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棒子連踢帶拽的把縣大隊的人們向木橋方向轟。才打了勝仗的人們還沒新鮮夠呢,被人兜屁股轟著跑,都老大不情願的。
剛跑出來幾十米,空氣中就傳來了呼嘯的怪聲,緊接著炮彈和重機槍的子彈就砸了下來。
蘆花亂飛,楊樹葉子和枝杈被衝擊波震落了一地,不少碗口粗的樹被攔腰炸斷,剛剛隊員們還待過的陣地上,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彈坑觸目驚心的散落著,新鮮的、黑黝黝地,被炮彈翻開的泥土還冒著煙呢。
要不是楊棒子趕鴨子一樣的趕著這幫傢伙一通蹽,縣大隊這幫夥計得有至少一半扔在這。
一口氣趕到木橋西邊,楊棒子才讓大家停下喘口氣,招手讓洪梅政委過來,指著木橋下了個命令,讓安排人把橋拆了,橋板子啥的扛到村子邊上。
回身告訴老五子,看著點這幫人,讓他們沿橋邊至村口那構築陣地,盡量搬點石頭片子啥的,就和著木頭板子,整結實點。
安排完,楊棒子急匆匆地趕往村南頭,東山梁子和二線陣地咋樣了,還不知道呢!那才是楊棒子最操心的地方。
剛走到村中間,腦袋頂上的雲層裡斜著膀子下來了好幾架鬼子飛機,一聽那怪動靜,楊棒子就知道是九七式,翅膀上掛兩炸彈的輕轟機,直奔村子俯衝而來。
一個側滾翻,楊棒子就貓到街角的磨盤下邊,心裡說,俺這「大主力」演的挺像呢,鬼子的飛機今可沒少來呢。
九七式俯衝,拉起,再俯衝,再拉起,沿著河道,從村子開始,把從東山崗子到河對岸的楊樹林子,都用航空炸彈和機槍犁了個遍,楊棒子貓在磨盤下瞅著鬼子飛機忙活,琢磨啥時候能給丫的揍下來就美了。
正想招呢,前面一處剛才被炸塌了的院牆裡,霍地躥出頭毛驢來!驢背上一邊一個,馱著兩柳條筐筐,眼瞅著撩著蹶子,驚恐地順著街邊跑過來。
楊棒子在磨盤下剛想起身去拉住驚驢,天上的鬼子飛機拉起後貼著地皮又飛回來兩架,估計是發現這頭驢了,白打了半天,人影沒瞧見,怎麼也得炸頭驢回去好寫報告啊!
兩串子彈沿著驢身後在石板路上打出一片片的火星,楊棒子藏身的石磨盤上也挨了好幾發7點7口徑的子彈,石沫子亂崩。
不愧是咱中國的驢!寧死不做亡國驢!眼看就要被機槍掃上了,那驢一擰身進了一個胡同子,沿著狹窄的小路奔著河邊就去了,這架勢是要跳河殉國啊!
驢進了胡同,天上的飛機貼著樹尖「嗖」的飛了過去,拉起了機頭,晃晃翅膀,向東飛走了,楊棒子從石磨盤下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準備去村南口。
突然,從驢跑出來的那個院牆豁口處,一個披頭散髮的婦女哭天抹淚的跳了出來,後面男男女女的又跟出來三、五個。
「俺的孩子!瓜娃啊!」那婦女一邊哭著一邊喊,衝著楊棒子這邊就過來了。
這不是後勤部老周的婆娘嗎!她咋還在這呢!老周都走了兩個多時辰了!楊棒子腦袋裡一激靈!心說壞了!那驢的馱筐裡一準是老周的獨苗苗!
扭頭一望,驢快到河邊了,柳筐子在土牆上碰來撞去的,聽不見有孩子哭鬧的聲音。剛要邁腿去追驢,狡猾的鬼子飛機又從雲層裡俯衝了下來,怪叫著沖這幾個剛發現的人影飛來!
