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昊怔怔的擁被而臥。
這兩人之間暗潮湧湧,鈺昊並非傻子,怎麼會看不出來。
可是……
門吱呀一響,少年又探進頭來:「寧公子醒了麼?冒犯你真是萬分的對不住。」
鈺昊一笑:「不要緊。你是……」
他進屋來,手裡捧著茶盤:「寧公子,鈺昊是幽藍啊。當日在島上教主助你練功,鈺昊服侍過你的。」
鈺昊啊一聲:「是你呀。」
他一笑:「公子把鈺昊忘光了吧。」
「……」鈺昊還真是忘得差不多了。那一段插曲在後來的動盪中很少想起,淡忘也是自然的。
「你們教主還好麼?」
「啊,教主現在已經不在總壇了,雲遊四海,逍遙得很呢。大小事情都是文長老他在打理。公子不用擔心,等文長老手頭事情差不多了,應該是不會攔阻你離去的。」
他把托盤放下,裡頭有兩樣點心一壺茶。
鈺昊忽然想起:「當初你們都喊鈺昊章公子……你怎麼知道鈺昊曾經姓寧?」
他斟著茶:「教主是那麼說,不過鈺昊很久前見過公子的。不知道那時候公子怎麼會改名換姓。功力盡失,又變了形貌。還好現在又長大長高了,真是俊美不凡呢。要是教主見了,也必定喜歡。」
鈺昊捧起茶來不忙喝:「你們文長老要把意先生怎麼樣?他們怎麼結的仇,你可知道?」
幽藍在腳踏上坐下。當初他就瞭解鈺昊的脾氣,不太拘禮。
「鈺昊知道的可也不多。那時候,鈺昊還沒出世呢。」
兩個少年,一個文秀出塵,驚才絕艷。一個烈烈英武,笑傲風雲。
雨夜乍逢,把酒清談。
此後兩個人結伴行走江湖,一個英武,一個儒雅。衣色黑白分明,忍不住惺惺相惜。
一展眼,時光飛逝,人事全非。
幽藍忽然站起來,在書架上翻找半天。抽出一軸畫,慢慢展開。
畫上繪著一個白衣書生,筆觸細膩,顏色動人。那畫中人清秀雋朗,風骨傲然。鈺昊有些恍惚,指尖輕輕掠過那人面容。
真像……只是白石是清冷淡漠,畫中人卻溫和儒雅,氣宇全不相同。
二十年前的風雲人物,雖然不通武功。卻令武林震動。
一代儒俠意然,名滿天下。
「這是當時的意先生了,」他說:「鈺昊只知道後來他給文長老下了藥物,又引正派中人來圍攻文長老他義父一家。文長老九死一生逃脫,但他義父一家卻滿門被殺。」
鈺昊脫口說:「意先生絕不會做這等事。」
幽藍說:「這咱們可不知道了。啊,寧公子,你現在到底和些什麼人在一起,外頭風聲緊得很。連夜在搜羅你的下落。」
鈺昊一愣。
哎,鈺昊倒忘了,鈺昊深夜被擄,二皇子還不得把地翻過來啊。
白石呢?
他會不會惦念鈺昊一回?也興許,他掛念意然更多些。
「幽藍,鈺昊一時和你說不清,可是鈺昊不能留在這裡,你能不能放鈺昊走?」
他為難了一下:「公子,不是他們要留難你。是文長老說。你氣虛脈弱,精血虛耗,虧損之症歷時已深。再加上剛才又中了一些芒夜香……若是教主他日知道他們沒有好生照顧公子,恐怕很難交待。公子請放心調養個幾日,等你身體好些了,殘餘藥性也解了,他們一定好好送公子回去。」
鈺昊怔了一下:「那意先生呢?文蒼別想拿他怎麼樣?」
他搖搖頭:「鈺昊也說不好。總之不會殺了他吧?要想殺他,何必費這麼大功夫把他帶了回來呢。或許長老也覺得意先生這個人不會做那等事,要問個清楚的吧。」
鈺昊點一下頭。
但願是如此,但心裡也有一分清明。哪裡便這麼簡單了?
這兩個的過往的恩怨,情仇,外人不明究底,也猜不出故事的發展方向。
「幽藍,老實說,外頭有人在苦尋鈺昊的下落。倘若鈺昊沒法和他們通個消息,說不定有大的亂子生出來。既然你也沒法子做主送鈺昊離開,那能否替鈺昊傳個信息出去,告訴他們鈺昊一切安好,不日便能回去,讓他們無需擔憂。」
幽藍點頭:「這個鈺昊可以為公子辦到。公子要寫書信麼?鈺昊去取筆墨來。」
胸口空蕩蕩的,一點真力也提不起來。
這個文蒼別倒是好手段,夜芒香……似乎是聽說過,挺風雅的名字,挺厲害的迷藥。
能讓意然那樣的人才看進眼中的人,文蒼別不可能是個簡單角色。
而鈺昊呢?
