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南軍同樣這般料理完之後,公孫賀也就只好委委屈屈地和韓則坐在一起,啃著幾乎可以崩掉人的牙的肉乾。
公孫賀雖說算起來有胡人的血統,但是,那是三代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公孫家已經習慣了中原的繁華,公孫賀自己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這般苦楚,還真沒有受過,因此,看著臉上沒有什麼異色,很是熟極而流地將肉乾用手撕開,一小條一小條地送進嘴裡咀嚼的韓則,不免有些佩服,他低聲問道:「建章營莫非做過埋伏的訓練?」
韓則將嘴裡的肉乾嚥了下去,這才點頭說道:「建章營素來會針對各種情況做出不同的模擬訓練,如今欠缺的也就是一次在戰場上的歷練罷了」
公孫賀不禁有些羨慕起來,畢竟,建章營從建成之日起,就是韓則一手負責的,將來說不定,就是韓則一直帶著,如此精兵,將來必定都會落在韓則手裡了,怎麼能不叫他羨慕呢?
另一邊,聶壹已經來到了草原上。
「小人見過大單于」聶壹在草原上很有些名氣,他經常往來於邊境與草原,給草原上帶來新鮮的米面茶葉,各種陶器,以及一些奢侈品,比如說珠寶首飾什麼的。因此,當他賄賂了不少人,並且,在說出自己有辦法讓大單于得到馬邑的時候,他成功地進入了王帳之中。
軍臣這會兒正擁著一個美貌的女奴,喝著馬奶酒,用腰刀切下一大塊烤羊肉送進自己嘴裡,毫不在意地說道:「你就是那個漢朝的商人?」
「小人正是」聶壹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說道。
軍臣隨手又切了一大塊羊肉,眼睛抬也不抬,很乾脆地說道:「聽說你在大漢那邊也是豪富,在馬邑還是一方豪強,怎麼的突然要背棄大漢,投降咱們匈奴人了?」
聶壹微微抬起頭,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憤恨之色,他咬牙道:「大單于有所不知,大漢重農輕商,儘管小人頗有資財,可是,哪怕小人的鋪子裡面什麼樣的綢緞都有,但卻連一件絲綢的衣裳都不能穿,小人每每從草原上帶回不少馬匹,但是,出門連馬車都不能坐。」
說到這裡,聶壹的聲音又大了起來:「如此,便也罷了,可是,馬邑的縣令著實是欺人太甚」
軍臣來了興趣,將彎刀放到手邊,問道:「這又從何說起呢?」
聶壹哭訴道:「大單于有所不知,中原有這麼一句話,叫做破家縣令,滅門太守小人這樣的商人,便是尋常的小吏也要仔細打點著,免得被惦記上可是,這次可真的是無妄之災」
「縣令來馬邑不久,小人一直小心伺候著,逢年過節,哪怕是縣令的姬妾過生日,小人都要親自上門,奉上厚禮」聶壹聲音幾乎可以說是尖利起來,他恨恨的說道,「可是,這縣令實在是得寸進尺前些天,居然借口說大單于領兵南下,馬邑官庫被劫,要小人捐獻九成家財,充入官庫……小人,小人實在是……」
說到這裡,聶壹一邊泣不成聲,眼睛裡面居然射出刻骨的仇恨來。
軍臣聽到聶壹如此這般,順手喝了一大杯酒,然後,將那個青銅的酒樽扔到了一邊,順著桌案掉到了地上,翻滾了好幾圈,他哈哈一笑,說道:「漢人就是那樣子,你叫什麼來著……」
聶壹趕緊說道:「回稟大單于的話,小人聶壹」
軍臣笑道:「聶壹啊,既然你說能夠讓本單于得到馬邑,你又和那個縣令翻了臉,那麼,你有什麼法子,讓本單于如願呢?」
聶壹臉上掛起了帶著些諂媚的笑容,嘴裡說道:「大單于,剛剛小人也說了,小人的家族在馬邑已經歷經五代,小人家裡別的沒有,不過到也是豢養了不少勇士,介時,小人便打著想要求那個縣令放小人一馬的名義,請他到家中喝酒,到時候,便是一兩個勇士,便可以斷送了那個縣令的性命」
說到這裡,聶壹偷偷地看了軍臣一眼,這才繼續說道:「馬邑沒什麼兵馬,而且,城中的大小官吏,多半都拿過聶家的好處,小人自然有辦法讓他們投降大單于。等到縣令授首,小人便將他的首級懸掛在城之上,若是大單于看到了他的首級,便說明小人已經成事,到時候,小人令心腹打開城門,大單于便可以輕輕鬆鬆,得到馬邑,繼而便可以控制代郡」
