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老綿羊和尹牲口從裡屋走出來,老棉羊道:「老尹!你先回去,我先收收帳,馬上把錢給你送去。」尹牲口道:「管!管!凡事你擔待。咱這麼多年的交情,一提要帳我都不好意思,這回實在是磨不開彎了,才來到你這裡張嘴。你忙著,我走了。」說著拱拱手,抄手縮脖踏雪匆匆離去。老綿羊回過頭來問道:「拴住!剛才你跟誰說話?」趙拴住回答道:「還有誰?是沈塘的沈立寶。」老綿羊紫漲著臉,破口大罵道:「我當是誰呢,是立寶這個狗日的呀!欠著一屁股兩肋巴的帳不還,充得像個人似的,還有臉朝這裡跑?你該攔住他,我好好熊他幾句。」趙拴住苦笑道:「熊他又治啥?他是:」帳多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啥事都論」堆「了。就是跟他要,恐怕也要不來。你把他當豬賣了,就他那身賊肉,說不定還能值幾個錢!」老綿羊道:「我也沒指望能要回來,這樣的人能躲就躲,以後啥也別賒給他了!這個狗日的,到處騙吃騙喝,窮得穿不上褲子,跟他走得近乎,還有咱的便宜占嗎?」趙拴住應道:「管!下回他就是說得天花亂墜,就是把他妹妹沈桂花送給我白睡一回,我也不賒帳給他了。」老綿羊埋怨道:「光說」管「!你是耳旁風,就是記不住!也不是我說你,清起來你該賒給他那瓶酒嗎?」趙拴住叫起撞天屈來,爭辯道:「這可是天地良心!明明是他趁我沒看見搶走的。我攆了他幾步,這狗日的跑得比兔子他爹還快!沒**法子,我只能記上帳罷了。」兩人正說著,從外面走進一個人來。老綿羊一看,卻是表哥沈利司!
老綿羊見他臉上傷痕纍纍,而且眼眶青紫,驚問道:「大哥!你臉上是咋治的?」沈利司懊惱道:「別提了,說起來忒丟人:走夜路碰上鬼打牆了。」老綿羊目瞪口呆,接著問道:「有這種事?真是鬼打牆嗎?是啥時候?在啥地方呀?」沈利司道:「就是鄭智強全家出事的那天夜裡,我幫完忙回家的路上。」老綿羊眼神遊移不定,「哦」了一聲。
老綿羊道:「大哥!你還沒吃晌午飯!」沈利司道:「吃罷了。」老綿羊笑道:「你可不能做假,做假可餓你。」沈利司也笑道:「你說的這是啥話呀?到別人家做假,到老表你這裡我還能做假嗎?是真吃罷飯了。」老綿羊道:「大哥!我知道你的脾氣,你是無事不拜佛!冷呵的天,大老遠地跑來,找我肯定有事!」沈利司道:「說有事也有事,說沒事也沒事。」老綿羊詫異道:「你這是說的啥話呀?有事就是有事,沒事就是沒事。平時你說話才爽快,今天這是咋回事呢?嘴裡半截肚子裡半截的?」沈利司道:「說有事呢,還真有點事,就是你表嫂剛生了孩子,女人坐月子得喝紅糖荼,我也沒地方買去。你路子寬,我想托你給買二斤紅糖;說沒事嘛,唉!不就是好長時間沒見你了,找你拉拉呱呀!」老綿羊笑道:「生個胖小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就是二斤紅糖嗎?你把這也當成大事了,這事就包在兄弟我身上了。」沈利司道:「還是老表有本事,那我先把錢給你留下?」老綿羊道:「那你慌得啥呀?沒錢表嫂就不喝紅糖了?我給你墊上!就算我給表侄買的,我這當表叔的不應該呀!」沈利司道:「這那能呢!你的錢也不是拾來的!你能給買到紅糠,我就感激得知不道說啥好了,不能叫你花錢。」說著掏出錢來,遞給老綿羊!老綿羊推讓了一番,見他執意要給,便不再客氣,接過錢裝進了腰包,道:「那行,我就把錢接過來了。過會我就去王寨買糖,捱黑就給你送去。」沈利司道:「你忒忙,還是我過來拿。」
