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晚在雲池旁見過易卿之後,便再也沒有看見過他的蹤跡,哪怕是在放了信號簽之後,他也未曾露面。想到那一張莫名出現在桌面上的處方,思前想後,顧尋覺得那也只能是易卿,只怪夜裡自己睡得太沉,絲毫沒有覺察。
她沿著小路往易卿的院子走去,沿路舊葉飄落一地,枝頭新綠濟濟,無比幽靜,易卿的院子亦是如此,偌大一個庭院,竟然了無人跡。
莫非,是在南苑?
顧尋折身而返,南苑有許多僕人仍在打理,卻不見易卿蹤影。顧尋穿梭其中,一不留心就當了僕人們的道,她一個兩手空空的看客在這院中顯得極為顯眼,僕人們不免投去好奇的目光。南苑並不大,顧尋兜了好幾個圈子也不見易卿的影子,只好訕訕而出。
走了這樣長的路,顧尋覺得乏了許多,扶著不知名的幽徑旁一株粗壯的枝幹停了下來,目光一掃便看見附近有一處石椅,便緩步向它走去。
才剛剛坐下來,便覺得有什麼擊中了自己的腦袋,顧尋伸手去探,卻摸著一朵桃花。
她順勢抬頭,卻見枝頭坐著一個少年,他的眉眼在新葉間細碎的陽光中顯得耀眼,顧尋微微瞇起眼睛,一陣風拂過,他的白色衣袖隨之飄動。
那是易卿。
「尋姐姐一中午去了好些地方,可是在找我?」
顧尋起身,仰頭看著他,道,「你下來,我有話和你講。」
易卿一笑,「下去作甚,我接姐姐上來。」
如此說著,他飛越而下,掌著顧尋的背便扶搖而上,不由得她半分掙扎。二人落在一處枝椏間,顧尋雙手緊緊攥著易卿的衣袖,易卿微微一笑,輕聲道,「你看那邊。」
顧尋順著易卿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遠處的雲池在午後的日光之下熠熠生輝,淺綠的湖面泛著粼粼微光,這光澤如同美玉又如星光,金碧交融,美得不似人間。
「美嗎?」
「嗯。」顧尋點點頭,她忽然想起方才易卿的話,轉頭看他,「你怎麼知道我一中午去了好些地方?」
易卿嘴角一提,笑了笑,卻什麼也沒有說。
「哦…你一直跟著我?」
「也沒有一直,你來我院子裡轉了轉又走了,我就跟了出來~結果你又去了南苑,我猜你大概是要找我?」
顧尋挑起眉毛,「知道我找你你還躲什麼?」
「想讓尋姐姐多找一會兒。」易卿淺淺一笑,「姐姐找我有什麼事?」
「剛才我在假山後頭休息,結果聽見有兩個人在那兒竊竊私語,說在南苑的佈置裡做了什麼手腳。」
「哦?」易卿微微顰眉,「是什麼人?」
顧尋搖搖頭,「不知道,那兩人我也不認得。」
易卿眉目略垂,輕聲呢喃,「南苑一直都是我在佈置,用的人也都是府中的舊人,連新人都不允進出,生人就更不可能了。」
「那也許就是府中的舊人要做什麼手腳?」顧尋問道,「不然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地到假山附近商議?」
易卿搖搖頭,「沒理由啊,也許你多心了…不過我會小心的。」
顧尋點點頭,卻見易卿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你笑什麼?」顧尋微微挑眉,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問道,易卿只是搖了搖頭,便扶著一旁的枝椏坐了下來,背枕著主枝,十分愜意地閉上眼睛。顧尋小心地坐在他旁邊,低頭向下看去,已是離地數十尺高。
「我聽說楊夫人快要回來了?」
易卿一笑,「嗯,家母明日一早就能到了。」
顧尋點點頭,伸手挽了挽耳邊的碎發,轉頭看向易卿,「楊夫人是個怎樣的人?」
「是很好很好的人。」易卿輕快地答道,左右晃晃身子,微調了自己的位置,又笑著道,「小時候常常帶我和大哥一同出去玩,從來不像其他官婦一樣逼我們兄弟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顧尋微微一怔,「好開明啊。」
「三弟出生之前,她常常帶我和大哥去街市上買些糕點,還有一些小玩意,也常常被爹抱怨,不過娘從來故我,去私塾之前,都是娘一字一字地教我們兄弟識字。」
顧尋仔細地聽著,一個慈母的形象浮現在眼前,這與康老所描述的那個「精明幹練」的形象千差萬別。
易卿繼續回憶,「不過,我七歲以後開始裝病,請來的大夫都說是先天不足,到了年齡才漸漸顯露出來。母親後來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誤,對我就更加好了。所以我常常覺得對她有愧。」
「那你為什麼還要裝病?」
易卿眨了眨眼睛,自嘲一般地笑笑,「以後你就知道了。」
顧尋眼睛微微瞇了一些,眼中佈滿了疑惑與猜測,易卿目光遙遙地望著遠方,臉上卻是一副沉靜,還有幾分堅決,顧尋從未見他這樣沉默,只是以往見他裝傻賣萌慣了,便覺得此刻的易卿忽然變得有幾分特別,彷彿從前的嬉笑不恭是副刻意為之的面具,而今不肯直言的沉默又是另一副。
於是顧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探上了易卿的臉。
易卿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派茫然地看了看顧尋的姿勢,「你…幹什麼?」
還未等他話音落下,顧尋的拇指與食指就已經夾住了他的臉頰,雙指一用力,易卿便哇哇叫起來,「哎呀哎呀尋姐姐你幹什麼!」
顧尋翻出一對死魚眼,冷冷道,「你剛才裝什麼深沉。」
「疼疼疼疼疼….」
見易卿一副可憐巴巴的摸樣,顧尋忍不住一笑,兩指鬆開,將手縮了回去。易卿伸手揉了揉臉,歎了口氣,「姐姐你怎麼還和以前一樣啊,動不動就動手…」
顧尋眨了眨眼,「和以前一樣~?和以前怎麼一樣?」
易卿白了她一眼,邪邪一笑,還沒等顧尋反應過來,他便步履輕盈地踏著幾枝橫生的木枝下了地,顧尋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這下自己該怎麼下去?
「喂!」顧尋雙眉一豎,「放我下去!」
易卿站在樹下,雙手一攤,無辜地看著顧尋,笑道,「姐姐下來便是了,我又沒把你捆在樹上。」
顧尋深吸一口氣,「你故意的哦。」
易卿站在樹下看著坐在高處的顧尋,忽然覺得時光彷彿倒轉,心中頓時一陣暖潮。枝葉的細碎間隙之中日光傾瀉,顧尋的輪廓染上一層光暈,易卿望著她,望而又望,忽然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顧尋心中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她看著站在樹下幸災樂禍的易卿,抿緊了唇,隨後哼了一聲,雙腳一蹬,便高喊道,「楊恪!我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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