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二月以來,gqing市區大多數房子都被日軍飛機炸過,完好的所剩無幾。但離江邊近的卻不易命中,好比梁公館,一直安然無恙。
但梁宇皋仍不敢大意,再三叮囑下人,不管眼前這位精神矍鑠的七旬長者願不願意,一聽見防空警報就把他送進防空洞,絕不能在自己這裡出任何事。
「梁將軍不必如此。」
看他緊張成那樣,陳大少爺的三叔公陳洪真擺了擺手,用一口家鄉話笑道:「哪裡黃土不埋人?老朽都這麼把年紀了,真要是趕上就當葉落歸根,實在沒什麼好遺憾的,更不會歸罪於你。」
對梁宇皋而言,陳洪真屬於那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極富傳奇色彩。要不是遠在南洋的大伯一連三份電報,打死他也不相信陳氏穎川堂宗主會來gqing,還指名道姓的要見自己。
「您老德高望重,能下榻寒舍是晚輩的榮幸,這些都是應該的。」
陳洪真笑了笑,和聲細語地說:「梁將軍,您公務繁忙,老朽就不跟您繞圈子了。此行有兩個目的,一是受福建公司諸同仁之托,將一百五十萬元捐款送回國內;二來想厚顏求見蔣先生,還望梁將軍能代為通傳。」
「gqing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將軍。三叔公,您老也太看得起晚輩了。不怕您老笑話,這個少將銜有名無實,要不是晚上有應酬,這身軍裝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穿呢。」
有一百五十萬元的抗戰捐款當敲門磚,陳洪真可不相信他真安排不了,突然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梁將軍,不是老朽故弄玄虛,也不是老朽信不過你,而是事關重大,由不得老朽不慎重。」
福建公司極少求人,就算求人也不會求自己這個廣東籍的後生晚輩,梁宇皋意識他急著見蔣委員長確有要事,便若有所思地說:「一百五十萬元不是個小數字,給晚輩點時間,應該能見著蔣夫人,至於能不能見著蔣先生,晚輩真不敢打這個保票。」
陳洪真心急如焚,哪裡願意等,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恕老朽冒昧,賢侄能否再想想其他辦法,比如通過陳長官。」
「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但您老讓我怎麼跟陳長官開口?」
梁宇皋不見兔子不撒鷹,陳洪真不得不凝重地說:「賢侄,看來你是非得問個明白不可啊!既然這樣……不妨跟你明言,這關係到陳氏穎川堂百年聲譽,關係到成千上萬條性命,關係著抗戰大局,甚至還關係賢侄你。相比之下,那一百五十萬捐款實在算不上什麼。」
「關係到我?」
「確切地說,應該是關係到你那位曾經的未婚妻。」
「冰如?」
「嗯,」陳洪真微微點了下頭,不無自嘲地說:「你那位表妹八面玲瓏啊,居然跟本堂扯上了關係,如再不當機立斷的採取措施,那本堂的百年聲譽就要毀在她手裡啦。」
梁宇皋百思不得其解,「三叔公何出此言?」
「陳繼祖這個名字熟悉吧?汪公館的表少爺,偽國民黨六大中央委員、軍事委員會委員,未來的南京政府航空署副署長兼陳渡橋機場守備團團長。其實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本堂的頭房長子。」
梁宇皋恍然大悟,連連搖頭苦笑道:「我說怎麼從沒聽說過她家有這麼個親戚呢,搞來搞去竟是福建公司的人。」
「他也是迫不得已呀。」
陳洪真輕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實不相瞞,為了跟汪逆虛與委蛇,邱、謝、楊、林、陳五大姓氏公司或多或少的都參與了進去,經過大半年的努力,已拉起一支近萬人的軍隊,且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賢侄,現在知道老朽為什麼非要見蔣先生了吧?」
「真的?」
「所部軍官幾乎都是福幫子弟,這還能有假?」
梁宇皋倍感震驚,愣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道:「三叔公,這麼說您老是想讓該部反戈一擊?」