「快臥倒!」楊棒子喊完,一把就把老周的婆娘按在了磨盤下,自己瞅了眼天上,一撤身,順著胡同子奔著驢就去了。
就在楊棒子和驢相差還有個10米左右的時候,俯衝過來的飛機剛好貼著地面過來,巨大的轟鳴聲,把本來還在猶豫跳不跳河的驢是徹底的嚇毛了,後腿一蹬,「撲通!」一聲跳下了河。
楊棒子壓根就來不及反應,也是後腿一用力,也「撲通!」一聲跟著就扎到了河裡,一人一驢被河水帶著向下游漂去。
不能耽誤時間,再漂一會就他娘地到了鬼子身邊了!楊棒子緊劃了兩下水,一個猛子扎過去,手就搭上了柳條筐,這時候拐回來的飛機似乎也發現河水中有活物,翅膀上的機槍噴著火焰就掃射了下來。
楊棒子一探手,從柳條筐裡掏出個小被臥包裹,環抱在胸前,另一隻手使勁的拉著筐子,用驢身體擋著自己。
機槍子彈打的河面上水花四濺,飛機掠過時巨大的氣旋掀起的波浪,嗆了楊棒子好幾口水。
趁著鬼子飛機拉高的空檔,楊棒子踩著水,一隻手緊劃拉,總算回到了東岸,躲在院牆跟,看看鬼子的飛機沒再回來,才低下頭看看小包裹。
這沒心沒肺的孩子啊!天上地下都打成一鍋粥了,這小樣的睡的還帶吹口哨的!楊棒子苦笑了一下,回村子裡找到了老周的婆娘,孩子的娘一把就抱過孩子,沒命的親啊摸啊,等想起感謝楊棒子的時候,人早沒影了!
村南的場院上,楊棒子脫得溜光乾淨地,人躲在老榆樹後,軍服啥的晾在石碾子上,喊過個戰士,讓把趙疤瘌和指導員找過來。
等人的空閒,楊棒子半靠在樹幹上,兩腿一搭,嘴裡叼著根草棒棒,瞇著眼睛,琢磨這老周的媳婦按說早就該走遠了的,怎麼還在村裡晃悠呢,轉了幾圈眼珠子,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老團長!楊隊長!」聽見有人喊他,楊棒子一骨碌坐起來,從樹後就轉了出來。
「呀!流氓!醜死個人呢!」一聲女人的尖叫,伴隨著低聲的咒罵,把個楊棒子整蒙了!心說我長得是醜點,可咋也不算是流氓啊!
「老團長!快!快!捂上!捂上!」警衛連的指導員和連長趙疤瘌,手忙腳亂地跑過來,大張著手,上下比量著楊棒子。
楊棒子低頭一看,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光著呢!軍服剛才跳河裡都濕透了,擱那曬著呢,打滿了補丁的褲頭子也搭在草棵子上呢,剛才還以為是兩老部下來了,就沒當回事,光著腚就轉出來了,誰承想還有女的呢!
兩手捂著要緊處,讓小喇叭和趙疤瘌幫遮掩著,幾步蹦到石碾子那,管他乾透沒乾透的,裡外的衣服胡亂的抓把起來就往身上套。
一腦門子的汗珠子出來,總算是穿戴齊整了,這才得空瞅瞅是個什麼人物子,敢叫他楊棒子「流氓」的!
