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多日來相敬如冰,彷彿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此刻相擁相抱,才知道心裡缺的那塊,又回來了。?抱著多時,恨不得天地就這樣停頓,不再日昇日落,不再理會宮廷帝位,任何旁人的性命前程。?可願望,只是願望。?腳步聲響起,有人掀開門簾,匆匆走了進來。?「君主,」常在在身後緊張地道:「聖旨到。」?嚴林心裡咯登一下。?鈺昊倚在嚴林懷裡,才覺得好些,忽然聽見來了聖旨,想起很久未曾見面的皇上,不免驚懼起來,惴惴不安道:「皇上怎麼忽然派人宣旨?」?嚴林展顏笑道:「哥哥也是金枝玉葉,怎麼聽見聖旨二字就嚇成這樣?我是昊君,皇上自然常有旨意過來,沒有倒奇怪了。」?讓鈺昊躺回床上,又叮嚀,「好好睡一會兒,等嚴雨把太醫叫來了,再讓太醫給哥哥診脈。」轉身要走。?鈺昊扯住他的衣袖,看見他回頭,在床上撐起半邊身子。?「不必叫太醫,我原沒有什麼要緊的病。」鈺昊臉頰微紅,沉吟一會兒,低聲道:「今天這心病一去,我就什麼病都沒有了。」?嚴林何曾聽過這靦腆哥哥如此大膽地說話,又驚又喜,一時竟不知說什麼了,癡癡看了他一眼,道:「哥哥,等我回來。」?回過身,領著常在邁開大步出門。
聖旨已被迎到前廳。宣旨的還是吳才。?嚴林來到前廳,一眼掃過去,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吳才站在廳中,捧著聖旨長身而立,身後竟還有八名侍衛,一字排開。?那侍衛服色和尋常宮廷侍衛不同,腰帶系的是紫紅色,分明是體仁宮裡歷代身邊的親隨近侍,這些皇帝身邊的近侍每一個都是從官宦世族挑選出來的驍勇子弟,在皇帝身邊伺候。只聽皇帝一人調遣,此刻在吳才身後一站,個個腰間佩刀,殺氣騰騰。?吳才見嚴林到了,高聲道:「昊君嚴林接旨。」?常在不敢逾越,趕緊在門外走廊邊上跪下,低著頭下敢抬。?嚴林趕前一步,從容地立定、理裝、跪下叩拜。?吳才等他跪好了,展開手裡裹著黃綾的聖旨。正要開口宣讀,門外傳來動靜。?嚴雨恰好此時急匆匆帶著太醫回來。他步子急,進門前也沒空先聽聽門裡的動靜,一腳跨進來,才發現一個內侍捧著聖旨在廳中央站著,昊君本人則跪著。?他這才知道自己亂撞了,輕輕「啊」一聲,要把伸進去的一隻腳縮回來。?吳才卻開口道:「嚴雨君主不必迴避,皇上吩咐過,若嚴雨君主也在。一併聽旨。」?嚴雨愣了一下,走進來和嚴林並肩跪了。?吳才等他們兄弟跪好,定定神,把剛才合上的聖旨再穩穩展開,臉上端起正容,一字一字地念。?「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命吳才代問御史恭立一案,昊君嚴林須據實回奏。不得隱瞞。」?嚴林微微驚訝,恭立不過是個小小御史,已經人了天牢,怎麼問案子問到昊君頭上?滿心裡想不出個究竟,只能兵來將擋,磕頭道:「兒臣領旨。」?吳才把讀完的聖旨捲起來,因為還要奉旨問話。這是皇帝口諭,所以仍舊讓兩位皇子跪著。聲音沒有起伏地把皇上要他問的話,一句接一句的拿來問昊君。?「嚴林。你有沒有曾到天牢去和恭立見面?」?嚴林一聽,就知道皇上那邊一定已收到什麼風聲,去天牢的事絕抵賴不了,毫不遲疑地答道:「有。我是昊君,輔助皇上料理朝中事務,恭立是御史,因構陷朝廷大臣入獄,這是朝中之事,所以我到天牢見見恭立,過問一下。」?歷代還有一個問題,是問他為什麼要去見恭立。?吳才見嚴林已經逕自答了,就點了點頭,直接跳到下一個問題。?「恭立在朝中有什麼人要害他,你知道嗎?」?嚴林心如電轉。?恭立彈劾了於城的舅舅,於城要害恭立,他是知道的。?但如果牽扯到於城,萬一於城反咬一口,又拽出鈺昊偷偷給冷宮裡的麗妃送信的事來,那又怎麼辦??