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落說完,寶劍收齊,迅速轉身,似乎她不想再看見眼前這個人,不管討厭也罷,恨也罷,此事從前和他無關,現在和他無關,將來也同樣和他無關。
韓越和孟直從這種近乎驚愕中反應過來,他們明白此時她的心中正在承受著什麼樣的煎熬。廢話不需多說,既然她已如此說,那還有呆在這裡的理由嗎?
正欲離去的二人,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不是他們不願意走,而是,江喆身形憔悴,獨自一人顫顫巍巍的從那邊走來。
寒落依然沒有任何表情,看著那個她最熟悉的人,一步步向她走來。
「師妹。」走到近前,江喆顫聲道。
「什麼都先別說,去師傅的墳前磕個頭吧。」寒落對面前的江喆下命令似得道,並沒有因為江喆的出現,表情有任何變化。
江喆,一步一步挪到江永圖墳前,雙腿微曲,跪了下去,口裡帶著明顯的哭腔道:「師傅,徒兒來晚了。」說完連磕三個響頭。
「起來。」江喆還跪在地上,寒落不由分說的走過去,站在他的背後再次以命令的口吻道。
江喆似乎沒有聽見,眼中似有淚水流出,依然忘情不堪的跪在地上。
「我讓你起來,聽見沒有。」寒落握著寶劍的手在顫抖,聲音明顯高了許多,大喝道。
「師傅,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吧。」江喆泣不成聲,低著頭在江永圖的墳前邊說邊抽泣。
「你是不是叛徒?是不是你投靠了安建煦?」寒落在他背後質問道。
「我是被逼的,是他們逼我的。」江喆涕淚橫流,像個孩子般大哭道。
「我問你,是不是?」寒落將「是不是」這三個字加重了聲調,冰冷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慄,宛如寒冬臘月,光著身子站在雪地裡,突然刮來一陣陰風,渾身皮膚幾欲被吹裂,連歎息的聲音都變得弱小,變得虛無。
「他們逼我的,我沒得選擇,師傅你原諒我,師妹,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江喆不斷在地上磕著響頭,用腦袋用力的撞擊地面。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寒落的表情如同天山之雪,沒有了一絲生的氣息,用狂怒的不可遏制的力量質問道。
「他們要殺了我,要用大刑,要將我凌遲處死,要······」江喆或許太過激動的緣故沒有再說下去。
「所以,你就選擇當了叛徒,害死了師傅。」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江喆繼續掏心掏肺的解釋,但似乎已經沒用了。
「你是個孤兒,師傅養育了你十八年,沒有血緣,但勝似親父子,你忍心?你下得了手?」寒落繼續道。「而我們相處了十年,可謂青梅竹馬,傾情相許,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在師傅心中的地位嗎?就算你死也不能當個叛徒,當個人渣。
你害死了師傅,你刺了我一劍,現在你說原諒,你讓我拿什麼原諒你,你讓九泉之下的師傅,如何瞑目?或許師傅會原諒你,因為他養了你十八年;但我不會,十年歲月,永遠埋葬。師傅的仇,我一定會報,而你我不會放過。」寒落冰冷的容顏吐出這富有感情的話,巨大的反差讓站在一旁目睹著這一幕的韓越感慨良多,他不知此時自己的心裡在想什麼,他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斷斷續續又綿延不絕的存在著些許蒼涼之歎。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死。」江喆說完,跪著前進,匍匐在寒落面前,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抱著她的腿,狂哭亂喊:「師妹,你原諒我吧,我們從新······」
寒落一聲長嘯,那九天之上璀璨的銀河,無數的隕石,無數的流星,以千萬光年的速度,撞擊著她的內心,撞擊著他狂亂不堪的精神世界;忽地一道劍光閃過,江喆慘叫一聲,鮮血宛如噴濺的夕陽,灑進西方的晚霞,那麼紅,那麼亮麗。
韓越和孟直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劍來的那麼突然,那麼迅猛;彷彿做了無數次的掙扎才做的決定,又彷彿那是臨時的一念,寫意般的揮灑著怒氣與深深的痛。
韓越能瞭解失去至親的痛,更能瞭解寒落的矛盾與掙扎,親人的離去,愛人的背叛,腹背受敵的她似乎做出了一個莽撞的決定;
十年歲月成了那一劍的祭奠,十年深情在那一揮而過間化為雲煙,化為怨憤,化為無奈,化為鮮血鑄就的傷疤。
然而,他不明白,那果決,甚至無情的一劍之後,隱藏在她冰冷外表之下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一個什麼樣的心靈?一個什麼樣的靈魂?
寒落站在師傅的墳前,站在摯愛的屍體前,劍依然握在手中,一滴滴滾燙的鮮血,從那閃著寒芒的劍刃上流下,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那乾癟蒼茫的土地之上,滲進泥土,如同那消失的恨,消失的愛一樣,全無蹤跡。
風像是誰的歎息,時輕時重的呼嘯而過!
那個站在墳前,與那具屍體前的女子,突然間一絲悵惘滑過那冰冷的表情,隨後稍縱即逝,一個人面朝夕陽,傲然獨立。
曾幾何時也是這般的歎息,化作悲傷的呻吟,流進心中,輕歎在耳邊。
只是那熟悉的感覺麻木了痛苦的深淵,一點一點的下墜,下墜······
她的心在往下沉,沉得很深,似乎沉了一萬年。
一萬年啊!
淚與血的凝注,消逝了佳人偶歌,輕聲倩影。
愛與恨的沉淪,斷裂了長歌當哭,仗劍天涯。
如今只剩下她天涯股旅,獨立於天地之間。
為愛,那是死亡的詛咒,萬箭穿心為此一念的不悔!
為恨,那是沒有底線的自殘,流連在愛與痛的邊緣。
蘇寒落這一刻,沉積的痛楚和那也許永遠不會癒合的傷疤,伴隨著淡淡的哀愁融進那冰冷的容顏之下,映襯著夕陽,明滅著那帶血的悵惘,孤獨冥域裡附著在黑暗之上的悲鳴。
她就那麼站著!
她願意那麼站著。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告訴她該怎麼做,也沒有人能明白此刻的蘇寒落那滴著血的心傾注的是一個什麼樣的黃昏與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