又閒扯了半晌,沈利司漫不經心地問道:「昨天我到閻陳莊找你,看到邵家有一個矮胖的年輕人,好像不認得,他是誰呀?以前我去閻陳莊,你們那裡的人我都眼熟,這個人卻從來沒見過,他是新來的長工?還是邵東家的親戚?」老綿羊道:「哦!你是說粗眉大眼的那個?他叫馮劍!剛來了沒幾天。」沈利司自語道:「馮劍?」老綿羊對趙拴住吩咐道:「這一陣子沒客,你把火壓上!」趙拴住應了一聲,轉身去了。老綿羊對沈利司附耳低聲道:「你還記得年前邵東家上吊死了的那個小老婆馮秀英嗎?」沈利司點點頭,驚疑道:「知道呀!」老綿羊笑道:「馮劍就是馮秀英的親兄弟!」沈利司道:「不是說當時賠給馮家二十畝好地,這事不就完了嗎?他家的人咋又找上門來了?」老綿羊道:「不是他家找來的,亂子早就完了。可這回邵東家出老殯,又給馮家報了喪,馮家是來燒紙的。聽說這是新太太的主意,就連把他留下來,也是太太的主意,我也摸不清這裡頭的彎彎。」沈利司道:「邵東家就這麼聽新太太的?」老綿羊脫口而出:「新太太的來頭可不小……」語出即知失言,緘口不說了。
沈利司試探道:「我可聽說吳壩鄭家的這場火是那個馮劍放的。」老綿羊一嚇,警覺地注視了他半晌,才囁嚅道:「胡扯!你這是聽誰說的?」沈利司打了個哈哈,道:「我也是聽別人瞎叨叨,你可不能往外亂傳喲!」老綿羊眼珠骨碌碌一轉,自語道:「難道真的是他?」沈利司追問道:「是誰呀?」老綿羊眉頭一皺,不耐煩道:「表哥!你沒事扯這些老婆舌頭幹啥?扯這些事有你啥好處?弄不好會惹來殺身之禍的。」沈利司知他說得不假,欲速則不達,生怕露出馬腳來,反倒不好,也不敢再追問了。兩人又對坐了一陣,沈利司見老綿羊心事重重,心不在焉,便藉故告辭,道:「老表!你先忙,我去看看俺舅、俺妗子!」老綿羊道:「晚飯在我這裡吃!」沈利司道:「不了!我看罷俺舅、俺妗子就直接回家了,免得天黑再碰上鬼打牆。有了那一回,我還不記一輩子嗎?以後說啥也不敢再走夜路了。」
沈利司到了舅舅家裡!聽說添了一個大胖小子,舅舅公母倆都很高興。沈利司坐下寒暄了一陣,便告辭了。從姜家集出來,沈利司卻沒回家,而是徑直來到吳壩,找到正焦急等待的鄭智生!鄭智生望穿雙眼,見他終於來了,忙把他讓進屋裡。剛剛坐下,鄭智生就迫不急待地道:「盼星星盼月亮,我可把你給盼來了。利司哥!快點給我說,你臉上的傷到底是咋回事?」沈利司面露懼色,後怕道:「那天夜裡從你家出來,走在半道上我被人劫了。這人還奇怪,不要錢不要物,卻打得我鼻青臉腫。還說:要是再聽到我說女人的壞話,就打死我。」鄭智生詫異道:「這個人是誰?」沈利司心有餘悸,惴惴道:「知道是誰就好了!挨了一頓揍,還知不道是誰打的,真他娘的窩囊透頂。」鄭智生問道:「要是白天碰到這人,你是不是還能認得?」沈利司搖搖頭道:「挨打的時候,我還敢睜眼看她嗎?不過,這是個年輕女人!」鄭智生大為驚訝,奇道:「你說啥?是個女的?」沈利司微微紅了臉,自嘲道:「唉!為啥說該咱丟人獻眼呢!一個大老爺們叫個女人揍了一頓!叫人揍了一頓還不能說,你說窩囊不窩囊?這個女人肯定會些功夫!要不,咋這麼厲害呀?