況且給鈺昊送信的人,就是正和自己並肩跪著的笨蛋嚴雨嚴雨。?這不能說。?嚴林裝作沉吟片刻,答道:「恭立是御史,得罪的官員不在少數,自然有不和睦的。不過這都是朝廷公務,也不該到要害他的份上。我不知道有誰會要害他。」?「你和恭立私下有無交往?是否有宿怨?」?「過去只在朝堂上遠遠見過,除了天牢一面,並無私下交往,更無宿怨。」?「天牢見面時,有什麼人在旁?」?「沒有。只有我們兩人。」?「說了些什麼?」?恭立說的那番歷代故意將鈺昊立了又廢的話,是絕不能說的。?嚴林神色一點也不露端倪,從容道:「我說他雖然是御史,但上奏彈劾也要有證據,不該莽撞,勸他以後做事小心謹慎,不要再犯錯。」?「在天牢裡,有私下交予恭立什麼東西嗎?」?嚴林腦子裡閃電一樣掠過恭立拿出的小白瓷瓶,口裡道:「沒有。」?「剛才說的這些天牢裡的事,有何人證?」?「有。恭立就是人證,他可以證實我的話。」?吳才沉默一下,木板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帶著不敢太明顯的歎氣,低聲道:「君主,恭立不能給您作證,他今早死在天牢裡了,是被毒死的。」?嚴林大吃一驚,地磚上的寒意直透進膝蓋,冷得渾身一顫。?死了??怎麼可能!?正驚疑不定,耳裡又鑽進吳才又平又冷的聲音,「嚴林,你為何逼死恭立?」?這是歷代要吳才代問的,想也想得到歷代當時冷漠無情的神情語氣。?嚴林俊臉微微抽搐一下,勉強保持平靜,搖頭道:「我沒有逼死恭立。我到天牢,只是勸他謹慎辦公,改過自新,絕沒有要逼死他的意思。」?「你在天牢裡,有交給他毒藥,迫他自盡嗎?」?「沒有。」?「你有威脅恭立,若不在牢中自盡,就禍及家人嗎?」?「沒有。」?「恭立的兩個兒子在京師外郊被人打至重傷,是你派人指使的嗎?」?「沒有,這事我根本不知道。」?「恭立被囚在天牢,除了你外,沒別人和他私下見過面。昊君過問,可以召刑部官員詢問,不該輕易到天牢禁地,你為什麼偏偏要親自去見他?」?「這」嚴林咬著雪白的下唇,沉聲道:「這是我想得不周到,疏忽了。確實應該先召刑部官員來問的。我認這一條不謹慎的罪。」?「恭立曾經上奏,力諫皇上不要過早冊封麗妃為皇后,你知道嗎?」?「我不知道。」「恭立和你談話後就服毒了。這你怎麼解釋?」?一陣冰冷掠過嚴林挺直的脊背。?這些問題個個裡面都藏著刀子,串起來就是個天大的陷阱,要把他困在裡面活生生弄死。?嚴雨在旁邊跪著,聽著吳才奉旨轉達的皇上問話,也是一臉驚惶。?他雖然不知道恭立是何方神聖,不過只聽著這一句接一句的責問,就知道嚴林成了逼死恭立的最重要嫌犯。?昊君殺人,殺的還是關押在天牢中,曾經力諫不要冊立自己親母為皇后的御史,這條罪名如果坐實了,嚴林哪裡還有活路??「我用不著解釋,」嚴林英俊的臉像雪一樣蒼白,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吳才,?「神目如電,善惡必報。我不知道恭立上奏的事,也不知道誰指使人打傷了恭立的兩個兒子,我到天牢,是去過問恭立擅自彈劾大臣一案,勸他躬身反省,謹慎辦事,不要辜負皇上信任,沒有給他毒藥,也沒有逼他自盡。」?吳才被他黑如琉璃的幽幽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心裡不由一悸,皺起眉歎道:「君主只管放心,小的會把君主的回答全部據實向皇上回復。唉,可惜沒有人證,若是……」?「有物證。」?「什麼?」?「我有物證,」嚴林猶豫片刻,才道:「我在天牢裡勸告恭立一番後,恭立很懊悔自己的所作所為,還親自手寫一封書信,上面言辭恭謹誠懇,表示要躬身自省,以此信為約,要我留下這信,好日後看他的改進。」(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