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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百九十五章 文 / 冷月柔情

    暴雨將至,避無可避。

    天下有誰能抗得過昭昭皇權?

    只片刻,麗妃就已想明白。

    歷代對一切早洞若觀火,意在請君入甕。

    要償罪,不過一死而已!

    她戀戀不捨地看著懷裡鈺昊俊俏年輕的臉頰,用力咬著下唇,讓自己更清醒一點,抬起頭,破釜沉舟似的道:「臣妾跟隨皇上近二十年,還有什麼看不透的?不要再逼鈺昊,臣妾全招了就是。恭立的信,是臣妾逼鈺昊偷的,就連恭立,也是臣妾聯絡從前舊故,在天牢裡毒殺的,不但臣妾,連謹妃娘家人也牽連在裡頭。皇上如要細問,如何聯絡,哪些人送毒,哪些人下手,臣妾立即默寫出來。孽是臣妾造的,臣妾一人承擔。只求皇上一件事,鈺昊天性單純,善良懦弱,他確實沒有害人,求皇上……求你這皇上放過他吧!」

    她放下鈺昊,忽然撲到歷代腳下,抱著歷代雙腿大哭。

    歷代一陣感傷。

    天下人都覺得當皇帝好,人人撲到皇帝腳下,只求皇帝一頷首,一開恩,就是雨過天晴,春暖花開。

    誰知道九五之尊,是個荊棘叢中,從來吃力不討好的位置。

    腳下的麗妃,和麗妃同一年入宮,當年第一眼,就在這體仁宮外的大廣場上。

    斜雲髻,石榴裙,回眸一笑,就是二十年夫妻。

    現在,人未老,容顏不再,兩鬢已白。

    老一代已快到頭,兒子們。卻仍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歷代回過神,發現自己的手已擱在麗妃長髮上,正像當年一樣,緩緩愛撫。

    「妳做的事,已不可赦。但皇家還要臉面,朕不能將妳正法。」歷代輕輕托起麗妃的臉。歎道:「等朕百年之後。妳就一道陪朕走吧。妳若有這份贖罪之心,朕就保我們的兒子一世平安。」

    這是明白的要麗妃殉葬了。

    麗妃一震,立即又平靜下來。

    她認了如此大罪,橫豎逃不過一死。殉葬是最體面的了,緩緩點了點頭,默了默。低聲問:「皇上打算如何發落麗妃?」

    歷代一陣失望。

    早猜到麗妃會有這麼一問,但麗妃未開口前,仍殘留一絲希望。但願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宮裡的舊事恩怨可以多少放開點。

    聽麗妃終究還是開了這個口,老皇帝滿腔悲意湧上喉頭,默默歎息。

    沉凝半晌,才痛苦地道:「妳和麗妃,看來是要同生共死了。」

    當著麗妃的面。招殿外的吳才進來,「吳才。你立即去麗妃宮,向麗妃宣旨。」

    歷代頓了頓,想到這事不能留之筆墨,只能口傳,閉了一會兒眼,才張開眼睛,一字一頓道:「宣朕的口諭,朕百年之後,麗妃和麗妃都要殉葬。」

    吳才萬萬沒想到半夜宣旨,居然是傳這等要命的口諭,嚇得渾身一軟,撲騰跪在地上。

    頭頂上繼續傳來歷代冷淡無情的聲音,「你見到麗妃,告訴她,想要嚴林平安登基,她這個麗妃就要有取捨。母死,子留;母留,子死。讓她自己挑吧。」

    吳才猶在地上哆嗦。

    「還有一番話,每個字都記清楚了,代膚轉給麗妃聽。」歷代撫著胸口,劇咳一陣,半日才喘過氣來,慢慢道:「不要怪朕狠心。朕也是人,也知道二僅夫妻百日恩,不是不憐愛自己的妃子。無奈膚就這麼幾個伶仃骨血,不能冒這個險,在朕百年之後,又讓人糟蹋掉一個兩個。有麗妃在,容不下鈺昊,也容不下於城。後宮的禍患,膚要一併帶下黃泉。」

    說到後面,字字鏗鏘,眼中卻已滿盈淚光。

    歷代強忍著,往外一揮手,「去,快去宣!」

    吳才淌著淚從地上爬起來,擦著眼角退出殿門。

    外面寒風趁著他開門瞬間,呼地闖進來,在空蕩蕩的殿中四處衝撞,帶起一股淒涼嗚咽。

    歷代說完了口諭,遣走吳才,轉眼間變得似乎蒼老了十年,怔坐了一會兒,回過頭,看著腳下癱坐的麗妃,慘笑道:「妳滿意了吧?」

    麗妃目睹歷代宣旨,賜麗妃一同殉葬,本該心滿意足,此刻卻腦子一片空白,只有心一寸一寸寒得快結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抖著聲道:「皇上……」

