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才皺緊的眉頭略鬆了松,掩不住替嚴林而發的一絲驚喜,只是因為正奉旨辦事/不敢輕忽,面上還保持著肅容,點頭道:「既然是恭立親筆書信,該能算是確鑿的物證了。書信在哪裡,請君主立即取出來,我一併呈給皇上。」?「就在內室,我去取。」?嚴林站起來,出了正廳。?嚴雨一直扭頭看著他,見他跨出門:心裡放心不下,也顧不上自己是不是該繼續跪著聽旨,猛然站起來叫道:「哥哥,我和你一道。」追上嚴林,和他一起朝內室走。?吳才也沒有叫住他,耐心地在廳裡等。?常在遠遠跪在門外,被北風吹得直哆嗦,見嚴林和嚴雨出來,經過身邊,忙攏著袖子起來,縮著頭小心翼翼地跟在兄弟倆後面。?到了內室,嚴林扳動機括,露出密格。?密格裡面放了好些東西,光是信箋就有好幾封,另外還有些零碎東西。?嚴林看著那密格,半晌沒動靜,眼眸裡一忽一忽閃著幽暗的光。?嚴雨卻又急又怕,耐不住性子,「那恭立給哥哥的信就在裡面嗎?我來找。」?伸出手把裡面看似書信的東西一把撈了出來,一封一封地拆開,匆匆一溜眼,就丟開一封。?不到一會兒,一迭書信都被他打開看過,沒有一封是的。?「怎麼沒有?」?嚴雨疑惑地問了一句,性急起來,索性把整個密格全抽出來放在地上,將裡面的東西細細篩過一遍,還是沒有。?嚴雨也知道這書信找不到後果有多嚴重。不由擔心起來,站起來握著嚴林的肩膀扳了扳,「哥哥再想想,是不是放別的地方了?」?嚴林身子僵得像石塑似的,一直漠然看著嚴雨徹翻密格,被嚴雨一扳。吐出一口涼氣。輕輕問:「找不到,是嗎?」?「找不到,」嚴雨著急地道:「哥哥,這可怎麼辦?你是不是忘在別的地方了?放的地方不對?」?「不對?」嚴林緩緩咧開嘴。慘然一笑,喃喃道:「這才是對的。這麼好一個絕命局,怎可能漏掉這一環。不在這裡戳我一刀子,他們怎麼絕我的命?我真是個傻子,怎麼事到臨頭才想到這個。」?一會兒。又猛地變了口氣,皺眉道:「不會,不會,他不會這樣害我。他從不害人,一定是他們逼他的。難道他恨透了我?恨透了我……」語調傷心到了極點。?一會兒忽然又面露微笑,「不可能,不可能。」?嚴雨被嚴林弄得心裡發毛。戰戰兢兢起來,「哥哥。你快想想辦法,吳才在廳裡等著呢,哥哥,你別笑了。」?嚴林烏黑的眼睛盯著他,緩緩的,終於凝起焦距,慢慢斂了笑容,開口喚了一聲,「常在。」?「在。」縮在角落的常在站出來一點。?嚴林平靜地問:「鈺昊來過這裡,是嗎?」?嚴雨心臟怦通一下驟跳,又驚又詫,「哥哥,你是說鈺昊哥哥他……不,他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他不能接受地搖頭,眼睛盯在常在臉上,看見常在一臉悔色地點了點頭,頓時僵住,呼呼地開始喘粗氣,喘了一會兒,猛地跳轉了身子叫道:「我要他還你,我要他還你!一衝出門去。」?鈺昊和嚴林和好如初:心裡重擔煙消雲散,被嚴林好言安慰著睡下,正做著這些天都不曾得的安詳美夢,忽然天地變色,耳邊響起一聲巨雷,直轟頭頂。?鈺昊驚出一身冷汗,猛地嚇醒。?「哥哥!鈺昊哥哥!」?身子被誰粗魯地搖晃著。?鈺昊睜開眼睛,看清楚是嚴雨,詫異地剛要發問,嚴雨已經急切得不行地開口,「是不是你拿了嚴林哥哥的信?那個御史恭立的親筆信?」?恭立的親筆信??鈺昊彷彿被一條冰冷的毒蛇鑽進了耳朵裡,驀地渾身透骨的寒意。?那感覺,就好像剛剛從刑場上被赦免的死囚,下了刑台又忽然被重拽上去再次處斬一樣。?他猛地哆嗦一下,「什……什麼恭立的親筆信?」?嚴雨握著他細弱的肩膀一陣亂晃,幾乎哭出來,苦苦央道:「哥哥快還出來。我求哥哥了,人命關天,開不得玩笑,就算嚴林哥哥再對不起你,你打他罵他,從今以後不理他都行,就是……就是不能這樣害他!」