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康毅的不只是王萬忠,楊雪峰也琢磨不透康毅。
康毅和蘇家的矛盾,楊雪峰略有耳聞,蘇老爺子嫌他不爭氣,對他置之不理情有可原,蘇衍之每次提起這個兒子來,也是一臉不加掩飾的憤怒,這就讓楊雪峰感到不解了。
後來聽了張海潮的話後,楊雪峰也對蘇衍之在處理和康毅的關係上持否定態度,不管咋說,你蘇衍之當年的行為確實對不住康毅娘兒倆,孩子心裡有怨氣,是可以理解的。作為父親,你應該主動去化解孩子心中的怨氣,而不是對他施行高壓政策,強迫他按照你劃定的條條槓槓去生活,這樣只會適得其反,讓孩子對你更加怨恨。
當然,楊雪峰雖不贊同蘇衍之的教育方法,卻也對康毅由著性子胡作非為極看不慣。在他印象中,康毅就是個無惡不作的紈褲子弟,是個蒙父輩餘蔭囂張跋扈混日子的寄生蟲,即使身在體制內,心也不知道飄在什麼地方。
但眼前的康毅,卻讓楊雪峰改變了對他的固有印象。
張海潮的遺體已經被送往殯儀館了,安頓好齊雲母女倆及其親屬後,王萬忠把楊雪峰安排進一號樓休息。
康毅今天的表現有些出乎楊雪峰的預料,他便對康毅產生了興趣,特意把康毅喊過來聊聊。
楊雪峰不得不承認,面前的年輕人俊逸灑脫,卻也不乏成熟穩重,與他之前瞭解到的康毅彷彿不是同一個人,仔細觀察康毅的眼睛,楊雪峰發現這小子的眼神中還殘存著一絲桀驁不馴的凜然,雖然掩飾得很好,但在楊雪峰這個老官油子面前,還是暴露了個一乾二淨。
楊雪峰不禁想,這小子到底是個什麼鳥變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把凜然和沉穩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結合的如此天衣無縫呢?
面對楊雪峰犀利的目光,康毅表現的非常坦然,於他而言,楊雪峰的目光實在是小菜一碟,蘇家老爺子久居高位形成的不怒而威的眼神康毅都沒俱過,楊雪峰的目光對他形不成威脅。
只是康毅弄不明白,楊雪峰為什麼會專門把他喊到一號樓來,難道他看出了自己今天yin人的破綻了嗎?
秘書劉群輕輕咳嗽了一聲,似乎在提醒二位,你們倆已經沉默十多分鐘了,該談話就談話吧,大眼瞪小眼的不覺得很累嗎?
楊雪峰微微一笑,揮手說:「劉群,你也累一天了,先去休息一下,我和康毅說說話。」
劉群笑了笑,離開客廳,順手帶上了門。
「康毅,在溢揚待得還習慣吧?」劉群走後,楊雪峰開口了。
康毅更糊塗了,楊雪峰的口氣,就像長輩跟晚輩說話一樣,難不成他也是蘇家一系的幹部?
「嗯,沒什麼不習慣的,張市長對我挺關照的。」康毅坦誠地說。
「來之前我跟你大伯通過電話,」楊雪峰很快就證實了康毅的猜測,「他對溢揚的情況也很擔憂,沒想到你能處理的這麼好。」
這倒是楊雪峰的心裡話,來溢揚前他就預料到問題棘手了,也做好了長期戰鬥的心理準備,他知道溢揚常委班子裡這些人沒一個是吃素的,想要維護住省委的尊嚴不受挑戰,蘇家的利益不受損害,勢必會有一番艱苦卓絕的討價還價的過程,甚至要犧牲一部分利益才能安撫下溢揚這些領導幹部們那一顆顆躁動不安的心。
他沒想到,情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康毅給他送上大禮的同時,順便把隱患也給消除了,使原本山窮水盡的事情重新變得柳暗花明起來,尤其在挑撥王萬忠和崔立文之間關係上,可以稱得上是扭轉頹勢的點睛之筆。
這讓楊雪峰心情大好,他終於可以向省委以及蘇家交差了。
康毅訕笑了一聲,他從楊雪峰的話裡聽出了三層意思,第一、楊雪峰在向他表明,他對自己與蘇家的關係瞭若指掌;第二、楊雪峰對他的印象並不怎麼好,但是他的所作所為讓他刮目相看了;第三、楊雪峰對康毅所做的努力跟蘇逸之說了,蘇逸之多少誇獎了他兩句。
康毅也知道,也僅僅是稍微改變了一點老印象罷了,既然楊雪峰什麼都知道了,就不會因為自己做了這麼點事情,便對自己的印象完全改觀,萬里長征,只是踏出了第一步,後面的路還很長。
搖搖頭,康毅說道:「替我謝謝大伯的誇獎。」
還是有怨氣啊!楊雪峰無奈地歎息一聲,一籌莫展地說:「海潮走了,你又把溢揚的黨政一把手得罪了個乾淨,想過今後的路怎麼走嗎?」
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來一支,點燃後猛吸了一口,康毅說道:「暫時還沒考慮那麼多,不過我想留在溢揚。」
康毅的回答讓楊雪峰吃驚不小,他以為張海潮的死必然會讓康毅做出離開溢揚的選擇,因為離開溢揚,才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他完全沒想到,康毅要留在溢揚。莫非康毅在溢揚有割捨不掉的人或事?否則,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麼要留下來。
