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早上起來,先找了小全哥跟紫萱到書房裡說話,到了早飯時,三個孩子在一處已是有說有笑,狄希陳跟素姐旁觀,都放下心來。緊接著二房裡那三位送禮來,素姐忙著打發賞錢、回禮。狄希陳趁機叫柳榮來富來貴和狄九強到前邊東邊小院說話,因他家前門一向不開,因此前邊倒比後邊安靜。
狄希陳仔細回憶從前不多的那點種田的知識,只說是從書本裡看來的,盡量文縐縐的說給他們聽。聽說豬屎雞屎發酵了還可以餵魚,四個人已是目瞪口呆,狄希陳說了半日他們都說不信,必是書上哄人的。
狄希陳急的沒法,問他們:「狗吃屎對不對?」
四人點頭。
狄希陳又問:「蠶沙是藥材,蠶沙是蠶屎對不對?」
四人再點頭。
狄希陳又問:「藥是給人吃的對不對?」
四人三點頭。
狄希陳笑道:「蠶屎人是能吃的,對不對?」
來富來貴先點頭後搖頭再點頭。柳榮先搖頭再點頭。狄九強一直點頭。
狄希陳問狄九強:「你為什麼總點頭?」
狄九強笑道:「俺娘從前養蠶,蠶沙能賣不少錢呢。人要不能吃,藥鋪子為什麼樣花錢收它?」
狄希陳笑道:「你們看。狗能吃地,人不能吃。可是蠶沙人能吃的。那為什麼魚就不能吃豬屎呢?」
四個人叫狄希陳繞的頭發暈,狄九強結結巴巴道:「豬屎都來都是上地的。」
狄希陳看那三個人露出贊同的表情,恨不能把他們四個打包穿越回新中國參加農科所的培訓班,發彪道:「我說魚能吃就能吃。就照我說的做。」
看四個人不停的點頭,狄希陳覺得,偶爾做個不講理地惡霸地主也挺好。
狄希陳拿了紙筆畫出豬圈的樣子給給他們看,解釋道:「豬圈的地下做成斜一點的。裡邊高外邊低。門口還要挖條溝,引到地勢低點的地方做個池子,上邊加個頂。」
來富點頭道:「俺明白了,地下裡高外低,裡邊不積水。只是那地還要鋪磚才使得。」
狄希陳大鬆一口氣道:「不錯,四壁拿泥壘牆。只地下鋪磚。先蓋十間罷。那邊不要全種樹,留些空地出來。」
柳榮忙道:「俺們家山多,種樹是大事,過了年種樹,只怕就要請好些人手。就是買樹苗也要好些錢呢。」
來貴取了筆笑道:「老爺說說都要種些什麼樹,俺記下來,正月裡先跟幾個花兒匠打招呼。」
狄希陳笑道:「定額的是桑樹,大頭是竹子,這兩樣都好辦。後莊正房院裡種幾十棵桂花,還有些香花兒。什麼臘梅子菋莉玫瑰之類多買些。莊門口種一圈兒香樟,莊邊地池塘左右都種上桃杏李梨。別的板栗棗子柿子都常見,回頭你到莊上四處都看過了。點了樹坑照數買來就是。叫人家一批一批的送來,咱們慢慢兒種,不然開春也找不到那許多人手。」
來貴小心將紙收好,笑道:「俺想著,四圍的山包,跟人家的田也近,不如留著原來的那些雜樹罷,一來省得買柴燒。二來路不好走也不招小毛賊。」
柳榮笑道:「養狗呢,俺們多養幾隻大狗。」
狄希陳想起家裡那條肥得跟驢一樣的黑狗。笑道:「休喂得像小黑那般,賊見了都掂記。」
來貴想到那頭黑狗,有幾次都看到秋香去摸狗頭,逗狗玩兒,就有些走神。來富推他道:「聽著些兒,老爺還有話說。」
狄希陳笑道:「俺舊年在京裡,聽說臘月裡就有梅花、牡丹賣,不知道府裡有沒有?」