我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人家問我咋受的傷,我咋說呀?我只能說是碰上鬼打牆了。」鄭智生自言自語道:「那天夜裡我從閻陳莊回來,碰見的在那個墳墓前痛哭的也是個女人呀!」沈利司恍然大悟,道:「你是說:和打我的那個女人!可能是同一個人?」鄭智生肯定道:「我看,夠成!」沈利司沉思了一陣,問道:「這幾天你查了沒有?鄰近出現外地女人了嗎?」鄭智生搖搖頭道:「我也打聽了,也跑了幾個莊子,沒有這樣的女人!」沈利司歎息道:「這樣的人都有心機,人家不會輕易叫你查出來的。」鄭智生道:「也是!利司哥!你找過老綿羊了嗎?」沈利司道:「我來就是給你說這件事的。」鄭智生急切地問道:「咋樣呀?」
沈利司臉色凝重,道:「今天我找到老綿羊了。老綿羊這會給邵盼頭當差,我倆雖說是姑舅老表,這事我也不能直接問他,直接問一下子就穿襠了。我先是說我媳婦生孩子托他買二斤紅糖,後來才裝著不經意扯到這事。他說:那個矮胖子叫馮劍,是年前邵盼頭上吊死了的小老婆馮秀英的兄弟!前幾天邵家出殯來燒紙,留下沒走。再細我也不好問了。」鄭智生失望道:「就這些嗎?」沈利司笑道:「這些還不中嗎?臨了老綿羊倒說了一句奇怪的話。」鄭智生急切地問道:「說的是啥話呀?」沈利司道:「我故意露了一句,說是有人懷疑是馮劍在你智強哥家放的那把火。他說:」難道真的是他「?」鄭智生驚呆了,喃喃自語道:「」難道真的是他「?這話是啥意思?利司哥!這句話耐人尋味,話裡有話。」沈利司道:「是呀!當時我也覺得奇怪,猜測老綿羊肯定知道這裡頭的內情,或者說老綿羊也認為是這個馮劍干的。」鄭智生恨得咬牙切齒,罵道:「當初我就看出他不是個好東西!既然老綿羊也懷疑是他,這事就有成了。一家六條活生生的性命,這個狗日的東西!他的心咋這樣狠呢!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報。這仇要是不報,我以後咋在人前做人啊?」沈利司勸道:「你也不能胡來,別仇沒報成,把你這百十斤也搭進去,多不值呀?得有個計劃!你準備咋干呢?」
鄭智生兩眼噴出怒火,啜泣道:「這事我想好了,我得先想辦法混進邵家去,再尋找機會報仇,宰了邵盼頭和這個姓馮的。姓馮的又胖又壯,硬拚我是打不過他,只能來個冷不防。報了仇我也不在家蹲了,我跑去當兵。我看透了,這年月誰的皮錘大誰是哥,沒槍桿子不中。在軍隊裡混上幾年,時運不好,挨槍子打死算了;要是時運好,說不定我也能混個一官半職,拉起支隊伍來,看誰還敢欺負咱們?」沈利司囑咐道:「你可要小心點呀!不能急於求成,凡事得沉住氣,心急喝不了熱糊塗,先保住自家的百十斤再說。」鄭智生道:「那是!我也不是三生四歲的小孩了。」沈利司喟歎道:「事已如此,我也不多說了。兄弟!只要你需要我幫忙,吱一聲。」鄭智生道:「管!眼下就有一件事求你幫忙。」沈利司道:「啥事?你只管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鄭智生道:「這事你肯定能辦。聽說老綿羊在邵盼頭跟前很吃香,你能不能叫他在邵盼頭那兒給我求個情,我也去邵家當差。只有混進邵家,才能見機行事。要不,這仇知不道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報呢!」沈利司站起身來,爽快道:「行,這不就是張下嘴的事嗎?我這就去姜家集找他。」鄭智生道:「」有錢能叫鬼推磨「!我哥的家雖說被燒了,但還有些燒不了的,我搗騰著賣了,湊乎幾個錢,在老綿羊哪兒上上面子!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沈利司道:「就這麼說!你先張羅著操兌錢,我這就去表弟那兒透透氣,看看有沒有可能,省得瞎花錢,辦不成事。」