「康毅,以你目前的處境,我相信不用我說你也明白,留在溢揚很難有所作為,你能告訴我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嗎?」楊雪峰直接問了出來。
「楊書記,我想,省委在處理張市長的問題上面,採取的是大事化小、息事寧人的辦法吧,領導們想要把不利影響控制到最低是吧?」康毅問道。
楊雪峰被康毅跳躍的思維搞得有些摸不清頭腦,卻也不能否認康毅的猜測是正確的,「省委領導如何處理海潮的事情,和你留不留溢揚有什麼關係?」
康毅說道:「不想讓事態擴大化、複雜化,並不代表對搞陰謀詭計的人不作處理,稍有點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來,王萬忠在張市長被誣陷事件中沒起什麼好作用,更別說省委領導了。楊書記你的意思我明白,溢揚是個是非窩,我留下來肯定沒好果子吃,不說其他人,沒了靠山的我必然會成為王萬忠重點打擊的對象,如果王萬忠走了呢?」
「還有崔立文,」楊雪峰說:「康毅,你把問題想簡單了,你以為崔立文看不出來你其實一直在利用他?或許他現在還沒發現,但真相永遠不會因為你的故意隱瞞就會一直隱藏下去。」
「說實話,我還真沒把崔立文放在眼裡,」康毅傲然地說:「你說我自大也好,狂妄也罷,我真不認為崔立文能把我怎麼樣,再說,崔立文也不是個沒腦子的人,他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閒心關注我這麼個小人物?」
楊雪峰此時才發現,他不瞭解康毅,一點都不瞭解,這小子的想法似乎和別人不一樣,要比他的同齡人考慮的更多更全面。以前只聽說他性格孤僻、脾氣暴躁,遇到不隨願的事情就大打出手,現在看來,和他聽到的那些完全不符啊。
康毅的眼神中有一股堅毅,這股堅毅和他蒼白的面孔是那麼的格格不入,楊雪峰看得出,康毅做出留在溢揚的決定,絕不是開玩笑,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
楊雪峰的好奇心更重了,他說道:「即便省委把王萬忠撤了或者調離,崔立文沒辦法奈何你,也不是你留在溢揚的真正原因吧?」
隨著這句話出口,康毅對楊雪峰刮目相看了,不愧是紀委戰線上的領導,透視別人內心想法的手段的確了得。
「我不瞞你,張市長這件事對我衝擊非常大,如果說以前的我只知道吃喝玩樂,稀里糊塗的混日子,現在我想試著改變了,」看著楊雪峰錯愕的表情,康毅心裡竟產生了一種報復的快感,他說道:「我知道你們怎麼看我,在你們眼中,我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扯淡,我啥時候這麼說過?」
「得了吧,你的表情出賣了你的內心,」康毅揶揄地戲謔道:「不過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楊書記,你憑良心說,就算我離開溢揚,處境一定就會比現在好嗎?我離開了,只會讓蘇家那些長輩們更加看不起我,他們還是會認為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沒有人關照,我康毅就無法在這個社會上生存。整整一天,我都在想,果真如此嗎?離開家人的照顧,我康毅就活不下去了?最後我想明白了,活得下去活不下去先放到一邊,我先試試再說。還有一點,張市長在溢揚有未盡的事業,他走了,作為他的秘書,我得替他去完成。」
楊雪峰感慨地說:「康毅,你長大了。」
康毅笑了笑,說:「人嘛,總有長大的一天,楊書記,我求你個事唄?」
楊雪峰笑道:「讓我給你陞官,我可辦不到。」
康毅也笑了,「陞官我還用找你嗎?」
「小子你挺狂啊,說說,求我什麼事?」
「咱倆今天的談話,千萬不要告訴蘇家的長輩。」
「這我就弄不明白了,為啥?」
「原因很簡單,我現在還沒有跟老爺子要支持的資格,等我幹出點成績來的時候,自然會不會客氣的,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你懂我懂大家懂,你說對吧?」康毅腆著臉說道。
楊雪峰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康毅說道:「小狐狸,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跟家裡妥協呢。」
「怎麼可能?」康毅撇著嘴說道:「永遠跟家裡擰著干,那不是缺心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