聶壹很是賣力地為軍臣畫著大餅,然後臉上帶著諂媚之色,說道:「小人這般做,若是被大漢之道,日後便是株連九族的罪過,大單于乃是草原上最偉大的英雄,如同天上的神鷹一般,自然是不怕大漢的,可是小人全家也有上百人口,還請大單于日後庇護小人的家族,小人對大單于感激不盡」
軍臣被吹捧得幾乎飄飄欲仙起來,他得意地說道:「好,本單于就答應你了若是事成,本單于就賜給你一個部落,封你做匈奴的天王」
聶壹非常利索地給軍臣連連叩首,嗓子都激動地變了調:「小人謝過大單于賞賜,必當為大單于效命,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等到聶壹退出了大帳,軍臣忽然說道:「你說,這聶壹說得可不可信呢?」
大帳後面忽然轉出一個人來,看起來年紀已經不小,但是依舊面白無鬚,他穿著一身厚厚的皮裘,顯然在匈奴地位不低,這會兒,他正籠著手,聲音有些尖利:「看這聶壹的模樣,多半是真的,畢竟,商戶在大漢的確低賤,再有錢,一個小官都能讓他家破人亡,何況,若是聶壹對大單于說謊,他又能得到什麼呢?畢竟,他能夠積累那般的家財,還是因為一直在跟匈奴交易啊大漢只管命人去看,馬邑城上什麼時候會掛出人頭就是了,若是沒有,大單于也不會損失什麼,若是有了,大單于能夠攻下代郡,也是一件大好事」
這個說話的人卻是中行說。
要說大漢朝堂上的君臣最恨的人物之中,大概中行說比起匈奴的單于還要靠前一些。為什麼呢?這個中行說原本只是漢宮中的一個太監,被文帝選出來給和親的公主作陪嫁的。結果,中行說這個沒了下邊的奴婢,居然敢違抗這條命令,還跟文帝發狠,說是要是文帝將他送到匈奴,他就會想盡一切辦法,跟大漢作對
換了一個皇帝,大概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這個奴婢幹掉但是,文帝居然沒有,他壓根不相信這麼個閹人能做出什麼事情來,於是,依舊將他塞進了和親的隊伍裡面。
中行說也是個人物,才一到匈奴,便對當時的單于效忠,然後就是一心一意地給匈奴出謀劃策,弄得匈奴人對大漢愈加不放在心上,動輒敲詐勒索,胃口越來越大,一不滿足,立馬出兵,弄得大漢的火氣越來越大,而中行說這個當初很不起眼的奴婢,也就被不知多少人惦記上了。
一直以來,幾代單于對於中行說都非常器重,甚至將他尊為老師,反正他是個閹人,這輩子也沒有子嗣,他們器重他也不會影響到自己。因此,聽中行說這麼一說,軍臣有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當即就直接下令,命人開始集結軍隊,就在馬邑那邊觀望,打算一看到馬邑城的人頭,立刻就發兵攻打。
聶壹離開了軍臣的王帳,立刻就上了馬,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往馬邑行去。
「聶翁,可是成功了?」聶壹剛剛進了城,立刻就有人迎了上來,是李息。
聶壹趕緊跳下馬,給李息行了一禮,恭聲道:「李將軍,小人已經說動了軍臣,就等著這邊發動了還請李將軍回去稟報將屯將軍,請他務必截斷匈奴的後路」
李息對這個商人倒是挺佩服的,不管怎麼說,敢於冒險的人不少,不過,像聶壹這樣,敢於拿自家的全族性命和前程冒險的人,想必不會有幾個,或許,可以算上當年的呂不韋?
李息趕緊答應下來:「聶翁儘管動手,李某這就去稟報將軍」
李息匆匆離去,聶壹強行按捺下內心的驚惶與激動,深吸了一口氣,捏了捏自己的拳頭,低聲道:「日後的富貴,就在此一舉了」
於是,縣衙大牢裡面的一個死囚就被提溜了出來,這位本來還能活到秋天的死囚直接就被砍了頭,然後,頭顱被高高地懸掛在了馬邑的城之上。
於是,很快,匈奴的探子就看到,馬邑的城上,掛上了一個滿是血污的人頭。
遠遠地看不清楚面目,不過,他們相信,這個人頭就是馬邑縣令的首級,於是便飛快地跑回去回報了。
「大單于,馬邑城上已經懸掛了一個首級,只是離得太遠,看不清楚面目」那個探子還算有點腦子,在後面又加了一句。
不過,軍臣壓根只注意到了第一句,當下哈哈一笑,提起馬鞭,揚聲道:「匈奴的勇士們,出發」
軍臣親自帶著十萬匈奴騎兵,一路往馬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