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洪先春看著前一刻還是「援軍」,下一刻就變成了噬人的虎狼,幾乎把鋼牙咬碎,吐出讓他恨之入骨的名字。冰火!中文後山之敵,一眼望過去黑壓壓一片,單是已經露面的敵人就超過一千人了,沒露面的還有多少?洪先春捏緊手中鋼刀,目中儘是絕望之色。
官兵正面對敵,很占一些上風,聽聞援軍即將抵達,人人更加賣力殺敵,豈料風雲變幻,來的不是援軍而是敵人,突遭兩面夾擊,不僅後方官兵陷入混亂,前邊的官兵一時也慌了手腳,再顧不上與賊廝殺,潮水般向後退去。群盜豈肯如他們的願,一路追打,其後更是用官兵遺棄的弗朗機,炮口掉轉,狠命轟擊。
官兵全數退走,林習山、張刑、莊默三人立刻帶人下了土坡,加入到追擊的隊伍。
「……」黃辰下意識揚了揚眉毛,鄭芝龍發起進攻的時間比他之前預計的要快得多,他以為對方會抱著消耗他和李魁奇兵力的想法,等雙方打得差不多了再出來收拾殘局。雖然這種情況肯定不會出現,以他的實力,只要他想就能輕鬆解決山上所有官兵。良久,黃辰啞然失笑,輕輕搖了搖頭:「看來我還是小瞧了鄭芝龍的氣量。」
鄭芝龍此時出現讓黃辰感到意外,李魁奇卻沒有,哪怕心裡一直把鄭芝龍視為對手乃至敵人,也不得不佩服他這一點,對家人、對朋友、對手下,鄭芝龍幾乎做到了完美無缺,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他曾在李旦去世時乾沒其產,這是他待人惟一的污點。或許他天生氣度非凡。或許是故意裝出來的,可裝也是一種本事,李魁奇自問自己就裝不出來。
見黃辰、李魁奇都不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鍾彬笑瞇瞇開口說道:「李兄弟、黃兄弟,盟主計劃成功了。官兵腹背受敵,勝利可望。不過為防止官兵困獸猶鬥,增添兄弟傷亡,我等可派遣精銳配合盟主給其致命一擊,徹底打垮他們的心氣。」
「好。」李魁奇當下點頭贊同。「就依鍾兄弟的意見。」
黃辰亦無疑義,早解決早收兵。
三人很快組織起一千人馬投入戰場,至此海盜聯盟一方參戰總兵力達到四五千之巨。而官兵幾經大戰,僅剩下千餘人,其等龜縮一處。苦苦抵抗,若非主將洪先春不避艱險,身先士卒,官兵早就崩潰了。然而隨著洪先春被諸盜團團圍困,身被數刀,遭到重創,再難鎮壓浮動的人心,官兵鄉勇只有極少數堅持作戰。大部分人選擇投降或突圍。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陳豹扭著水桶似的腰身。戰刀使出一記橫掃千軍,面前兩敵當即血濺倒地,接著陳豹合身一撲,二百來斤份量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又將一人撞得噴血倒飛出去。以雷霆之勢再度劈殺一人,陳豹心裡痛快極了,仰天咆哮一聲。掄著刀撲向幾步之外的洪先春。
此刻洪先春已是「僅未至死」,連刀都握持不住,左右家丁竭力保護,怎奈陳豹驍勇異常,「哼哈二將」另一人陳鵬亦帶兵殺至。十幾個家丁轉眼間便被屠個一乾二淨。
眼看著陳豹鋼刀斜削向脖頸,頭顱即將不保,洪先春心說「我命休矣」,閉眼等死。
「陳豹住手。」
一把沉穩帶著自信的聲音關鍵時刻響起,將洪先春的性命堪堪挽留住。
緊貼著脖頸的寒冷鋒芒刺激得洪先春汗毛根根乍起,可他愣是看也沒看一眼,猩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面前之人,沁滿鮮血的牙縫擠出三個字來:「鄭芝龍!」
鄭芝龍含笑點頭道:「沒錯,我就是鄭芝龍,鄭某久聞洪先春洪都閫之名,久仰久仰。」
失血過多令洪先春產生濃濃的倦意與睡意,他強打起精神,冷哼一聲道:「我洪先春只會站著死,絕不跪著生,你休要多費口舌,做無用之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刀兵加身,面不改色,洪都閫好一顆赤膽忠心,鄭某人佩服。」鄭芝龍抱抱拳道。
洪先春身體有些堅持不住了,急喝道:「何必廢話,要麼殺我,要麼放我,給我一個痛快。」
鄭芝龍倒也乾脆,直接道:「好。——陳豹,放人。」
「大首領……!」陳豹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瞪著雙眼扭頭望向鄭芝龍。
洪先春亦愣在當場,一臉驚疑不定,鄭芝龍肯放過他?怎麼可能!
