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艦隊由銅山而至中左,借助西南風頗為順便,回程時卻要逆著風勢,官兵並未乘勝追擊,正常情況眾盜必然沿著海岸線行進,一路劫掠,豐富漸漸乾癟的錢囊。不過此次海盜艦隊卻沒有這麼做,相反如火燒屁股般往回趕。得知內情的惟有眾位海盜首領,底下船員則不明就裡,他們剛剛經歷一場大戰,且還是敗仗,以為戰後可以得到適當的休息和放鬆,哪曾想上頭半刻也不願讓他們清閒,強逼他們趕路,自然人人叫苦不迭」「。
二百餘里海路每時每刻都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抱怨聲,當艦隊終於回到銅山港,諸盜以為總算可以解脫了,不待下船,忽然接到上方的命令,在眾人眼中無比荒唐的命令
「放棄銅山?!」趙弘毅一臉愕然的看著黃辰,這消息太突然了,讓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開始不對眾人講是怕戰場上有知情者被官軍俘獲從而洩露計劃,事到如今沒有再隱瞞的必要,黃辰點點頭說道:「沒錯,放棄銅山,去廣東。」
趙弘毅心中依然有不少疑問,不過他並未再開口,黃辰想讓他知道自會告訴他,不想讓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黃辰盡量簡潔的說了他所瞭解的計劃,鄭芝龍並未押寶中左之戰,此戰能夠獲勝固然好,倘若不勝便迅速脫身,執行計劃的第二步,即趁廣東得悉己方進軍中左、放鬆警惕之際打粵兵一個措手不及,而後盡可能搜刮廣東資源擴充實力。至於銅山,鄭芝龍決定放棄,把它留給福建官兵,中左、銅山兩地皆需重兵把守,俞咨皋不管是否情願都要把手中的兵力一分為二,屆時執行計劃的第三步,重回閩地,利用局部上的絕對優勢對閩軍各個擊破。
這就是鄭芝龍兼顧各方意見,說服眾人的計劃。先不說能否成功。單是這份魄力就足以讓人敬佩不已,也只有鄭芝龍這等人中之傑,才敢將福建、廣東兩省玩弄於鼓掌之間。
在黃辰看來,此計劃成功把握很大,首先閩、粵二省互不統屬,協調困難,除非大明皇帝親自降下旨來。不然雙方定是互相扯皮,這裡面可供己方利用的地方太多了。其次鄭芝龍擁有一張如蜘蛛網般遍佈閩、粵兩地的龐大情報網,掌握著官軍的一舉一動,而官府對海盜聯軍則知之甚少,雙方信息的不對等使鄭芝龍無論是戰是退都游刃有餘。
時間緊迫,隨後黃辰令趙弘毅返回營地收攏人馬、物資。自海盜立盟興兵。獲利最大的無疑是盟主鄭芝龍,其次是李魁奇,二人原本就是南海數一數二的大豪傑,有此成績實屬正常,不正常的是黃辰,他居然能夠力壓週三老、劉三老、鍾彬、陳衷紀等豪傑牢牢把持著第三的位置,短短一個多月單單大船便增加了整整十艘,沒錯。十艘。中左之戰黃辰以沉沒一船為代價再獲三船,至此其麾下總船隻數已達二十五艘。另外財貨、牲畜、軍械堆滿了其所在營地。將它們盡數搬上船絕非一件易事,何況還有心思叵測、數量眾多的俘虜,像這樣的麻煩事黃辰是能推就推,任勞任怨的趙弘毅是最適合的人選。
不得不說,黃辰輜重之多足以令任何人感到眼紅,當費盡辛苦搬空營地後,銅山港內的海盜船早已散去大半,最先出發的船隻此時可能已經到達南澳島附近,就算登陸廣東沿岸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豪邁的吆喝聲中,諸船船碇被一一拔出,船帆被一一掛起,臨出發前,黃辰回頭最後看一眼銅山,只見不知何時營地燃起熊熊大火,縱然距離頗遠也能感受到那足以焚燬一切的熱。鄭芝龍雖然做出放棄銅山的決定,卻不想便宜了官兵,所幸他沒喪心病狂到毀了銅山城,只是將駐軍營地燒成白地,官兵若想進駐便只能再修一座營壘。
波光粼粼的水面,一艘艘形態各異的木質帆船緩緩駛出銅山灣,消失在遠方。
上一次海盜聯軍西進的主要目標是南澳島,是以除拓林水寨及周邊鄉村受到波及外,廣東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失,然而這回有所不同,海盜聯軍傾巢而出,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在廣東沿海各地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南澳副總兵沉志亮再當起縮頭烏龜,同時心裡大罵兩廣總督商周祚,上次海盜進犯,商周祚答應調派中權中部、左部數十艘戰船支援他,令人氣憤的是這老狗見海盜很快離境,其意似不在廣東,所謂援軍頓時沒了音信。如果此刻有援軍在手,說不得要出港與海盜一戰,縱使不敵也要讓朝廷知曉他的勇敢,現今他兵微船寡,只能龜縮港中自保。可以預見事後震怒的朝廷定會抓個替罪羊洩憤,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了。
