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俺在新浪的軍事論壇上看到一篇研究報告,研究的是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士兵和日本士兵的體能對比。報告中,排列出了許多中日士兵的軀體照片,中國士兵顯得乾瘦,皮包骨,皮膚下面看得出沒有多少肌肉;日本士兵的軀體則豐滿的多,皮膚下肌肉的痕跡清晰可見。
肌肉,是戰爭環境下一個士兵所能忍受飢餓、疾病、戰傷、寒冷並進行長時間行動的最好武器。正是由於肌肉的缺乏,使得中國士兵每臨惡劣的突發狀況或環境的惡化,因身體上無力抗衡,以致大批病倒死去。
這個研究是很客觀準確的。1942年初春,晉察冀抗日根據地還趕上了整個華北地區特大的旱災。往回翻過去三年,1939年全華北大澇,史前未有;40年是大災年,41年老天憐憫,算是緩了一緩,老百姓勉強有點收成。
現在42年入年即大旱,春季播種,滴雨不下,眼看著今年夏秋的收成不妙。從開春起,狼牙山區根據地的老百姓,只能靠挖野菜和嫩樹葉為生,勉強度日。再往後,實在活不下去的農家,乾脆就拖兒帶女全家人都離開了根據地,到比較富饒的冀中平原去逃荒討飯。
當年,真的是為理想而堅持奮鬥。一心為中華民族的**解放。那些沒有了堅定信念堅持不下來的人,一個個打了退堂鼓,悄悄跑了。有的人跑回了家裡,起碼還能有三頓飯吃。還有人乾脆跑到了鬼子那邊去作漢奸。晉察冀,一分區,這樣的人都不在少數。
在整個抗戰期間,當偽軍能吃飽飯,還發軍餉,可以養家。當八路軍生活很艱苦,不僅不能吃飽飯,連衣都穿不暖。當年的日本鬼子不是僅有槍桿子。他們也講究筆桿子,搞政治宣傳。什麼「新國運動萬歲!新東亞建設萬歲!中國自由平等萬歲!東亞解放萬歲!」等等,大標語刷寫的到處都是,村頭巷尾都可以看見。
所以許多沒有文化的農民頭腦搞糊塗了,不懂得什麼叫民族氣節,只看生活得好壞,有沒有錢?在他們自願選擇的情況下,許多人選擇了當偽軍,躲避當八路軍。
所以我們今天談這件事,一定要搞清楚:當年烽火連天的抗日根據地晉察冀。並不是所有老百姓都歡迎八路軍的。其中。擁護鬼子和偽軍、偽政權的不在少數。還有擁護國民黨中央政府的,擁護八路軍的人們只是百姓中的一部分人。
幾十年後,當年冀中八路軍的一個團長55年的大校說:「當年的老百姓,許多人是以自己能獲得的實際利益來區分是不是要擁護誰的。老百姓將這個實用的原則編成了順口溜。什麼『要發財,跟著誰誰誰;要想富,跟著誰誰誰;要受窮,跟著土八路』,因為我是窮八路麼。那時的許多老百姓也勢力得很。只有看到**快得了勢,這才轉過來表示擁護**。」
老八路所說的這個順口溜,其實就是他們當時的真實處境。因為42年實在太艱苦了,吃穿不行,一些八路軍中的幹部戰士都受不了這個苦。悄悄溜走了,更不要說在八路軍之外的老百姓了。「趨利避害」,是人的生物本能。只有高度掌握精神力量,講道德、講理想的人才能自覺克服這個每個人生來具有的生物本能的誘惑。
其實際上抗戰最艱苦的42年,由於根據地食物的匱乏。使得八路軍的幹部戰士體力大降,直接影響到戰鬥力的減弱。
抗戰以來的晉察冀,沒有那麼多後方醫院,負傷的八路軍戰士是寄養在老鄉家的。凡家裡寄養著八路軍傷員的老鄉家,也都紛紛出去討飯。討來的食物,稠一點的給傷員吃,自己吃稀的和野菜。
據說易縣的老百姓靠討飯來養活傷員,還是從更貧瘠的淶水縣學來的。平西根據地的老百姓,早就靠討飯來養活寄養在自己家裡的傷員了。
楊成武知道了這種情形,與一分區領導們商量之後,由一分區政治部發出通知,要求軍分區所屬各部隊不得在駐地附近挖野菜,把方便讓給群眾;同時,號召一分區的機關幹部,每人每天節約二兩糧;部隊,每人每天節約一兩糧,用來支援群眾。
很快,晉察冀軍區也發出《訓令》,要求八路軍各軍分區機關和部隊不得就近採摘野菜、楊樹葉和榆樹葉,留給老百姓採摘,自己到很遠的山上去挖野菜采樹葉。
一分區機關幹部兩個食堂,司令部這邊一個,政治部那邊一個,各有一個炊事班負責做飯。41年以前,還正經叫「開飯」。42年,很難再叫「開飯」了,到了每天兩餐飯的開飯時間,只見上至司令員、副司令、參謀長,下至司令部的司號員、通訊員、警衛員,一個個手拿吃飯的茶缸、飯盒,魚貫向炊事班的房子走去。訓練科的兩人還招呼一聲:「走,上槽子吃黑豆去。」這個只有一官一兵的訓練科,像兩條驢子走向喂料的槽子。
「上槽子」這個詞,最先就是從司令部炊事班傳出來的。炊事班一個老兵叫賈三,河北冀中人,**團從山西過來時就有他了。所以,他的資歷比一分區成立的時間都要老。
