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火炮隆隆,槍聲不斷,白色的硝煙遮天蔽日,威廉用口令、軍鼓指揮著兩個連隊移動、列陣。
包括軍鼓在內的軍樂器在歐洲是戰時傳遞命令和信號的重要手段之一,早在古希臘時期軍中就有號手、笛手,不過標準化、正規化的軍樂兵以及按照軍樂節奏行軍則是始於文藝復興時代的瑞士方陣,一支完整的軍樂隊應該包括小號、雙簧管、長笛和打擊樂器(單面鼓)等。很顯然,威廉現在不具備組建一支完整軍樂隊的條件。
威廉的大嗓門和軍鼓的響聲在整個團隊中顯得十分另類,因為他周圍的中國同僚「寂靜無聲」,所有的行動都是靠著軍官左右揮動旗子來指揮,就像歐洲海軍的信號一樣。
開始威廉非常震驚,他實在難以想像戰場上複雜的指令,諸如「行進」、「靠近」、「攻擊」、「撤退」、「散兵」等等全部採用旗語完成。不過經歷過最初的驚訝後,威廉對此不以為然,世界上只有兩樣東西能夠讓男人熱血沸騰,性和戰爭,戰場上,特別是戰前,需要激昂的口號和音樂以點燃所有人心底的激情,不帶情緒的安靜只會讓人感到無聊。
趙弘毅甚至左翼指揮張刑恐怕都不會認同威廉的觀點,吵吵鬧鬧那不成烏合之眾了麼。什麼是精銳之師?列堂堂之陣,緘默正容,萬眾一心,軍勢巍峨如山嶽,敵人未戰心裡先怯三分,這就是精銳之師。
當然中國並非沒有軍樂,遠者擂鼓而進、鳴金收兵,近者戚繼光所著兵書。便記載有喇叭、嗩吶、哱囉、銅鑼、羯鼓、摔鈸、炮號等不同軍樂器,每種皆有對照,然而中國戰場指揮歷來偏重旗語,尤其涉及到複雜的命令,上千年的傳統很難輕易改變。
當然中**人也不會永遠「失聲」。當有需要的時候,他們會在一瞬間爆發出來,比如……
「殺——!」
膀大腰圓的劉才大喝一聲,隨同本旗三十餘槍兵向前猛刺,其手中之槍化成一條毒龍,狠狠扎進一名官兵的喉嚨。透頸而出,那官兵雙眼暴突,口吐鮮血哆嗦兩下,歪脖殞命。劉才朝著敵人吐了一口痰,拔出槍在左右的掩護下一擊貫穿另一個靠近的鄉勇心窩。
劉才是一旗之旗總,手裡掌著三十來號人。勉強算個官兒,和芝麻綠豆大的小官相反,他的名氣大到了驚天動地的程,在黃辰的團隊裡,你可以不認識趙弘毅其人,可以沒聽過阮進之名,但你不能不知道劉才是誰。
劉才是誰?說來他「資格」還挺老。黃辰剛剛獲得人生第一艘船槳船之時,他就在應募之中,頗具「傳奇性」的是,他並未加入黃辰隊伍,因為出言挑釁,被黃辰三拳兩腳打碎頜骨、肋骨、肩骨,在床上養了大半年傷才好利索。
傷勢痊癒後,劉才加入了王豐武的團隊,後者和黃辰感情非同一般,他始終沒什麼出頭的機會。一年之後王豐武死了。他變成了黃辰手下,這個變化一讓他提心吊膽,寢食難安,不過黃辰似乎完全把他忘了,或者壓根沒放在心上。一直相安無事。
不提趙弘毅、張刑、楊東如今個個位高權重,昔日和劉才一同應募的人,只要沒死的都成了一船之主,好不風光。而他呢,至今還是一個小旗總,所有人眼中有眼無珠的笑柄,要說劉才不後悔肯定是騙人的,但腸子悔青了又有什麼用,世間從無後悔藥賣。
「老子就不信憑著一身本領,殺不出一個前程來!殺!」劉才長槍帶出一蓬血雨,狠狠捅進第三名敵人的肚囊。他的武藝不弱,只是黃辰武藝太高,而且說句不敬的話,當時黃辰出手不怎麼磊落,有著偷襲之嫌,否則他豈能沒有半點還手之力便被撂倒。
一連擊殺三敵,劉才明顯感到壓力劇增,越來越多的官兵鄉勇湧上來,槍戳來,刀剁來,一時間逼得他手忙腳亂,不得不退入旗隊。借片刻喘息之機,劉才抬眼望去,正見官兵一員騎將帶著兩名騎丁驅兵而至,心中不由一動,若能擒殺這員騎將,功勞必然不小。想到就做,劉才迅速召集幾位心腹手下,悄然向那官兵騎將逼近。