來貴笑道:「有,怎麼沒有?就是貴的出奇。有錢人家過年擺幾盆好看,其實活不長。花兒匠都叫那個是唐花,老爺要,俺回頭就去買幾盆來。」
狄希陳問道:「他們種菜不種?」
柳榮搖頭道:「一斤菜才幾個錢?那樣的一盆花總要好一二兩銀子,誰肯拿那大本錢種菜?」
狄希陳笑道:「我卻想種菜呢,」指了窗上的玻璃道:「橫豎咱們家這個也花不了多少錢,我想著用它來搭間屋子,種些瓜菜。」
來富道:「這個新鮮,雖然不如賣花兒賺錢,也比大冬天總吃鹼瓜醃籮卜強。想必酒樓飯莊也肯來買。」
狄希陳取了幾片碎玻璃,搭出樣子道:「就是這樣,一人高地人字棚,朝南那邊全用玻璃。那三牆壘半人高。」
來富想了半天道:「玻璃只做五寸見方大小,牆拿木框框起,屋頂的用木框,只怕容易爛。」
柳榮笑道:「這個不妨,下雨拿油布蓋上就是。這樣小塊,碎了也容易換。」
來富點頭笑道:「說地也是,新莊上那幾個木匠可派上用場了。」
狄希陳笑道:「明先在這東園裡修兩個棚,種些什麼玩玩,若能成,再到莊子修,不然人家看我拿玻璃搭棚玩,必要背後罵我敗家。」
狄九強因東園裡要搭棚,又不捨得去新莊,道:「俺還在府裡罷。」
狄希陳笑道:「種菜人人都會的,種蕃薯土豆,只有你拿手。你不去,家裡還有誰會?」
說得狄九強得意洋洋地抬頭挺胸,狄希陳直想在他前胸後背寫上「種田能手」四個大字。
柳榮與來富又說些明年正月墾田翻土種秧,給麥子油菜地澆水施肥等事,議定了管家們地執事,叫專人照管小九的莊子,色色都安排妥當,已是到了中飯時。狄希陳伸了懶腰笑道:「先這樣罷。咱們下個月二十五再議事。散了吃飯去。」
素姐當林天賜是客,正經在上房暖閣擺了桌飯,請他坐了客位,似對大人那麼待他。
天賜再三推辭,狄希陳笑道:「你是客,哪家有讓客人坐下邊的?」
林天賜不肯,與小全哥坐了一處
素姐一邊替他布菜,一邊笑道:「林大人若是知道你在我家,必來尋你的。你回不回去?」
林天賜搖頭道:「俺逃走了,正好趁了後母的心願,哪裡會來尋我。」
狄希陳皺眉道:「過幾年你大了考秀才中舉人,還是要回泰安,不如俺寫封信給令尊,說你在俺家罷。」
林天賜流下淚來,離了席跪下道:「俺爹現在窮了,若是知道俺逃到叔父家,必要跟叔父過不去。俺不要考秀才,在叔父家種地種菜,能養活俺自己。」
素姐看小全哥若有所思,小紫萱兩個眼圈兒都紅了,忙道:「嬸嬸可不能讓你做一輩子農活。」掉了頭對狄希陳道:「你快想個法子,這麼好的孩子,不讀書可惜了。」
狄希陳沉思半晌,方扶起天賜道:「這樣罷,你認了你嬸嬸做姨媽,只說是遠方投親來的。俺們再替你買幾畝地,你在繡江落籍,好不好?」
天賜只會點頭,小全哥是得了狄希陳教訓的,忙推他道:「表哥,快給你姨母姨父磕頭問好。」天賜本是個最機靈不過的孩子,得了小全哥提醒,忙改了口稱姨父姨母。素姐叫他與小全哥紫萱重新見禮,方道:「你是我家外甥,也要另有個名姓才好,你自取個。」
林天賜道:「我隨母姓嚴,還請姨父賜名字。」
狄希陳想了半天。方道:「你經歷也算坎坷,姨父贈你明柏為名,惜白為字,何如?」
林天賜拜謝道:「謝姨父賜名。從此以後俺就是嚴明柏。」
小全哥笑嘻嘻拉他起來道:「爹爹偏心,俺還沒有字呢。」
小紫萱也道:「俺又沒有名又沒有字,俺也要爹爹給俺取名。」