「什麼叫虛與委蛇?這不是老朽讓不讓的問題,而是什麼時候反戈一擊的問題,不然我也不會來gqing,而是直接去上海或南京了。」
「該部駐紮在什麼地方?」
「武進,守著京滬線,隨時都能拿下常州城。」
「雖然晚輩跟冰如最終沒能走到一起,但跟她依然是表兄妹,您老為什麼會如此信任晚輩?」
陳洪真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梅思平那個才13歲的女兒梅愛文,都知道是非對錯,要以大義滅親的精神跟父親脫離一切關係,老朽實在想不出不信任你的理由。」
梁宇皋猛然站起身來,一臉誠懇地說:「您老如此信任,這事晚輩辦了,我現在就去見陳長官,最遲明天上午就能有消息。」
陳誠官邸離國府路很近,直面嘉陵江,景色優美。
青磚藍瓦,四層高,磚砌圍牆外戒備森嚴。古木蟬鳴的小型花園,呈半圓形的樓梯凸於西立面,頂部為一個半圓形大露台……既有中式樓宇的古樸,又有西洋公館的氣派。
有「小委員長」之稱的陳誠,正在會晤同僚文化界名人,直到晚飯前才抽出時間接見梁宇皋這位名義上的下屬。
聽完匯報,陳誠欣喜若狂,但想了想之後,還是禁不住問道:「事關重大,宇皋,這事你有幾分把握?」
「陳洪真親臨gqing,應該假不了。」
見他還在猶豫,梁宇皋又補充了一句,「相比陳嘉庚先生和胡文虎先生,他或許在國內沒什麼名氣。但在檳榔嶼、在南洋,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說出來您或許不太相信,他們統治了檳榔嶼華人社會近一個世紀,擁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力。」
陳誠輕歎了一口氣,不無感慨地說道:「軍統殺了他父親,在民族大義前仍能以德報怨,真是天祐中華呀!」
「所以說這事不能拖延,免得夜長夢多。」
「你說得對,我這就去黃山見委座,你回去招待好客人,一有消息我就給你打電話。」
第二天一早,侍從室就將有關於陳大少爺和檳榔嶼五大姓氏公司的資料,一份不少的放在最高當局的餐桌邊。
蔣委員長激動得一夜都沒睡好,翻看完第三份之後,突然破口大罵道:「娘希匹,這個徐恩曾,竟然到現在還蒙在鼓裡!」
這是一份檳榔嶼支部發回的福建公司捐款清單,其中還附有陳茗軒事件的詳細經過,昨晚回去後做了半夜功課,今天一早便趕來共進早餐的陳誠,立馬接過話茬,「委座,這也算歪打正著。如中統摒棄門戶之見,及時跟軍統溝通,早早叫停對陳繼祖的後續行動,那很可能會是另外一個結果啊。」
「辭修,依你之見,這步棋該怎麼走才合適?」
陳誠當然想陳大少爺能把汪偽高官一鍋端,但也只能想想而已,於是直言不諱地說:「從大局看,陳部在汪逆另立政府時反正最合適。但據梁宇皋匯報,該部處境不容樂觀,如不當機立斷採取行動,會有被拆分的危險。」
「就這麼拉過來是不是太便宜汪逆了?」
「根據您的指示,昨晚我給梁宇皋送去一部電台。不出意外的話,他和陳洪真已跟陳部取得了聯繫。什麼時候行動,怎麼行動,我想應該聽聽他們的意見。」
蔣委員長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然後抓起餐巾擦了擦嘴,「客人什麼時候到?」
「還有十分鐘。」
「你先過去,我換完衣服隨後就到。」
「是,委座。」
十分鐘後,梁宇皋和陳洪真如約而至。時間緊急,蔣委員長也顧不上客套,二人剛落座便迫不及待地問:「陳老先生,昨夜跟令侄孫聯繫上沒有,他的境況如何?」
見著真佛,陳洪真終於松下口氣,從懷裡掏出一份電文,凝重地說:「勞委員長掛念,折騰到凌晨三點,總算聯繫上了。正如您所擔心的那樣,他處境堪憂。儘管如此,得知高陶二人反正的企圖已被察覺後,仍冒險出手相救,真是少不經事啊。」
想起杜月笙上個月來gqing面見自己時說的那番話,以及三天前接到的那份電報,蔣委員長一愣,不禁脫口而出道:「人救到了,那日汪密約原本有沒有搞到手?」
第一枚籌碼起了作用,陳洪真不失時機地恭維道:「ri汪密約原本的確在他手上,委員長真是料事如神啊。」
蔣委員長激動不已,緊抓著他的雙手,「陳老先生,令侄孫深明大義,豈能用少不經事來形容?太好了,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