「他媽的!商周祚,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沉志亮陰沉著臉望著海上密密麻麻、蜂擁入境的海盜船隻,內心鬱鬱地想道。
南澳是一塊硬骨頭,即使啃下來亦會崩掉幾顆牙齒,明顯賠本的買賣海盜不願幹,直接無視南澳,將首個襲擊目標定在拓林水寨。
拓林水寨曾被海盜攻破過一次,而今人船皆乏,諸盜勢如破竹突入灣內,輕輕一擊便再次將其攻陷。不久之後,大批海盜順勢南下,如同蝗蟲過境般橫掃潮州沿岸,見船劫船,見人擄人。
數日之後局勢漸漸有脫離盟主鄭芝龍掌控的趨勢,週三老、鍾彬、劉三老等人被接連取得的成果沖昏了頭腦,竟聯合起來駕船殺進韓江三角洲,並沿北溪水北上,深入廣東腹地上百里圍攻揭陽,需知揭陽不是鄉村、不是市鎮,而是縣城。揭陽知縣馮元飆督率鄉兵出城拒鬥,雙方於野外廝殺整整三晝夜,發覺官兵越打越多,勝利無望,週三老等人燒了一座村莊洩憤,之後趁夜乘船突圍。可能是損兵折將卻獲利甚微,週三老、鍾彬、劉三老心中一口惡氣難出,回程時又盯上了潮陽縣城,此戰當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被潮陽知縣陳國紀、參將張應乾聯得大敗。
縣城是那麼好打的嗎?黃辰暗笑幾人不自量力。多虧他們沒有打下縣城的實力,不然內地縣城失陷,對廣東乃至兩廣無異於十二級颱風過境,到時他們面對的就不是眼下這丁點人馬,而是兩廣以數百計的戰船,以數萬計的陸軍,福建總兵俞咨皋亦再難穩坐中左,定會受到朝廷壓力驅兵入粵參與圍剿。海盜聯盟或許很強大,卻不足以對抗三省之力。
連日來海盜肆虐潮州府,兩攻縣城,使得廣東大震,惠州府等地官兵受命東進往援,鄭芝龍等的就是這一刻,即刻率艦隊向西,攻破惠州府碣石衛,焚燬、俘獲兵船達三十餘隻,擊殺把總葉台蓋,守備胡其高等狼狽遁逃,一時間潮、惠二府同時告急,局勢之糜爛更甚於福建。
轉眼碣石已經陷落三日之久,海盜聯軍入侵廣東亦有近半個月時間,官府固然在陸地上佔有極大優勢,然而在海上依然無法調集足以對抗海盜聯軍的力量,由此臨海的碣石衛官兵倉促間難以奪回,碣石便成了海盜聯盟在廣東的臨時大本營。
「要我說你還是放棄,大好年華何必浪費在這上面,學佛沒前途的。」黃辰突然對捧著佛經默誦的光頭少年道。
對於從小寄身緇流,為學佛家真傳不惜以身犯險、外出求學的少年來說,黃辰之言是何等的唐突與無禮。張雲龍面色猛地一沉,不過礙於雙方身份,他並未出口反駁。
張若仲抬起頭看了看張雲龍,又看了看黃辰,一臉淡然,之久黃辰的話引起了他不小的興趣:「不是我小看佛教,佛教在其發源地都快滅絕了,你說它有甚麼前途?」
「佛教起源於印……天竺、天竺知道?而今天竺是阿拉伯……大食教和印教的天下,佛教早就名存實亡了。」前世黃辰對宗教方面不甚關注,但勝在網絡信息量龐大,多少接觸過一些,知道印自印教雄起後,佛教一路悲劇到底,都快亡教絕種了。
「……」張雲龍很想質問黃辰為何如此敵視、誹謗佛教,可見黃辰言辭鑿鑿的樣子,內心不由升起幾分疑悶:難道對方說的不是謊話?佛教在印真的滅亡了?張雲龍心思一轉,面色恢復幾分,說道:「縱然大首領你所言屬實,佛門泯於天竺,可我大明佛道大昌……」
黃辰為了打擊張雲龍向佛之心,直接打斷其話,口氣咄咄逼人道:「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都守不住,如無根浮萍,又豈能奢望在大明長久?」
張雲龍默然。
張若仲突然插口道:「佛門進入中土已有千餘載,儒釋道業已合一,非無根浮萍……」
其一番話令得張雲龍有豁然開朗之感,而黃辰則幽幽地斜了張若仲一眼。近來他想人才都快想瘋了,張雲龍年紀是小了點,但其根基厚實,有文化、通武藝,正是值得大力培養的人才,眼看有機會說服對方放棄學佛,偏偏張若仲跳出來作祟,一句話就讓他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
一見黃辰神色,張若仲意識到自己似乎壞了對方的好事,微感歉意的一笑,重新埋首書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