老綿羊送走表哥,正值半下午,酒鋪中無有客來,趙拴住也進裡屋睡覺去了。老綿羊無聊,獨自坐在酒鋪子裡發愣。這當兒,突然眼前一暗,一人走了進來。老綿羊抬頭一看,表哥沈利司又來了。他不覺心裡起疑:表哥這是咋啦!以往半年難得一見,今天一日跑兩趟,他不可能只是托我買紅糠。有錢啥買不來?紅糠非托我買呀!肯定還有別的事!還是真想在我這裡蹭頓飯吃?老綿羊起身招呼道:「表哥!又溜來了?紅糖我還沒去買呢!」沈利司道:「不忙。閒著沒事,我是瞎轉悠。」老綿羊虛讓道:「閒坐著也乾巴?我抓盤羅生仁,咱弟兄倆喝兩盅?」沈利司道:「喝啥呀?你又不是知不道,我不是個盛酒的傢伙。」老綿羊道:「那我給你倒碗熱荼?」沈利司搖頭道:「荼也不喝,倒是想托你辦點事。」老綿羊嘲諷道:「大哥!不就是二斤紅糖嗎?啥托不托的。」沈利司道:「紅糖早一天晚一天的不要緊,我還有別的事求你。」老綿羊詫異道:「有啥事你說!我早猜出你有事找我!還弄得鬼鬼機機的。」沈利司道:「不是我的事,是別人找我托你辦事。表弟有本事了,連我這個表哥也跟著沾光!以前我走在大街上誰理咱呀!這會只要一出門,街坊鄰居見了都陪笑臉,趕集就有人指著我對人家說:」這個人就是老綿羊的表哥!「說實話,你給表哥掙足了臉了。」
老綿羊哭笑不得,尷尬道:「大哥!這是誇我還是嗤我?你今天是咋啦?進門就給我戴這麼一頂大帽子?你到底叫我給啥人辦事呀?鬼鬼機機、神神叨叨的。」沈利司笑道:「你可別多心,我跟你鬧著玩的。我托你辦的這事不難,吳壩的鄭智生你認得嗎?」老綿羊眼珠一轉,輕輕道:「認得呀!多說有二里地,還能不認得他呀?他不就是鄭智強的叔伯兄弟嗎?」沈利司點頭道:「是他!一點不假。」老綿羊道:「弄了半天,你還轉這麼大的彎子,原來是他托你辦事?他想辦啥事呀?」沈利司道:「他家過得不多寬裕,他想在邵東家那兒謀個差事幹,不為掙錢,只圖個肚子圓。」老綿羊冷笑一聲:「他想幹啥呀?謀個差事幹?恐怕另有目的?我可聽說他懷疑鄭智強家的那把火是邵東家指使人放的。」沈利司心裡「格登」一下,禁不住微微色變,驚出一身冷汗來,辯解道:「這是誰瞎胡扯?誰這麼沒好心眼?我不信人家鄭智生會說這種話。這不是操人嗎?你這是聽誰說的?」老綿羊不屑道:「還誰說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晌午還說過呢!」沈利司否認道:「你瞎**扯些啥呀?我是這麼說的嗎?」老綿羊睥睨道:「哼!說不說是他的事!邵東家還怕他說?別說沒幹,就是邵東家干了,他鄭智生能把人家邵東家咋樣?」沈利司道:「咱說這些幹啥?殺人越貨的事,咱一個平頭百姓,還是少談。」老綿羊冷笑道:「這個鄭智生也是自不量力。表哥!不是我傷你的面子,咱在邵家也不過是個打下雜的,姓鄭的真想去邵家當差,這事得去找人家范清宇!范管家說話,在東家面前有份量。」沈利司嗔怪道:「找范管家!還用來托你?」