狄希陳道:「也罷,也罷,如今也不行冠禮。索性替你們取了也罷,你們表哥是要愛惜自己,要清清白白做人。你們兩個也要愛惜自己,一個叫惜黑,一個叫惜紅罷?」
嚴明柏還在發愣,小全哥卻知道自家地爹又在開玩笑了。笑道:「爹爹又取笑俺們。娘替俺們取。」
素姐笑道:「明柏,其實你姨父是個愛玩愛笑的人,休要當真。」嗔狄希陳道:「快替孩子們取罷,正經些。」
狄希陳笑道:「其實早就有了,小全哥大名賢齊,字改之罷。見賢思齊,有錯就改。紫萱讓你娘取罷。」
素姐笑道:「你妹妹叫寶齡,你叫玉齡可使得?」小紫萱念了幾遍,道:「還不如紫萱呢,俺不換了。」狄希陳跟素姐都微笑。小全哥習以為常,只嚴明柏記在心裡。這個家裡大小姐紫萱最大。
素姐忙忙的打發孩子們吃完了飯,召集所有家人來。道:「俺娘家一個妹子將她兒子送來寄養,叫嚴明柏,大家記住了,他是咱家客,不許照你們平常待小全哥小紫萱那樣隨便,明白沒有?」
小桌子小板凳心領神會,這是怕林家知道要回兒子,林少爺回了家必無活路。搶著大聲答應了,上來給表少爺請安。嚴明柏紅著臉還了半禮。其餘家人只當真是素姐外甥。素姐就將他安置在小全哥西屋裡。另叫了夏荷吩咐她些話,夏荷待嚴明柏就不似小全哥那樣隨便。林天賜雖然有滿肚子的委曲,當不得素姐跟狄希陳待他如子侄,小全哥跟小紫萱又不似他兩個妹妹。雖然只住了兩三天,如同在春風裡一般,雖然還瘦,臉上也有了些許紅色,常常帶著笑,偶爾小紫萱招惹一下他,他也會笑嘻嘻還手。
狄家因有熱孝,並不過年,只三十晚上守夜,狄希陳與素姐帶著孩子們跟丫頭們在暖閣裡下圍棋,猜謎語,背唐詩。奶媽早抱了小妞妞守不得夜,早早去睡了。到了四更女孩子們都散去,小全哥三個倒在炕上睡著了,素姐取了被子替他們蓋上,只聽得林天賜夢中叫娘,素姐想起自己與母親相依為命,如今是再也回不去了,格外的憐他,輕輕拍著他道:「娘在這裡,你睡罷。」
狄希陳也叫這個孩子勾得心酸,從背後摟著素姐流淚道:「我也想爹娘了。」
素姐轉頭,也是滿面淚痕,強笑道:「昨日種種,似水無痕。」
林天賜本來睡的不沉,叫素姐拍拍,以為他娘來托夢,突然素姐停了手說話,睡夢裡著急,叫了兩聲:「娘,不要走。」已是驚醒。
素姐擦了淚跟狄希陳分開,笑著又去拍他道:「娘在這裡呢,你快睡罷。娘不走。」
林天賜輕聲喚素姐一聲娘,素姐應了,他心中一鬆,復又沉沉睡去。從此以後,林天賜改名嚴明柏,跟著小全哥跟小紫萱都叫素姐娘親,暫且不提。
狄希陳有些吃味,待嚴明柏睡著了,抱了女兒回房。跟素姐撒嬌道:「今兒拾一個孩子,明兒拾一個孩子,都跟你親。不行,明兒我丟了你去拾我回來。」
素姐笑道:「我是賢妻良母的標本,他跟小九都是從小沒娘的苦命孩子,跟我親近些也沒什麼奇怪地。說到底,孩子們是想有家,有媽媽。」
狄希陳不服氣道:「難道家裡能沒有爹爹嗎?」
素姐笑出聲來,道:「人家自己家的爹可不是什麼好東西,要認你做爹,你不也成了壞人了?老老實實當你的五哥哥罷。」
狄希陳還想說話,外邊秋香來請,道:「前邊廳裡家人都已聚齊,還請老爺夫人出去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