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卿瞬時怔住了，然這遲疑只有一瞬，下一刻他已經迎著顧尋下落的方向上前，在離地數尺的地方將顧尋牢牢接在了懷中，兩人摔在路旁的草地之中，滾出幾步遠，等到顧尋睜開眼睛，她已安全地著陸——多虧了身下的易卿做肉墊。
易卿懶懶地看著懷中的顧尋，輕嗅她的頭髮，道，「顧公子身體真是大好了，從那麼高的樹上，也敢就這麼跳下來。」
顧尋一笑，翻了個身，仰面躺在草地上，側頭去看一旁的易卿，「嗯，可不是。」
易卿仰面而笑，胸腔因為方纔的跳躍而起伏，他將手枕在腦下，長歎一口氣又閉起了眼睛。「從前的事情，你一星半點也記不起來了嗎？」
顧尋輕輕搖頭。
「楊家和顧家是世交。」易卿輕聲道。「所以我們很早就認識了。」
顧尋微微一怔，目光疑惑，「可是，你大哥和三弟卻好像根本不認識我啊。」
「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見過你，何談認得？」易卿笑著側頭看向顧尋，「你總是呆在屋子裡不出來，你姐姐也不讓你和我們一塊兒。」
顧尋做了個鬼臉，「聽起來真歡樂，我都不知道，我竟還有個姐姐。」
「這你也記不得了？你姐姐顧念靈總逼著我們兄弟倆喊她靈姐姐，明明比我們小。」
顧尋顰眉一笑，「等等，我姐姐比你們小？」
「嗯。」
「那你還喊我尋姐姐？」顧尋又好氣又好笑，「難道我看上去比你老嗎？」
易卿卻忍不住笑起來，他瞥了顧尋一眼，辯解道，「是你讓我喊的啊。有一年爹爹被削去了官職，帶著我們一同去城郊閒居，就在…我想想，就在千花畔附近，你們家不是在那裡還有一處大宅子嗎，我們就是在那裡認識的。」
「哦？那然後呢？」
「那時候你們一家上上下下，全都去了千花畔的宅子避暑。世伯看我們登門拜訪，便索性說讓兩家人住到一塊，全當小聚。我爹娘還有我們兩兄弟便由此一起搬了過去。」易卿頓了頓，補充道，「那時候三弟寄養在別處。」
顧尋仰面躺著，心中卻隨著易卿的言語展開了當年的情形。
易卿繼續說道，「當時連大哥也退了國子監的學，隨我們一同住在那裡。我還記得第一天去你家的時候，我躲在娘的後頭，她牽著我的手一一拜見顧老太爺和幾位世伯，後來就跟著你大哥二哥一起去後院裡玩。」
顧尋出神地聽著易卿的言語，忽然又聽得一個「二哥」出來，便好奇地問，「我二哥？他他是個怎樣的人？」
「嗯，還好吧？」易卿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是你二叔的兒子，可我不太喜歡他，因為他太拘謹，幹什麼事情都要先去問問你二叔，唯恐擔了責任。就不像你大哥那麼有擔當了。」
顧尋一笑，「他叫什麼？」
「顧念澤。」易卿輕聲說，好像不太願意提起這個人似的，「可是你姐姐顧念靈就全然不同，就常常對我們幾個頤指氣使，大概她在娘胎裡就把你二哥的精神頭全給吸走了。」
顧尋側過身，笑得彎了腰，小聲道，「別賣關子，快講重點，我怎麼逼你喊我尋姐姐了？」
易卿眼中掠過一縷笑意，卻擺出一副臭臉，嫌棄地望了望顧尋，「哼，你知道你小時候有多霸道麼。那年初夏，我一個人在你們家院子裡玩，看見水裡金魚很多，就拿了一根竹竿去捅，一不小心就滑進了池子裡，嚇得哇哇大叫。」
「哈哈哈…」顧尋一面笑一面拍著易卿的肩膀，「這不是你活該麼！」
易卿忍住笑意，白了顧尋一眼，繼續說道，「我本來識些水性的，可是當時慌了，完全沒了辦法，在水裡掙扎了半天，眼看就要沉下去了，忽然聽見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說『喂，快握住竿子！』，我定神一看，一個穿著花衣裳的小姑娘站在岸上，個頭小小的，卻握著我方才丟在岸上的竹竿向我伸過來，我伸手握住竿子，腳下蹬著水，漸漸就游回了岸。」
顧尋眉眼彎彎，輕聲笑道，「那小姑娘是我？」
「可不是？」易卿沒好氣地說，「我靠在岸邊，卻怎麼也上不去，就對你說『來拉我一把好不好？』，結果你知道你說什麼？」
顧尋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易卿頓時笑起來，「你說『那你喊我三聲尋姐姐，我就下去拉你。』我泡在水裡沒轍，只好硬著頭皮喊你三聲尋姐姐，你才下來拉我。」
顧尋忍不住歎道，「好淘氣的小丫頭。」
「這還不算完呢，」易卿也翻過身來，與顧尋面對面地躺著，一面笑一面說道，「上岸的時候我一不小心，把岸邊的污泥蹭到了你的花衣服上，你當時就急了，一把甩開我的手，兩隻小眼窩一下就噙滿了淚花花。然後你看看我又看看衣服，轉頭就跑開了，一邊跑還一邊抹眼淚。」
「嗯？」顧尋微微顰眉，臉上卻笑意不減，「我哭什麼？」
易卿伸手拉住了顧尋的衣袖，輕聲道，「你一哭我就慌了，我看你哭著跑了，就趕緊追，可是你根本不理我，一溜煙地就跑進了一個院子裡，那時候有個婦人在院子裡曬書，你飛奔到她懷裡，哭著說第一天穿新衣裳就被弄髒了。」
顧尋一愣，「那是…我娘？」
易卿點點頭，「我當時以為你哭得那麼厲害，是怕你娘會打你，就趕緊衝上去說是我弄髒的。你娘看我渾身濕漉漉的狼狽樣，也不像是欺負你的壞小子，就問你怎麼回事，可你那時候都哭岔氣了，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是嗎…那，然後呢？」
「我把事情說給伯母聽，然後使勁地道歉，伯母聽完就笑了。她把我抱回房裡，給我換了一身衣裳。」
顧尋有些奇怪，「我娘的屋裡怎麼會有適合你穿的衣裳？」
「伯母給我換上的…其實，就是你平時的衣裳。」易卿伸手為顧尋攏了攏青絲，眼中依舊淡淡笑容，「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那件花衣裳你就那麼一件，才第一天穿就給我弄了個小泥手印上去。」
顧尋想笑，聲音卻梗在喉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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