說曹操,曹操到,范管家一步跨進酒鋪,接言道:「你們說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這事也趕得巧,邵東家正叫我找幾個護家的家丁呢,既然他想去,那就去!這點事我還能作主。趕明一大早,叫他去東家那兒報個名,我在名冊上寫上他的名字,收下他了。」沈利司頗感到意外,真是正說挨餓,天上便掉菜窩窩。沈利司雖覺此事順利得叫人難已相信,還是驚喜萬分,感激道:「范管家!那我替鄭智生在這裡謝謝您了!您真是」臨睡送枕頭,專往人心裡做事「!范管家!改天叫鄭智生擺桌酒席,好好請請您!」范管家客氣道:「算了,他家過得也不容易,有你這一說就管,我心領啦!」沈利司陪笑道:「話可不能這麼說,該他花的,叫他花點錢,他心裡舒坦。再說,以後不少給你們添麻煩。」說完,拱拱手,歡天喜地、匆匆忙忙地走了。
沈利司前腳出門,老綿羊便問道:「范管家!你真把他收下?」范管家瞪眼道:「那還能有假嗎?」老綿羊道:「總得先問問邵東家!」范管家道:「這就是太太吩咐的。大清起來,太太就把我喊去,叫再雇一個家丁,而且指名道姓叫雇鄭智生!我也覺得奇怪,弄不清為啥非雇他不中呢?又不敢問。鄭智生我又不熟悉。再說,前幾天鄭家的那把火,不知咋走露了消息,我倒是聽傳言說鄭智生對人講懷疑那把火是邵東家支派人放的。就這茬口不好,我正掂算著咋去找他呢,還怕他不願意來。到這裡就是找你想想辦法,沒想到這鄭智生倒托人想進邵家當家丁,這不是巧了嗎?」老綿羊問道:「真是太太指名道姓叫雇鄭智生的?」范管家道:「是呀!我也蒙在鼓裡,知不道太太葫蘆裡裝的是啥藥,咋突然雇起人來了?而且非雇他不行。是不是太太另有別的打算?」老綿羊欲言又止。范管家問道:「我倒想問問你,你表哥跟鄭智生是啥關係呀?」老綿羊道:「沒聽說有啥關係!前幾天我表嫂生孩子難產,娘倆差一點沒丟性命,最後把鄭智強請去接的生,忙乎了一夜,母子平安。為這事我表哥挺感激鄭家的,出殯那天他幫了一整天的忙,半夜才走,又碰上鬼打牆了,摔得血頭血臉。要是有關係,也就是這一層關係,反正不是親戚。」范管家點點頭,斥責道:「這幾天機靈點,東家受了傷,心裡不痛快,少不了拿下人出氣。你也別再賣老油條了,每天點個卯就走,不少人有意見,這差你還當不當呢?狗日的東西!整天你就躲在你這個酒鋪子裡,你是當差還是開酒鋪?別覺得東家寵著你,你就賣老油條。要干就好好的幹,不願幹我另外找人!真到了勁上,在邵東家跟前我還能當這個家。」說罷,倒背著手氣昂昂地走了。老綿羊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這個老小舅子今天吃槍藥了?這是唱的那一出呢?來這裡把我熊了一頓。」
沈利司來到吳壩與鄭智生見了面。鄭智生問道:「見到老綿羊了嗎?」沈利司道:「不但見到了老綿羊!還見到了邵家的管家范清字!不但見了范清字!還把你進邵家當差的事給辦成了。」鄭智生心裡「格登」一下,尋思:「這麼順利呀?」忐忑不安,遲疑道:「也忒順當了,這裡頭沒有啥道道?」沈利司也疑慮重重,惴惴道:「就是呀!順利得叫人不相信。智生!我也不是埋怨你,你年齡也不小了,咋嘴上就沒個把門的?懷疑是馮劍放火這事能隨隨便便給人說嗎?我一提你想去邵家當差這事,老綿羊就沖了我一句,意思是說你進邵家沒安好心!