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留下七八十具屍體,退出山頂戰場,回到半山腰。此番攻山,黃辰兵力最多,出力也最大,共派出六百長槍、刀牌、火銃和二百土蠻弓手。李魁奇位居第二,派出四百人馬,鍾彬排第三,派出二百人馬,其餘勢力無一滿百,少則二三十,多則五六十,總共不到兩千。一次試探性的進攻竟然戰死七十餘人,負傷者亦不在少數,傷亡接近一成比例,可想而知,諸盜各個愁眉苦臉,彷彿死了老子一般。
莊默背倚著一棵大樹盤膝而坐,剛才混戰之中他左臂不小心挨了一刀,一邊接受郎中緊急處理,一邊咧著嘴說道:「山頂不只有洪先春的人馬,還有不少本地鄉兵鄉勇,約有兩千之眾。」
聽了莊默的話,此間幾位領兵頭目都是沉默下來,葉我珍扭頭望向官兵嚴陣以待的山頂,眼神透著陰鬱。己方人數不及官兵,又是我攻敵守之勢,前景著實不容樂觀。
鍾珪此時也再難擺他彌勒佛的譜兒,面色凝重道:「我等兵力不足,是否向山下求援?」
「不行。」葉我珍斷然否決。他是這次攻山的負責人,才和官兵交手一個回合就向山下求援,屆時李魁奇會怎麼看他?眾位首領會怎麼看他?葉我珍丟不起這個人。
張刑、林習山同樣不願意,他們現在還沒出場,怎麼也要先打上一場,再談其他。
鍾珪見沒人支持自己,乾笑道:「既然諸位不願被人小覷,那便再打打看。」
葉我珍咬著牙道:「這次我親自帶隊,還請各家兄弟全力助我。」
「這是當然。」
黃辰移開單筒望遠鏡,面上帶著一絲詫異,想不通本方為何這麼快偃旗息鼓。
李魁奇和鍾彬亦各持望遠鏡。不過望遠鏡卻不是他們之物,是黃辰暫時借給二人。他以前從林八老處繳獲一支,又從「休斯頓號heusden」上得到四支,再向雞籠西班牙人購買五支,合計十支,旗下六大隊首外加楊東黃辰每人賞賜一支。本人還留有三支。
昔日他用林八老望遠鏡窺破林七老截殺一目老、胡二老行動,從而逃過滅頂之災,直至到了台灣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幸運,偌大閩海,大盜如雲,除了鄭芝龍他沒看到哪個人擁有望遠鏡。這裡他不得不佩服林八老,或者說林七老的眼光,竟然比李魁奇、鍾彬等人更敏銳。黃辰不知道的是,當初李俊稷建議林七老購買夷器。為此費盡唇舌。
李魁奇把玩著手中銅質望遠鏡,暫時將山頂之事拋到腦後,對黃辰道:「我早知西夷窺筒極為神奇,號稱千里筒,有縮地成寸之效,可惜我一直無緣得到此物。我見黃兄弟手頭頗有富餘,勻我一支如何?多少價錢,黃兄弟只管開。兄弟絕不還價。」
不待黃辰回應,鍾彬緊跟著說道:「還有我。黃兄弟。以你我的交情,可不能忘了我。」
望遠鏡效用奇大,又是稀缺之物,黃辰只愁少不患多,哪裡願意賣給二人,他又不缺錢。一臉為難道:「非兄弟矯情,不賣二位面子,實在是勻不得。我手裡只剩三支望遠鏡,底下卻有一幫混賬東西整日圍著我吵鬧討要,我若勻給你們。日後耳根子就別想再清淨了。」
李魁奇皺起眉頭道:「此事當真沒得商量?」
黃辰搖頭緩慢而又堅決,又說道:「鄭盟主那裡比我多,李當家不如去試試?」
「算了。」李魁奇淡淡地道。也不知說的是黃辰還是鄭芝龍。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所幸不久山上傳來動靜,將他們的注意力重新引回戰場。
海盜迅速向山頂發起第二輪進攻,這次不再是「試探」,葉我珍、張刑、林習山、鍾珪等人率領全部精銳參戰,一時間牛眠山頂喊殺聲鋪天蓋地,直衝雲霄。
海盜聯軍分屬不同勢力,衣著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為了分清敵我,海盜左臂皆纏黑布,他們在各自頭目的帶領下向官兵陣地發起一**猛烈攻勢。
官兵的弗朗機炮不停發出咆哮,三眼、鳥銃亦響成一片,不計其數的海盜倒在衝鋒的路上,他們鮮血淋淋、傷痕纍纍的軀體成為後面同伴的踏腳石,一時沒死的也會被踐踏得閉過氣去。牛眠山清新的空氣變得異常渾濁,到處充斥著濃郁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火藥味。
海盜生生挨過彈雨,飛步衝進陣地同官兵纏鬥到一起。官兵人數比海盜還多一些,裝備武器雙方半斤八兩,士氣、鬥志則不及海盜,不過因為處於守勢,倒也頗佔上風。