「放人。」鄭芝龍淡淡地重申道。
「是。」陳豹立刻收起刀,退到一旁。
「你當真肯放我?」沒誰想死,洪先春自然也不例外。
鄭芝龍微微頷首,笑著說道:「我鄭某人興兵入閩,只針對俞咨皋、許心素、楊六、楊七,如非逼不得已,輕易不願毀人性命,現在既然勝負已分,洪都閫只管離去便是。」
「你縱然放了我,我亦不會為你說一句好話。」洪先春抹不開臉,過了半晌說道。
鄭芝龍一臉自傲:「鄭某何須誰來為我說話。」
洪先春深深望了鄭芝龍一眼,抱拳道:「告辭。」
「洪都閫,請。」鄭芝龍錯身讓路,背後人群浪裂。
目視洪先春踉蹌而去,以及周圍手下的不解,鄭芝龍洒然一笑,未來他終究是要接受朝廷詔安的,殺戮過多,只會讓他的官路變得崎嶇難行,不如多結善緣,為將來打基礎。
山頂徹底平靜下來,鄭芝龍帶著人從牛眉山正面下山,同黃辰、李魁奇、鍾彬等人會合。
「盟主手段果然厲害,略施小計便叫洪先春和官兵一敗塗地。」碰面後鍾彬大讚道。
「全賴諸位兄弟不惜性命,浴血力戰,使官兵無暇他顧,否則我不會如此輕易得手。」鄭芝龍沒有把功勞據為己有,大方的和眾人分享。
李魁奇朗笑道:「此戰過後,福建水路名存實亡,閩海真真正正是我們的天下了。」
「是啊。——該去中左了。」鄭芝龍輕歎道。所有的恩怨,是該到了結的時候了。
「也不知此番有沒有機會生擒了俞咨皋那老兒,若是落到我的手裡,我定要讓他嘗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鍾彬說罷一陣獰笑。一想起自己當初去中左,聽聞紅毛突至,生怕俞咨皋對他出手,狼狽逃出中左,可謂丟盡臉面,心裡把俞恨透了,不殺不足以洩己憤。
鄭芝龍搖了搖頭:「鍾兄弟,俞咨皋身份非比一般,殺不得。」
鍾彬笑道:「嘿,放心吧盟主,那老兒油滑得很,沒那麼容易死掉。」
一直沉默的黃辰突然出言問道:「盟主,我等何時出發去中左?」
鄭芝龍說道:「此事宜早不宜遲,最好現在就出發。」
「中左已無一船一兵可以自衛,料來此去無甚波瀾。」黃辰見眾人視線投來,話鋒一轉道:「以盛兵凌寡敵,說實話沒什麼意思,我準備親率一部人馬由陸路前往海澄,想來那時中左已下,屆時水陸裡應外合,前後夾攻,一舉奪下重鎮月港,壯我聯盟聲威。」
「……!」驟聞黃辰計劃,鄭芝龍等人一時啞然。
「盟主、諸位,我的計劃可行?」黃辰俊朗的容顏,銳氣逼人。
「黃兄弟不是開玩笑?」鍾彬忍不住提醒他道:「莫看我等在海上一帆風順,到了岸上可就寸步難行,此去橫跨漳浦、海澄二縣,又臨近漳州府城龍溪,你可知道一路會遇到多少官兵?」
「我既然敢這麼幹,自然有一定把握,至不濟也能全身而退。」黃辰繼而似笑非笑的問鍾彬:「如何,鍾大哥,要不要和我一道?」
「免了,我可禁不起這般折騰,還是乘船來得穩當。」鍾彬想都沒想便一口拒絕。
鄭芝龍放聲大笑,說道:「黃兄弟膽識過人,豪氣沖天,愚兄豈能落後太多,這樣,我派五百人馬隨你行動。」
「有盟主人馬相助,此去料來更加順當。」黃辰淡淡一笑。
「黃兄弟勇氣可嘉。」李魁奇不鹹不淡地誇道。
李魁奇不肯出兵,黃辰絲毫未放在心上,錦上添花固然好,沒有也無妨,他本來就沒指望外力。
返回舊鎮,黃辰第一時間招來林習山和身在海上的楊東、阮進、陳四三人,向他們道出自己的盤算,命他四人以阮進為首,楊東為副,率領所有戰船隨鄭芝龍艦隊去中左,等到戰局一定,以最快速度前來海澄,或與他會師、或另辟戰場,到時視情況而定。
四人領命而去,平日嘴碎的楊東這次難得一句廢話沒說,他雖然想跟著黃辰,但更清楚自己身上的重任,黃辰把本部十幾艘船艦全部交給他管帶,這是何等的信任。
數百艘停泊在舊鎮幾個碼頭的海盜戰船陸續離港,駛入茫茫大海,向著中左殺去。
舊鎮港口空後,黃辰也起程出發了,此行跟隨他左右的有趙弘毅、張刑、莊默、威廉等,總兵力達到兩千五百人,加上鄭芝龍派來的五百人馬,合計三千之眾。為鄭芝龍領兵的是其麾下猛將陳鵬,此人為人木訥,不善言談,黃辰和他聊上一會便感到難以為繼。黃辰沒拿陳鵬等人當主力看待,他心裡對他們已有打算,到了海澄自會安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