一共是兩女的,前面的瓜子臉,一根麻花大辮從腦後垂到腰際,一身舊軍裝,沒戴軍帽,這個在路軍中不多見。後面那個還捂著臉呢,看不清個啥長相,就看清是個月白色的褂子,黑布裙子,個頭倒是不高。
「這是啥情況?有娘們咋不先招呼俺一聲勒!你兩個兔崽子!」楊棒子小聲的埋怨小喇叭他們兩。
「俺哪知道你沒事幹在那曬鳥玩呢!」趙疤瘌一臉壞笑的指指天上的太陽。
「老團長,前面這個是從北平來的,平西根據地的。後面那個女子姓個郭,就西王莊郭財主他家的閨女,組織上從北平給接出來,派人護送到咱這的,今早上才到的,那邊人早撤沒了,跟著周部長的媳婦子過來的。」
「啥!郭財主的閨女子!老周也操蛋,自己蹽的挺快!把他娘地老婆兒子甩後面,差點讓驢拐走了!」
「唉,這個老團長也甭埋怨,老周的媳婦子是戰地醫院的,昨黑你們先過來的,西王莊那邊醫院到快早上了才收拾停當,老周你還不知道?修配所的機器疙瘩那比他親兒子還親呢!就給我下個命令,讓找到他老婆兒子。」
「娘滴!這個周冬瓜!回頭老子再和他算賬!」楊棒子氣哼哼地一叉腰。
「俺上午就接上嫂子了,讓她隨大隊北撤,她不幹!非在村裡給抬下來的傷員們上藥包紮啥的,俺咋勸也不中,剛才估計鬼子飛機一拉蛋,把驢整毛了,也得虧你了!」
「老子看那冬瓜不順眼,又不是看他兒不順眼,那還能他娘滴見死不救?」楊棒子一瞪眼說完,抬起頭偷眼瞅了兩女的一會,又問小喇叭:「這兩女的咋的?也塞進俺的分隊?先說好!不要!」
「嘿嘿,老團長,俺們是戰鬥單位,哪能帶兩女的行軍呢!再說了,郭財主的閨女說要去的那地方,你熟!」
「哪?」楊棒子心說,老子熟的地方多了!上文化課的時候,瞅著老師畫的地圖,俺他娘的都快走了半個中國了!
「郭家堡子,熟不?」趙疤瘌眨巴眨巴眼,不懷好意的看著楊棒子。
聽見「郭家堡子」這四個字,楊棒子臉一紅,耳根子一熱,皮太厚也太黑,沒人注意到他臉上的變化。
西王莊的這個郭財主,可不是過去捨不得吃口雞子的土財主。今年正好60歲的郭財主本名叫個郭敬儀,據說是唐時平安史之亂的汾陽王郭子儀的後裔,明清兩朝祖上出過進士,村口的牌坊就是他家的。
郭財主是老百姓叫的,這晚清還中過舉人的大戶,該叫個鄉紳。郭鄉紳也還是有點大戶人家的氣的,平日裡和本鄉本土的相處也還不錯,過年節還給村裡的破落戶送點米面啥的。
鬼子進中原後,郭鄉紳就變賣了在北平、保定等地的店舖,散盡家財購置了幾十條快槍,在西王莊北面的山上修築了石頭堡子,叫個「郭家堡」,原先的護院的武師、家丁、長工啥的,連家眷全都上了山,對外叫「抗日自衛隊」。
楊棒子臉紅的原因是,剛到這一代來開闢根據地的時候,他領著人去找這個郭敬儀商量徵收公糧啥的事情,還沒進堡子門呢,就被擋住了,人家在寨牆上說自己也是抗日的隊伍,和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楊棒子心說你這樣的財主,老子在紅軍時打的多了,回去拉著隊伍就要攻寨子,幸虧王政委趕了過來,訓斥了楊棒子一頓,然後王政委自己單人不帶武器進了寨子。
半晌後,郭鄉紳領著人一路給王政委送了出來,楊棒子這才知道書生不用槍也能辦了大事!王政委那是留過洋啃過洋麵包的,國學也裝了一肚子,見了郭鄉紳,人家那叫一個惺惺相惜,英雄識英雄!
郭鄉紳痛快地答應,田租三三四分成,佃戶拿四,他和路各取三成,年成要是不好,他這成可以不要,另外還把莊裡的大宅院也捐了出來,讓路的地方政府用。幾年下來雙方相處的不錯。
不過這個郭鄉紳有塊心病,60歲的人了,秉持家訓不納妾的他就兩孩子,大的男孩在重慶,小的是個丫頭子,在北平讀書,鬧日本那年失了聯繫,派了多批人進北平尋找都沒個下落,這不年上拉下架子求王政委想想法子。
這些事,楊棒子斷斷續續地聽司令員和政委念叨過,以為和自己沒啥關係,沒想到今天就被郭家的大小姐罵了「流氓」,這下有點撓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