天對抗性的活動不得超過一個時辰,訓練性的活動也不得超過兩個時辰,並且每半個時辰就要脫下鞋、自己做會兒腳底揉按,這點很重要,到時候我也會監督你們。」
啊!?
這可真是把這群五大三粗的小子難住了,穿個鞋踢球還這麼麻煩,這怎麼能踢的盡興呢~~
蘇進哪會不知道他們腦子裡的想法,笑了笑,道:「等你們穿這鞋踢上半個時辰後就會知道了。」
那些小子顯然是不以為意,這鞋子也沒這麼誇張,就是稍微重點、有些鉻腳,不過新鞋都這樣,穿上半月就沒事了,哪會踢半個時辰就吃不消的道理。他們嘴上不敢頂撞蘇進,不過心裡已經是暗暗篤定著自己的堅持,而後像是生悶氣似得在場中間蹦蹦跳跳。
哎喲~~
一聲痛呼傳來,果然是有人崴了。
哈哈哈!!結果反是招來了旁邊一眾奚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