蔡春尾隨兵勇之後,策馬撞進陣中,兩名騎丁一左一右護住兩側,他馬上張弓,開如滿月,一箭射中數步外的敵人臉面,矢鋒入肉數寸不止,中箭之人捂著臉慘叫倒在地上。蔡春毫不停歇,又從背後箭壺中取出一箭,拽弦瞄準左前方賊寇,再射翻一人。
陣裡陣外,蔡春已是連開五弓,射翻四人,此時人叢之內,弓箭漸漸施展不便,他索性收起弓,拔出刀,藉著戰馬衝勢,長刀盪開刺來的長槍,跟上一記撩斬,乾淨利落地切下面前賊寇的首級,脖頸斷口處井噴而出的鮮血浸紅了他整條右臂與馬股。
「啊——」突然左側的騎丁發出一聲慘呼,蔡春心中一涼,扭頭看去,只見他左肋同時插著三支長槍,被生生挑離馬背,懸於半空,鮮血水潑似的落下,緊跟著其結實的身軀重重摔落地面。騎丁一時還未死透,雙眼斜睨著蔡春,無聲的訴說著對世間的眷戀。
親眼看著多年的好兄弟死在自己面前,蔡春就像一頭受傷發狂的野獸,嚎叫著一拽馬頭,撲向左側。面對三支長槍先後逼至身前,蔡春一刀拍中一槍,連同另外兩槍盡數彈開,雪亮的刀鋒一閃,斬中一人肩頸。
劉才嚇了一跳,他本打算先殺騎卒再殺騎將,哪曾想到後者如此凶悍,暴怒下一擊就斬了他一名心腹,又見他掄刀砍向自己,劉才匆忙收槍迎敵,不料對方長刀鋒利,一刀將他槍桿削斷,其勢不減。瞬間又重重剁在他的胸口,劉才噴血倒飛出一丈來遠。
劉才暈頭轉向的從地上爬起,若非身披布面鐵甲,這一刀足以要了他的命。待他定睛一看,發覺另一名手下業已折在騎將手裡。騎將猩紅的眼睛惡狠狠看著他,劉才不由亡魂喪膽,轉身隱入人群。
劉才消失蹤影,氣得蔡春幾欲發狂,卻又無可奈何,惟有帶領麾下兵勇繼續向前突擊。
一路大戰不止。蔡春大腿中了一槍,雖然以布條勒緊傷口,但鮮血難以止住,順著褲管淌入靴內,不一會便積成一條小河。
不知廝殺了多久,蔡春雙目驀然一瞪。他坐在馬背上看得真切,賊寇於前方不遠處佈置了一個刺蝟陣,其陣中長矛皆有一丈五六尺,密集豎起,如林如叢,此時再想提醒已經來不及了,官兵鄉勇毫不知情。奮力殺穿敵陣,來不及反應就一頭撞了上去,慘叫聲頓時接連響起。
首輪殺傷敵人的效果令威廉異常滿意,他立刻下令長矛方陣反攻敵人,並切入敵陣,隨著火槍兵的崛起,長矛更多擔任著防禦的角色,但並不代表它不具備進攻能力,相反,它的攻擊力相當出色。威廉的長矛方陣猶如一隻箭豬。於官兵隊伍內橫衝直撞,所過之處,一片狼藉。面對「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敵人,官兵被打懵了。幾無還手之力,同時外圍賊寇與之裡應外合,內外夾擊,官兵傷亡人數迅速攀升。
「冷靜、冷靜……」陳輝看著手下接連不斷的倒下,心亂如麻,心裡拚命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靜。「肯定有破解的方法,想一想,仔細想一想,方法、方法……」陳輝苦思良久,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急喝道:「抄下盤。敵人矛長施展不順,刀牌手抄下盤可破其陣。」言訖,陳輝率先組織十幾二十個刀牌手,俯身快速接近方陣側翼,攻擊矛兵。附近官兵見此法有些效果,紛紛效仿。
「咦?」威廉對敵人這麼快找到方法感到些許驚訝,這種方法的確可以對付長矛方陣,不過對付不等同於破解,威廉自然有反制之法。退一萬步講,就算對方破了他的長矛方陣也沒用,他們巨大的傷亡已經不足以支撐長時間作戰,用不了多久,他們便會自行瓦解。
