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迷茫進行曲
音樂教室傳來鋼琴聲,這不稀奇,學校那幾位熱愛音樂的老師經常在音樂室彈鋼琴、唱歌,但稀奇的地方在於,今天鋼琴的彈出來的曲子不是平時他們唱的那些民族或通俗的歌曲曲子,而是一部交響曲——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曲《英雄》!
這曲子從王思出辦公室就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在彈第一樂章的尾聲部分,她上到三樓,曲子正在彈奏第二樂章葬禮,流暢地鋼琴聲激烈亢進,英雄在戰場的場景不禁躍然眼前。
王思從來沒有在學校聽到過有人彈奏這首曲子,學校那幾位老師的鋼琴水準她也很清楚,絕對沒有這樣的造詣,更何況,這是交響曲,有著冗長四章的交響曲。
王思很想很想看一看這個彈琴者彈奏時的樣子,很想,所以,上了四樓後,她沒有先帶著秋蓮去找王念,而是先走向音樂教室。
這鋼琴聲讓她不得不走進她從來沒有去過的音樂室。她知道學校有一架電鋼琴,也經常聽到電鋼琴彈奏出的流行歌曲,給人的感覺就跟學校食堂的飯菜差不多,所以她一直認為,電子鋼琴的音樂效果是無法和傳統鋼琴相比的。但是現在,那架一直用來彈下里巴人的電鋼琴居然能夠演奏出陽春白雪。
緩慢柔沉的鋼琴聲訴述幾百年前一位隕落的英雄,天空壓滿低沉的鉛雲,將大地染成一片灰暗,英雄的屍體冰冷而堅硬……
王思推開音樂教室的門,似乎在推開英雄厚重的棺木。
王念坐在鋼琴後,十指在琴鍵上流淌。
秋蓮跟著進了音樂教室,停在王思旁邊,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向裡走。
王思完全沉浸在聲音裡,忘記了王念和他女朋友的存在。
殘酷的戰爭、慘烈的死亡、親人的離別、愛人的背叛……什麼都不能意志,生命要充滿活力,堅強而快樂……可是,可是,活著、堅強著又為了什麼?歡快節奏中的迷茫,那澄澈的眼睛迷濛地望著這個世界,究竟在歡快什麼、活潑什麼、激昂什麼?
「念哥哥,念哥哥……」
沉浸於琴音中的王思不知道哪裡冒出一聲軟軟的儂語,把這英雄的旋律生生扼住,就如一條軟軟的黑蛇用身體纏在一株翠竹上,醜陋而噁心。
音樂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軟軟的儂語:「念哥哥,我要走,你不去送送我嗎?」
王念緩緩從琴鍵上抬起眼來,扭頭淡淡看了看秋蓮,然後嘴角勾出一絲自嘲地苦笑:「你還是叫我六哥吧,以後,我也只是你六哥了。」
秋蓮不依道:「你既然都不肯回到王家,為什麼還用王家的排行,讓我叫你六哥?說明,你心裡還是想著家的。」
王念從座位上站起來走了兩步道:「好,從此我不再是王家老六,你叫我王念,或者王先生。走吧,莫小姐。」說完,逕自走向門口,出了門。
秋蓮忙匆匆追去。
英雄的旋律還在王思耳邊盤旋,望著那架安靜的鋼琴,她管不住自己的腿,挪了過去。坐在琴前的凳子上,放下手杖,摸上黑白鍵的時候,她的手有些顫抖。顫抖中按下一鍵,叮——鋼琴純淨的聲音在教室裡蕩了幾圈。她嚇得忙縮回手,像一個第一次偷東西的小賊。光亮黑色的琴聲映照出她慘白的臉。
她把手放在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用害怕,這不是鄰居菜地裡的黃瓜,這是學校的鋼琴,她不再是小時候面黃肌瘦飢餓不堪的小女孩,她是西茹中學的教師,摸摸學校的鋼琴,再合理不過。
雙手從胸前鬆開,劇烈跳動的心臟逐漸又歸於平淡,王思的兩隻手落在琴鍵上,英雄的旋律斷斷續續流淌出來。
她第一次摸鋼琴,第一次彈鋼琴,她沒有想到自己能把剛剛在這教室響過的旋律複製出來,海上鋼琴師無師自通,在琴鍵上彈出驚奇的旋律。她當然不是他那樣,生來帶著對鋼琴的熟諳,她早就從書本網絡中學習過鋼琴的彈奏方法,但那對鋼琴的瞭解都是意識形態的理論,今天,才是實踐。《英雄》她聽過幾遍,旋律大致記得,只要能夠大致記得旋律,將音樂再現出來對她並非難事。
第一樂章的時候,王思的指法有些生澀,第二樂章的時候,她已經不用再使勁兒盯著琴鍵,第三樂章,她已經能夠熟悉地用伴湊表達,第四樂章……沒有第四樂章,剛剛的英雄,停在了第三樂章。
音樂教室外窗台上、樹枝上擠滿了各種鳥類,院牆外、羊群側目傾耳。
他音樂中的迷茫、無助、留戀、期盼……迴盪在她腦海,她的手不自覺的按下琴鍵,一個全新的旋律迴盪在這個世界。
我們追尋,也曾渴望溫暖,我們留戀,即使曾經是虛假的溫情……
靈感對音樂來說真的太可怕,王思自己都震驚於她手中彈出的這全新的旋律。琴聲戛然而止,她生怕自己會忘記這旋律,在音樂教室找尋一圈,找不到一支筆,只好拿起手杖,一瘸一拐,飛奔樓下辦公室,記下這突然迸發出的靈感之音。
沒有人知道,一群鳥在窗外嘰嘰喳喳討論這新譜的曲子,樓後牆洞裡的黑蛇在嘲笑樹上那群聒噪無知無聊的傢伙。
二樓樓梯口,還未轉彎,王思又聽到軟軟的儂語:「這琴聲好奇怪,我好像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好在停了。念哥哥,你走不走啦,你不去送我了嗎?你在這裡已經站了半天了,你怎麼了?」
「喏!」王念似乎才從醒悟過來,「走吧。」
然後王思聽到一個堅實有力的腳步聲和一個柔柔裊娜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王思轉過彎,到了兩人剛剛停留的地方,左看右看,看不出端倪,聽秋蓮的意思,似乎剛才王念在這裡站著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她不及多想,匆匆回辦公室,記下剛才的旋律。
一彈起這首曲子,王念那雙眼睛中揮之不去的迷茫便浮現在她腦海,所以她決定給曲子命名《迷茫》。
王思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擺弄《迷茫》的旋律,在學校對著五線譜哼唱、修改,回到家裡,用那把破木吉他一遍一遍彈奏……直到曲調將她完全陷進去,整個曲子已臻化境。
國慶長假,別人旅遊、收秋農忙、辦輔導班,王思回家幫大姨收了一天花生,以後幾天便一直一個人呆在家裡。這種孤獨和安靜是她的常態。
而王念每次來,都打亂她平靜的生活步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