?鈺昊心臟一縮,「什麼人命關天?我怎麼害他了?」?「恭立死在天牢裡了,皇上疑是嚴林哥哥逼死了他,派了吳才過來宣旨查問。」?鈺昊腦子裡轟一下,全懵了。?「吳才說那個恭立和嚴林哥哥見過面,又說什麼冊封麗妃當皇后的事……」事情太急,嚴雨又知道得不多,說也說不清楚,一跺腳,「反正……反正現在只有那封恭立的信可以說清楚這事。哥哥,你把信還出來,求你了,哥哥。」?拉著鈺昊的袖子,兩眼乞求地看著他。?見鈺昊直瞪著眼睛,一點聲息也沒有,嚴雨只道他還不肯原諒嚴林,撲通一下跪在床前,嘶聲道:「好哥哥,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犯不著要他的命啊!你把信還給他吧,饒了他這次。好哥哥,我代他給你磕頭了,求你大發慈悲,高抬貴手……」彎下腰,在石地磚上叩叩叩地磕起頭來。?「嚴雨!」嚴林閃入房中,一把將嚴雨從地上強拽起來,仔細一看,嚴雨額頭已經磕出鮮血,再看看坐在床上木然的鈺昊,說不清的滋味全在胸中燒著疼,肝肺心腸全像被石磨碾過一般,疼到極點,竟有些麻木了,也不發怒,只舉起衣袖,幫嚴雨稍稍拭了往下流到眉毛的鮮血,拍拍他肩膀,要他冷靜一點。?然後坐在床邊,探進被中,握住鈺昊的手,輕輕道:「我知道,是哥哥把信拿?」?鈺昊驀然一抖,手往裡縮。?嚴林牢牢握住了,凝視著他,靜靜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哥哥這樣做,我也不怪哥哥。是我自己不謹慎,猜不到他們把箭頭拴在恭立這件小事上。求哥哥告訴我,你從密格拿了信後,交給了誰?」?嚴雨在一旁呆呆的,聽著嚴林這話,猛地一凜,腦海中忽然飛快地閃過接走鈺昊的那一天,鈺昊堅持要去冷宮的情形。?原來。?一切都是有預謀的!?「他那天一直拗著要去冷宮看望麗妃。」嚴雨瞪大眼睛,心痛憤怒地看著鈺昊,「我以為你是想念麗妃,原來你……你是要害人!」?「嚴雨,你別吵。」嚴林回頭,輕輕訓斥了嚴雨一句,感覺鈺昊的手在自己掌中顫抖得愈發厲害,聲音更加柔和,低沉地道:「哥哥,你把信交給麗妃了嗎?她把信藏在哪裡?我知道,你不想害我,你只是不能違逆麗妃的話,是不是?你不會這樣害我,哥哥,是不是?」?他越溫柔,鈺昊越驚慌失措。?聽了嚴林最後一句,眼淚奪眶而出,沿著臉頰潺潺流下,顫慄的視線對著嚴林,只是不吭聲,一味地搖頭。?「不是?你是說,信不在麗妃那裡?」?鈺昊一直搖頭,隔了一會兒,似乎明白過來,又點了一下頭。?嚴林心裡生出一絲希望,「哥哥沒把信交給麗妃?信在哥哥這裡?」?看見鈺昊搖頭,嚴林微愕,「不在哥哥這裡,難道哥哥把信交給了別人?」?鈺昊死咬著下唇……口不發,眼淚如珍珠斷線似的流淌。?嚴雨忍不住,暴躁地道:「哥哥你就說句話啊!信到底在哪?吳才還在正廳裡等著復旨呢!」?「燒了……」?「什麼?」嚴林和嚴雨同時倒吸一口涼氣。?「燒了,」鈺昊的視線彷彿失去了焦距,木頭人似的喃喃道:「燒了,我燒了它,燒了,連灰燼都不剩了……」聲音越來越低。?驟然渾身一震,連吐兩三口鮮血。?兩眼一閉,昏死過去。?吳才在正廳中靜靜等著。?他常年在體仁宮伺候,跟在皇帝身邊,對這位剛剛才十六的昊君略比外人瞭解一點,心裡對他的為人行事向來頗為欣賞。?這次皇上忽然下旨嚴查恭立一案,還點名著落到昊君頭上,不但昊君震懼,連他這個被派來宣旨問話的,也是一心惶然。歷數前朝,天家慘劇代代不絕。?去年才把大皇子鈺昊整得生不如死,難道現在又輪到了二皇子??吳才雖然日日伺候歷代,卻怎麼也不明白歷代到底在想什麼。?天心,果然難測。(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