這不,話還沒落地,范清宇就一步跨進來,當場就答應你去邵家當差,還說邵盼頭正叫他找人呢!智生!我咋覺得這裡面有鬼,邵家做事你不是知不道,他們是不是有了察覺?要把你哄進他家裡,他就有辦法拾掇你了,你去了恐怕凶多吉少。你堂哥一家屍骨未寒,再搭上你一條命,咱也忒不值了。」鄭智生幽幽道:「利司哥!你就別勸了。我知道你這是替我著想,為了報這血海深仇,就是火坑,我也得跳。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利司無奈道:「你真是擰勁頭,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你去,可要多加小心!平時少說話,多做事,記住:禍從口出!」鄭智生用力點點頭,應道:「嗯!」
翌日東方發白,鄭智生早早起來,穿著整齊,捨近求遠,先到王寨集叫開鐵匠鋪的門,賣了一把鋒利的剔骨尖刀藏在身上,然後來到閻陳莊邵家。這時天才剛亮,邵家還沒開門。鄭智生坐在大門口台階上,等開了門,進去拜見了范管家。范管家徑直把他領到邵盼頭屋裡。此時邵盼頭紮傷未癒,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簡單問了幾句,便不言語了。倒是他那位漂亮的太太慧雲,一雙勾人心魄的美目上下直打量他,看得他臉上燥熱,心旌蕩漾。慧雲見他緊張,衝他一笑,朱唇輕啟,露出兩排雪白整潔的牙齒,向范管家吩咐道:「馮劍也來了幾天了,天天瞎逛,叫鄭智生跟馮劍擱夥計!有啥差事,你指派他倆一起幹。」說著,意味深長地察看鄭智生的反映。鄭智生心裡一陣狂喜,臉上隱約露出笑容。慧雲的嘴角里也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范管家把鄭智生領到馮劍屋裡,馮劍剛剛起床。范管家陪笑道:「太太吩咐,說少爺來了幾天了,叫指派你做點事。想著少爺年輕,又招來一個新人給你做伴,這個就是新招來的鄭智生!他年齡和你差不多,以後做事,你就跟鄭智生擱夥計。」又對鄭智生道:「這個是馮少爺!」馮劍天天無事,邵家的院落各個旮旯牆角早已被他察看精熟,孫倩靚姐妹卻像是從人間蒸發,杳無音信。他也試著找家丁們打聽,家丁們都守口如瓶,啥也問不出來。慧雲見了他,依舊親熱得叫他覺得不舒服,還時不時地打聽啥「康主任」的消息,這使他感到莫名其妙。雖說他不認識這個「康主任」!但他隱隱約約察覺到這個「康主任」與他之間似乎有著某種瓜葛,這種他不知道的某種瓜葛才使慧雲、邵盼頭等對他極為客氣。他也從慧雲的眼神裡看出一些奇怪的東西,雖然這東西一閃而過,還是叫他心神不安、心驚肉跳。馮劍幾次動過刺殺邵盼頭父子的念頭,可邵家嚴密的防範和慧雲那雙攝人魂魄的眼睛,卻使他不敢輕舉妄動。在邵家雖說吃喝不愁,馮劍卻感到步步涉險,處處充滿殺機,過得疙疾瘩瘩,日夜煩燥不安。此時,馮劍見了鄭智生,早已喜出望外,加上在鄭智強的診所裡曾有過一面之識,也算是熟人,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意思。馮劍上前拉著鄭智生的手,熱乎得不得了。鄭智生卻不冷不熱,隨口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