資格老的老兵,都有個毛病,就是不大把基層幹部放在眼裡,喜歡講點怪話。據說有一次他做飯,看到幾乎頓頓都吃黑豆,他不由得說:「老子一個炊事員,應該是每天做飯才對,怎麼做起馬料來了?又不是上槽子喂牲口?」
賈三的話傳了出來,那時的政治空氣輕鬆,只要說的是事實,沒有人像後來那樣習慣於抓住他人的話上綱上線。從此,每逢開飯就「上槽子」這句話流傳開來,連楊司令也曾跟著大家說:「走,上槽子去。」既是自嘲,也是個玩笑。
當年在炊事班當炊事員,首要的一條是政治上可靠。道理很簡單:可能是這個位置最容易放毒,也最容易多吃多佔的緣故吧?俗話說:三年饑荒。餓不死廚子。
當年好像不僅一分區司令部、政治部,就是在一分區各團,那些凡在炊事班工作的老兵們,一個個資歷都夠老的。部隊打仗,永遠都把炊事班放在最後面,找個隱蔽的地方把炊事班和伙食挑子都集中在一起。當年能享受到這個特殊照顧的,除了炊事班,就是那些有文化的人,比如文化教員、眼睛高度近視的教育幹事、宣傳幹事等等。
這樣的安排,大多數的時候都平安無事。只有一次是例外。發生在42年的一次。一團在一次攻打鬼子據點的戰鬥中。被鬼子抄了後路。炊事班,還有不能打仗的一個文化幹事——瞿秋白的侄子,被一下子抓走,最後犧牲在鬼子的牢房。
當年從一分區那段艱苦生活中過來的人。文革後期吃「憶苦飯」,老人大呼:「如果當年在一分區能吃到這樣好的憶苦飯,我們都要高興得跳起來。」時代進入二十一世紀,中國社會上到處開始講究個「健康食品」,野菜、粗糧和黑豆都在其中,成為首選。老人自嘲地說:「想不到,我們當初在山裡受苦,可吃的倒都是健康食品。」
一分區司令部的機關食堂,這是今天好聽的說法。當年就是炊事班。從糧站取來的黑豆大都是陳年的,有的滿是蟲眼,都發霉了。為了「好吃」,炊事班將黑豆用石磨磨碎,與麥麩、磨碎的棒核摻在一起。加上野菜、樹葉,蒸成菜糰子或熬成菜糊糊,午吃乾,晚吃稀,從上到下、從領導幹部到普通戰士沒有例外。
一分區八路軍的情況也不例外。1942年春節前後,因無力改善生活,一分區八路軍長期以棒子核、黑豆磨成糊糊為食,從而使大批幹部戰士因營養不良病倒。即使沒有病倒的,也因夜盲症、疥瘡的大量出現而無法正常執行任務。
一分區衛生部的所屬幾個病院都住滿了,再無力接納新的病號。住進病院的幹部戰士,最好的醫藥就是玉米、豆粉熬成的糊糊,幾餐稀粥糊糊吃下去,很快就恢復了健康,又能回到部隊執行任務去了。
飢餓的時間長了,營養嚴重缺乏,隨著人們身體抵抗力的減弱,疾病也就增多起來。不僅是部隊的幹部戰士病倒得多,連機關幹部也紛紛倒下,不得不住進醫院。一分區司令部也病倒了幾個幹部,接著是政治部,病倒的更多,有十來個。
楊司令的老秘書陳子端也病倒下了,但死撐著不肯去十幾里地外的分區醫院,因為捨不得由他一直負責的全分區唯一的那台電池收音機。全一分區知道的外面國內外的消息,都是憑陳子端每天收聽新聞,然後寫成簡報給大家傳播的。否則,大家對狼牙山以外的事情將一無所知。
楊司令看到這種情形,說:「這樣不行,都送到衛生部去,他們也招架不住。再說他們主要的工作是照顧傷員呢。」問起來,衛生部能有什麼良藥?無非是供給部優先供應糧食,傷病員能吃上點玉米黃豆罷了。
於是,楊司令吩咐,一分區機關成立了自己的幹部休養所,分區衛生所由大學生醫生王磊任所長,王磊的夫人秀氣的陳貽任主治醫生,休養所的糧食供應適當從寬。楊成武還命令:凡一分區司令部、政治部所獲到的食物,以及雞蛋、黃豆一類的營養品,一律拿出來交給休養所,給病號食用。
一天中午,訓練科的兩位神人向「槽子」走去的時候,看見參謀周自為,手捧著一個小籃子,裡面十來個雞蛋,向司令部自己辦的休養所走去。問了一聲,才知道是去年一起突圍的那個譯電員蘇國柱病了,病得很重。
機要科和電台從來是一分區最重要的部門,一刻也缺少不得。去年,1941年秋季突圍,分區機關各非戰鬥部門的幹部都被精減下來,唯獨機要科和電台,不僅一個人都不精簡,突圍時還時刻被楊司令留在身邊,享受「首長待遇」。
當時一分區的規矩:如果某個幹部戰士患了重病,需要營養品,必須要楊司令親自批條子才能得到幾斤雞蛋和白面。這次,楊司令特批了一斤多的雞蛋,要周自為給蘇國柱送過去。
蘇國柱是河北易縣人,南管頭不遠的南獨樂、北獨樂人,哥三個都參加了八路軍。八十年代初的蘇國柱,已經是山西省軍區政委。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當年周自為給他送去的這一斤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