黃辰隊伍這邊,首次投入戰鬥的長槍隊當仁不讓成為進攻主力,帶隊的是林習山,他過去在家鄉烈嶼便是鄉兵隊長,率鄉民數度擊退來犯海盜,包括黃辰的人馬,帶兵作戰能力極強。
被層層團牌掩護著抵達戰場,林習山指揮長槍兵蝟集前刺。官兵亦不乏長兵,有些長槍長達兩丈以上,比林習山槍兵手中之槍長出一倍,但他們陣列不如林習山槍隊嚴謹,槍長不一,有先有後、有快有慢,而林習山槍兵肩並著肩,依照口令整齊劃一向前攢刺,雙方對扎,黃辰槍兵僅倒下五六人,官兵前排十數人卻是幾乎全部倒下,有些被捅穿了面門、有些被捅穿了咽喉、有些被捅穿了心臟,槍槍儘是要害部位。
望著對面海盜人如牆、槍如林,又看看地上同僚身上一個個駭人的血骷髏,後面官兵、鄉勇連連吞嚥口水,無奈上官逼迫得緊,不得不喊著號子為自己壯膽,端著長槍湧向敵人。
「殺!」林習山冷冷喝道。
「噗!」「噗!」「噗!」「噗!」一連串利器捅穿肌肉和撞擊骨頭的悶響,十幾個官兵鄉勇再次倒在了地上,由於心中存了幾分畏懼和逃避,他們取得的戰果甚至不如之前那些人。
更後面的官兵見狀不禁膽寒,勉強受著上官驅使上前,然而嚇破膽的他們只與林習山槍隊稍稍接觸就被刺散了,一個個恨不得爹媽多生兩條腿,一窩蜂向後奔逃。
林習山沒有去追擊這些殘兵敗勇,指揮著槍隊向右前方轉進,直奔一座土坡而去,沿路碰到的敵人不管大股還是小股,無論長槍、短兵抑或火器兵,或刺死或刺散,勢不可擋。
膠著的戰場,林習山槍隊表現實在太過扎眼,關注著全局發展的洪先春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他們,愣愣地看了半晌,問左右:「這是海上賊盜?」
對方當然是海盜,洪先春心中的疑惑顯然不是這個,因而無人回應。
果然洪先春又歎道:「如此精銳,福建一省數萬官兵都找不出多少來,海盜若有一千,不,只需八百這樣的長槍,我們今天難逃一敗。」
把總陳文燫突然抬手指道:「他們是衝著那座土坡去的。」
「……」
林習山帶領槍隊一路衝上土坡,將內中官兵迅速殺散一空,一直被長槍、刀牌圍在中央的火銃兵脫離保護,佔領各個要地,以十人為一排,數排為一陣,緊張有序地填裝彈藥。莊默麾下的土蠻弓手早已連連發箭,清理周圍的敵人。
張刑俯視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頭,眼神散發著冰冷刺骨的寒芒,猩紅的舌頭舔了舔乾澀發紫的嘴唇,右手高高舉起,旋即狠狠一落,「放!」
「砰砰砰砰砰……!」
槍聲連珠響起,繼而是一片慘絕人寰的慘叫聲,十名官兵連同兩名倒霉的海盜中彈倒地,數丈方圓為之一空。
「第二排,放!」張刑對中彈的友軍毫無歉意,再次下令。戰場上刀劍無眼,「難免」誤傷,怕死就別來。
火光硝煙中,鉛彈激射而出,瞬間再度掃倒九名官兵,這次倒是沒有誤傷友軍。
從全局範圍來看,海盜的形勢不容樂觀,不過林習山、張刑、莊默盤踞的山坡就像一盞明燈,照亮整個戰場,只要他們還在,諸盜就還有繼續奮戰的動力。
洪先春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是以他抽調大批兵力試圖奪回山坡陣地,其中更有近百披甲兵,但披甲兵尚不及和林習山槍隊近戰,就被張刑火銃兵排槍連擊,射殺近半。張刑為了給官兵一個驚喜,先前隱藏不少火銃,結果令他有些不滿,卻不知敵人險些嚇尿褲子。
剩餘的披甲兵隨後在長槍的較量和火銃的偷襲下紛紛戰死。披甲兵全軍覆沒,官兵登時奪氣,勉力廝殺片刻,一哄而散。
洪先春氣得臉色煞白,明明己方佔盡優勢,就因為那座土坡,始終不能取勝。賊盜不止眼前這些,山下還有更多,絕不能拖延過久,洪先春正準備組織第二批精銳,忽聞後山來了一大隊漳州府鄉兵,言稱受命前來支援。洪先春喜出望外,同時心底亦鬆了一口氣,看來漳州府官員、兵將並不都是鼠目寸光之輩,知曉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
然而洪先春一心企盼的援軍來到山上,立刻刀兵相向,官兵隨即陷入腹背受敵的窘迫,形勢急轉直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