    歷代止住她,歎道:「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來人!」

    喚來內侍,指著地上的鈺昊道:「把鈺昊送回應印院,叫陳炎翔給他看看,要好生看顧,不要再落下病根了。」

    兩名內侍應了一聲,走過去小心翼翼抱起鈺昊。

    「還有,和應印院的孟奇說一聲,朕把於城關進應印院,是教訓一下他不知天高地厚,要孟奇辦事精細點,不要虐待。於城雖然有過錯,但如果折損在應印院裡,朕要他孟奇填命。」歷代說完,搖頭歎了一聲,「人人都說朕的兒子們中嚴雨最頑劣,哪是這麼回事?知子莫若父。鈺昊嚴林違逆人倫,讓朕難堪;於城窺視帝位,讓朕悲痛。只有嚴雨,看似任性惹禍,其實最讓人省心,他那點子過錯算什麼?都說朕偏愛寵溺,唉,一群瞎子。」

    鈺昊奉旨到體仁宮見歷代,來去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光景,豎著出去,橫著回來。嚴林看他俏臉白如絹帛,氣息虛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陳太醫連夜趕來,看脈、開方、煎藥、餵藥……伺候熱水熱毛巾的雜役們,還有太醫院聽使喚的學醫們來來去去,直折騰到天邊露白。

    就這樣精心照顧,鈺昊還是一連昏沉了兩三天才醒來。

    嚴林嚴雨直到看著他睜開眼睛,兩顆吊在半空中的心才總算放下來,但問鈺昊在體仁宮出了什麼事,鈺昊卻不肯吐露實情,只說自己在夜風裡走了一段路,支撐不住,進體仁宮不久就暈倒了。

    至於歷代為什麼召他去體仁宮,問了些什麼,他是怎麼答的,一概搖頭,不是說不知道,就是隨便敷衍,暗地裡一心等著歷代下旨處置自己,開釋嚴林。

    相處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他越發珍惜分分秒秒,對嚴林百依百順,有時候嚴林不經意把臉靠過來,他以為是要吻,還愣愣地自己把唇送了上去。

    一向矜持斯文的鈺昊哥哥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嚴雨待在一旁,開始看得目瞪口呆,後來漸漸也習慣了,歎一聲果然人不可貌相就算了。

    如此,一邊滿室馨香,一邊默默苦等,居然一直等到了慶宗二十一年的最後一天。

    大年三十到了。

    百姓家中掛牆上看月份日子的老歷紙,已從厚厚一迭揭剩至最後一頁,歷代在位的第二十一個年頭,也只剩最後一天就算過完了。

    這是一個不可輕視的日子。

    換在往年,打太陽一出來,宮裡宮外所有人都要忙活起來,戲檯子和彩坊是早就提前搭好的了,彩綢綵燈也早全部換上新的,但還是要十二萬分小心的查過又查,打掃又打掃,人人都墊著腳小跑著忙祿,時間寶貴,所有的事都要趕在白天做好,到了晚上,就是辭舊迎新的重頭戲,皇上要設宴獎賞辛苦一年的臣子們,還要享天倫之樂,和家裡人吃一頓團年飯——煌煌天家,連皇子公主、各等級的妃嬪答應才人、還有伺候照顧年幼公主們的宮女內侍、受賞識召進宮的外戚……滿滿的一屋子,皇上平日哪有功夫通通見一面?也只有這種大節慶,能團團圓圓,一家人坐下和樂和樂。

    但,那都是往年的事。

    今年,他們四兄弟都待在應印院裡,誰陪皇上麗妃吃團年飯?

    一早起來,三兄弟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都不覺有些怔怔的,看著窗外的天地沉默不語。

    老天爺在一年的最後一天還算賞臉,給了個大晴天,白晃晃的太陽掛在天上。萬里無雲,天空藍汪汪一片,瞧著都舒服暖和。

    可應印院裡卻靜得讓人心裡發毛。

    大概是因為裡面不同尋常的關了四位皇子,煞氣太重,應印院的雜役們連走路都是踮著腳尖的,就怕不小心發出點聲音招惹了誰。

    鈺昊靜靜地想,也不知道宮裡是不是像往年一樣佈置。

    麗妃還住昊君殿裡嗎?

    都要過年了,為什麼皇上還不把嚴林放出去?他明知道嚴林是被冤枉的。

    自己怎麼還未被皇上下旨處死?

    也對,大過年的殺皇子,太晦氣了,等過了正月十五才明正典刑也是正理。

    「哥哥在想什麼?瞪著眼睛出神。」嚴林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鈺昊一下子回過神,朝他微微笑了笑,「我在想皇上什麼時候放你出去,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總不能真把你關在應印院過年。」

    「放你出去?怎麼不是你們?哥哥不想和我一起出去?」鈺昊不再像從前那樣躲躲閃閃,嚴林順其自然就摟著他的腰,偏著頭打量他,「其實應印院不錯,安靜,安全,哥哥又乖,以後也這麼乖好不好?」壓低了聲,在他脖子窩上贈了兩贈。

    鈺昊不吱聲,彎著好看的唇角扯出一抹淺笑,藏著滿眼不捨,剛要說話,外面忽然傳來動靜。(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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