有些好笑的捧住頭坐在床邊,屋裡倒點了幾支明燭,照得一室亮晃晃的。
安逸日子過久了,再被綁一回票,倒也新鮮有趣的很。
不一時紙筆取來,鈺昊寫了幾行字封起來,交給幽藍:「此地可有一家章記錢意?」
幽藍笑說:「章記錢意自然有。」
「煩衣交給錢意管事,什麼話也不必多說。」
幽藍答應一聲接過了信去,把一個小小的白瓷碗遞過來:「這是滋補的藥,公子中的夜芒香是無藥可解的,不過十天之內藥效會自行慢慢退去。」
鈺昊答應一聲,接過藥來聞聞湯裡的氣息,慢慢喝了一口。
倒不是太苦,似酸非酸,似甜非甜的,有些補品的味道總是不那麼好。
清早鈺昊推門出來,庭院裡晨霧未散,春鳥早啼,是個十分安靜的大院子。信步走過迴廊,迎面一人走來,神清氣爽,眉飛眼展的,居然十分好心情的招呼了鈺昊一聲:「寧公子。夜來睡得可好?」
鈺昊點個頭:「文長老起的倒早。」
他嗯了一聲,春風滿面的走了。
這人怎麼回事。
鈺昊原地呆了一呆,忽然心裡叫糟。
鈺昊又不是三歲小孩,他那副滋潤得意,肯定是……
看準他是從一間廂房推門出來的。大步走過去便把門推了開來。
果然不出所料……
一屋子裡**的殘味,簾幕低垂,銀鉤空墜,帳子裡隱隱伏著一人,一動也不動。
鈺昊猶豫了一下,過去撩起帳子。意然伏在榻上,頭髮散在枕上,褥上,睡得很沉。眉宇間全是疲憊和……
文蒼別個混蛋!
居然……
心裡說不來有多窩火。鈺昊的信已經遞了出去,想必今天日落之前必有響應。本來覺得一切都沒什麼要緊,可是想不到文蒼別竟然……
意然在昏睡中始終皺著眉頭,鈺昊坐在床邊,心頭覺得滿當當全是煩惱,又覺得空落落的很是寂寞。
他和白石長得實在是很像。
神韻也有五分相似了。
所以看到文蒼別竟然這麼對待他,心情上好像竟然覺得是白石受了傷害一般,心裡像是打翻五味罐。什麼滋味都有,亂成了一窩粥。
白石……現在也知道鈺昊和意然被挾持了吧?
不知道他對鈺昊還會不會……有一絲的擔憂呢?
二皇子……又會怎麼應對鈺昊失蹤的事情?
意然幽幽醒轉,睜眼看到鈺昊皺著眉頭,倦倦一笑:「你來了?」
雖然和他還是陌生人,心裡卻覺得說不出的熟悉:「你身上怎麼樣?」
他重又閉上眼,聲音很低:「鈺昊沒什麼……他也不算是強迫鈺昊。」
也不算是,那就還是的了?
「你為什麼……對他諸般忍讓?鈺昊雖然對你們當年的事情不太清楚,可你受的傷害卻遠大於他,他又憑什麼向你索討舊債?」
意然睜開眼來。清亮的眼睛有些晦暗:「他也是受了很重的傷……和鈺昊不一樣,他的傷……眼睛看不到……」
「可你的傷眼睛就能看到,難道他不長腦子不辨是非?」
意然嘴角微微一彎:「小竟……呵,白石跟鈺昊提起你時總是這麼稱呼你,所以鈺昊也就跟著喊……」
「你別說話了。要喝水麼?」鈺昊從桌上端來茶水,幸好是溫熱的。
他點一下頭,就著鈺昊的手喝了兩口水。他神情並沒有特別不自在,但是錦被向下滑時露出光裸的肩膀手臂,他還是有些難堪。
鈺昊放回杯子,在屋裡看了看。竟然沒看到他的衣衫。
文蒼別這大變態!
忽然窗格輕輕一響,接著是三長兩短几下清脆的敲擊。
鈺昊心中一喜,低聲道:「鈺昊在屋裡呢。」
窗扇嘩一聲便被推開,兩條人影閃身跳了進來,一起拜倒:「屬下來遲,請千歲恕罪。」
鈺昊長話短說:「你叫何名?隸屬何部?他們的人到了多少?」
「屬下賤名吳勇,先行趕到保護千歲,楊統領已經得到消息,人手正在調集。」他重重叩首:「屬下護衛不周,請千歲重重降罪。」
切,在這種地方,先出去才是要緊,鈺昊降你什麼罪?
回頭看一眼意然,他的眼睛又閉了起來,似乎對身外的一切毫無所覺。鈺昊怕他覺得尷尬,壓低聲音道:「你們先去找一套衣裳來,內外都要。」
吳勇一愣,立即應道:「是。」
看那兩人又跳出窗去,鈺昊的心事已經放下了大半,走到床前,俯下頭說:「意先生還能走動麼?等下他們便能離開此地了。」
意然睜開眼睛,淡然說:「小竟自行離去便是,鈺昊和文兄還有些舊事未了。」
這人!
這會兒鬧什麼意氣。
「先離他的地頭再說,不然話講不清,反倒被他仗勢欺人。」(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