威廉的判斷一點沒錯,當刀牌手死傷大半而長矛方陣仍能戰鬥,官兵於絕望中崩潰,半數投降,半數突圍。
周圍數十道目光齊刷刷投來,陳輝眸子蒙上一層迷茫,投降,或者突圍,他一言而決。靜靜掃視每一張他都無比熟悉的面孔,入陣時二百,現今則只剩下六七十,陳輝心痛得直抽搐,如果他選擇突圍,最終能活下來幾人?不能再死人了。想到這裡,他棄了手中之刀。
突圍時,又一位生死與共的好兄弟戰死,蔡春心中悲憤欲絕,他強忍傷痛帶領餘眾破出重圍,擺脫追殺,回頭再一清點人數,居然不滿百人,十不存一,傷亡如此慘重,叫他還有何面目去見對他信任有加的蔡以藩。
蔡春一臉苦楚,帶著殘兵敗將繞回前方,赫然發現蔡以藩情況不妙,其部人馬已所剩不多,遭到賊兵重重圍困,危在旦夕-蔡春仰頭怔怔望著天空半晌,回頭對眾人道:「你等已盡了本分,然大勢如此,無力回天,現在你等都散了,各自回家,好好躲藏起來。」
「哨官……」近百官兵、鄉勇同時呼道。
蔡春眼珠一瞪,喝道:「莫要婆婆媽媽,做小女兒姿態,速走。」
官兵、鄉勇面面相視,有人率先轉身離去,慢慢第二人、第三人……轉眼間走個一乾二淨。蔡春高高舉起馬鞭,猛地一抽馬股,帶著一去不回頭的慘烈氣勢單騎直衝敵陣。蔡以藩是他的上官,平日待他極厚,此時此刻誰都能走,惟獨他不能走,雖知此去機會不大,但他還是義無返顧的去了,成則固然好,不成,一條性命而已,捨棄便是。
「哨官……」那些沒走遠的兵勇見蔡春慘烈之舉,盡皆悲呼。
左翼敵人崩潰,中路的敵人也是覆滅在即,黃辰一臉輕鬆,這時張刑牽著青色黑色兩匹戰馬走來,他迫不及待上前端詳細看,二馬肩高相仿。約莫一米三四到一米三六間,骨架粗大,肌肉結實,體態優美,比他騎乘的福建本地矮小土馬強出何止千百倍。
令他感到心痛的是。青馬身上受了好些傷,眼神暗淡無光,不住喘著粗氣。怕它傷重死亡,黃辰趕緊派人為它治傷。
黑馬則很幸運,幾乎沒有受到傷害,黃辰越看越是喜愛。小心翼翼撫摸著它,此馬以後就是他的坐騎了。
威廉處理完戰後瑣事回來,黃辰對他笑道:「威廉,你的首次演出表現不錯,我相信不久之後你就會變成一名擁有五百名部下的營(團)長。」
「這可真是一個好消息。」威廉一邊回道,一邊圍著黑馬打量。說道:「它看起來很強壯,但是……」
「……」黃辰心道來了,這廝愛吐槽的毛病又犯了。就像威廉討厭他的毒舌,他何嘗不討厭對方的吐槽。
「它連歐洲的瑞典馬都比不上。」威廉隨後果然開始長篇大論:「你知道瑞典地處北歐,環境過於嚴寒,那裡的馬非常、非常胖,而且普遍很矮。肩高很少超過15掌寬(約150厘米),大部分都是12—14掌寬,過於肥胖的體格嚴重影響了它們的奔跑能力,是歐洲最差勁的馬之一。不過即使如此,它們大部分依然比眼前這匹黑馬優秀,優秀很多。」
「我們德意志人飼養的戰馬是世界上最好的戰馬之一,它們高大強壯、體態優美、勇敢無畏,不遜色阿拉伯馬,可惜baas你沒有機會看到,不然你一定會對好馬重新定義。」
黃辰沒好氣地道:「威廉。你就不能說一些正面的事情嗎。」
「正面的事情?」威廉聳聳肩道:「我記得我已經說過,它很強壯。」
「……」黃辰無言以對。重新拿起望遠鏡觀看戰事,趙弘毅採用策略得當,層層圍堵,四面圍攻。對方再怎麼掙扎也是徒勞無功,他們除了戰死和投降外,沒有第三條出路。
「嗯?!」黃辰眉毛不自覺的揚起,他看到了什麼?單騎衝陣?到底有沒有搞錯,現在可是十七世紀!
趙弘毅重重環衛之下,揚聲對蔡以藩道:「這位軍將,再戰下去也不過是徒增傷亡罷了,投降,我可保你等一命。」
蔡以藩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連連咳嗽,口鼻血流,說道:「老子是官,你是賊,只有賊人降官,豈有官人降賊。廢話少說,你有何手段通通使出來,我一一接著。」
趙弘毅皺眉道:「你不惜一命,但你身邊之人呢,讓他們全部陪你一起死麼。」
蔡以藩不為所動,冷哼道:「他們穿上這身皮,拿了餉銀,就該想到有今日。」
趙弘毅緩緩搖了搖頭,蔡以藩如此頑固不化,沒奈何,只能殺了。他揮了揮手,無數人持著長槍、刀牌衝了上去,同官兵展開新一輪,也是最後一輪搏殺,慘叫聲霎時響起,
漫天的槍影刀光,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兵勇慘死,吳兆燫心寒,蔡以藩誓死不降的決定不能說錯,可又能說對麼?
身邊的兵衛越來越少,攻來的兵器越來越多,吳兆燫漸漸遮攔不住,雖然有甲保護,然而鎧甲亦非萬能,一支長槍破開他胸前的甲葉,深深鑽進骨肉之中。
吳兆燫大叫一聲,他手中長刀砍不到對方,一刀削斷矛桿,突前捅進敵喉,攪個粉碎。對方披甲戴盔,防護周全,咽喉是他惟一的弱點。
吳兆燫吐血倒退兩步,插著槍頭的胸膛如同著火了一般,每一次呼吸皆有焦灼之感。與此同時,又有兩槍一刀殺來,所謂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槍,吳兆燫竭力避開兩槍的攻擊,那刀卻是帶著劈空聲重重劈在他的頭頂,盔內頭腦嗡的一聲,眼前隨即一黑。待他視線重新恢復清晰,兩支長槍同時刺入胸腹,槍鋒卡在骨肉,被兩敵用槍頂著不斷倒退,不斷嚎叫,直至身體再無一絲一毫力量,軟軟倒地。
吳兆燫是四名哨官中最後一個倒下者,沒有了哨官們的指揮,蔡以藩獨木難支,官兵開始成批成批跪地投降,猶在抵抗的僅蔡以藩身邊數十人。
「還不降麼?」趙弘毅又問了一句,蔡以藩是一條好漢子,終不忍他就此死去。
蔡以藩怒喝道:「問一千遍,問一萬遍,還是那句話:不降!」
「殺!」趙弘毅心中一歎,冷聲下令,蔡以藩連同數十官兵旋即被沒。
就在趙弘毅以為戰事結束之際,一員渾身浴血的官兵騎將單槍匹馬破開封鎖,衝入進來,他面上不禁一怔,抬手止住欲將他撲殺當場的眾人,他倒要看看對方有何意圖。
蔡春身陷死地,不改顏色,視周圍敵人如無物,在死人堆裡耐心的翻找著蔡以藩的屍身——
已滿五千,下面不計字數,蔡以藩、吳兆燫、蔡春皆為歷史人物,尤其蔡春,曾單槍匹馬連斬六賊,驍勇無比,海寇敬畏。蔡以藩戰死時,他入火中負屍而出,是個忠義之士。(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