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節,天氣顯得出奇的陰冷。
焦溪上空佈滿陰雲,陰雲下,那灰色的牆瓦顯得更為凝重。寒風一吹,刺蝟樹上寥寥無幾的樹葉在空中旋揚。四周田野,衰草搖曳,一片灰黃,小木橋下冬水微瀾,發出陣陣的嗚咽聲。
這麼冷的天,寒風像鞭子一樣抽在臉上生疼,陳大少爺不呆在屋裡烤火,反而帶著自己和張效國出來挨凍,梁衛華百思不得其解。
陳大少爺呵了呵手,有一句沒一句地問:「效國,棉衣和棉鞋都到位了?」
「包括張營在內的主力部隊全部到位,就剛整編的二團還有一些缺口。不過李處長和陳處長已經考慮到了,下撥經費由各營自籌,絕不會讓弟兄們凍著的。」
「節前的準備呢?」
「按照您的命令,昨天下午停止訓練,今天一早發放軍餉,除雞鴨魚肉等自籌的年貨外,糖煙酒等慰問品已送達各連,弟兄們很高興,恨不得明天就過年。」
說話間,剛領完軍餉的日本顧問們趕著四輛大車,在山崎和小林的率領下談笑風生地跟了上來。
陳大少爺有些好奇,回頭笑問道:「山崎君,你們這是去哪兒?」
山崎大尉摸摸油光光的大鬍子,眉飛色舞地說:「石川君剛打來電話,讓我們去城裡接受慰安。」
「慰安?」
「嗯,第11旅團部派來一個慰安團,村上大隊和第66聯隊都在被慰安的序列,作為退役軍人,也能享受到現役軍人的同等待遇,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陳大少爺樂了,扶著大車調侃道:「山崎君,村上大隊和第66聯隊健兒眾多,恐怕酌婦們會力不從心啊。」
山崎臉色一正,煞有介事地說:「在久經考驗的帝國酌婦面前,沒有哪個男兒敢說自已久經沙場。」
沒想到他還是個外表冷峻,內裡幽默的人。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捧腹大笑起來。
小林中尉擦了擦笑出的眼淚,不無感慨地說:「美中不足的是朝鮮女人居多,而且只有現役軍官才可以過夜,想想真遺憾啊。」
「是啊,」長谷川曹長帶著滿是期待的表情,鄙夷而很有見解地附和道:「朝鮮女人沒味道,只有大日本帝國女人才真正懂得大日本帝國男人的需要。」
陳大少爺可沒時間繼續跟他們扯這些,撿起根樹枝抽了抽拉車的瘦馬,「這可是件大事,不耽誤你們了,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令梁衛國倍感意外的是,山崎等人剛走出四五十米遠,陳大少爺猛然轉過身來,冷不丁爆出句,「每逢佳節倍思親,梁將軍,有多久沒見過夫人了?」
「旅……旅……旅座,您……您說什麼?」
「這或許是我一生中最遺憾的事,畢竟之前有那麼多機會卻沒想起派人去濟南幫著找找,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真是追悔莫及呀。」
現在把窗戶紙捅破,再聯想到陳大少爺從上海一回來就命令各部停止訓練,張效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沒等正忐忑不安的梁衛華開口,便急切地問道:「旅座,這趟去上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您是不是想……」
陳大少爺微微點了下頭,確認道:「效國,你不是什麼外人,我也從未想過瞞你,之所以一直不露聲色,只是不想給你太多壓力。」
張效國哪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頓時大吃一驚,「是不是太倉促了?」
「時不待我啊,直到這趟去上海我才想明白,我們能走到今天簡直是個奇跡,要不是日軍內部意見混亂,少壯派軍官和決策層各懷鬼胎,我們根本就沒有鹹魚翻身的機會。而現在他們內部的意見趨於統一,如再不當機立斷地採取行動,年後必然會被拆分調防,到時候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梁衛華恍然大悟,緊抓著他的雙手,激動不已地說:「旅座,原來您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
「梁將軍,從現在起你官復原職了,」陳大少爺拍了拍他的手,意味深長地說:「但能否活到跟夫人團聚的那一天,我卻不敢打這個保票。」
「梁某已死過一次了,旅座有什麼話儘管直說,只要對抗戰有利,對民族有利,梁某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陳大少爺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嚴肅地說:「昨日凌晨,電訊處終於跟gqing方面取得聯繫,蔣委員長對我等期望很高,希望我旅能在年前反戈一擊,以鼓舞全**民之抗戰士氣。為確保萬無一失,行動時機由我部自行把握,直到行動前三小時,才會嚴令第三戰區江南遊擊區前敵副總指揮、江南行署主任冷欣將軍接應。」
「此外,行動方式有很多種,把部隊拉到溧陽、宜興一線跟冷將軍匯合,通電揭露汪逆賣國行徑,是最簡單也是最安全的一種。但一想到我等忍辱負重這麼久,就這麼一走了之未免太便宜他們,所以我決心幹一票大的,狠狠打擊下ri寇的囂張氣焰。」
連蔣委員長都如此器重,張效國當然不會錯過這一戰成名的機會,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拿下常州城,破壞京滬線!」
「這一個方案,但不是最好的。」
陳大少爺緊盯著二人,咬牙切齒地說:「我的目標是前日本陸軍大臣、現中國派遣軍總參謀長板垣征四郎!因為據汪精衛透露,板垣近期會去上海跟他會晤,而且很可能走陸路,如果我們能趁機把板垣幹掉,那是不是比光拿下常州城更大快人心?」
「旅座,他的行蹤屬絕密,恐怕不好掌握啊。」
「其實也沒那麼難!」陳大少爺胸有成竹,「日本人給汪精衛畫了一張餅,汪精衛又給我畫了張餅,說什麼要給我坦克大炮,組建新政府第一支機械化旅,並聲稱要在跟板垣會談時想方設法敲定。這就意味著我能通過他,掌握板垣出發的大概日期。
而作為他的御林軍,我們早晚都要進駐南京,防區、駐地甚至行軍路線都得提前確定,所以我特意問褚民誼要了幾張南京憲兵本部簽發的『還都委員會』通行證,完全可以打著這個幌子,大搖大擺地去南京偵察。」
梁衛華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語地說:「公路經常被破壞,所以乘火車去上海的幾率較大。出於安全考慮,他也不太可能乘普通列車,範圍又縮小了許多,只要能夠盯死東行的所有軍列,那伏擊的希望還是比較大的。」
二人沒有異議,陳大少爺趁熱打鐵地命令道:「情報我來負責,你們制定作戰計劃。京滬線、常州城、板垣征四郎都要考慮進去,總之,盡可能往大的幹,非得讓他們過不好這個年!」
江南遊擊區前敵副總指揮冷欣的指揮部設在溧陽、宜興一帶,事成之後肯定往南撤,想到武南那水網密佈的複雜地形,張效國不無擔憂地說道:「旅座,憑現有實力拿下常州城應該沒多大問題,怕就怕步兵66聯隊抄我們的後路,冷將軍想接應也接應不上啊。」
這一點陳大少爺早就想過了,搖頭笑道:「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且不說66聯隊已調往武漢前線一個大隊,僅剩兩千多兵力,完全可以抽調兩個營打援,確保咱們的後路。就算沒堵住,還可以往西撤,經茅山去皖南,跟第三戰區主力匯合。」
「旅座說得對,全身而退應該沒多大問題。實在不行還可以北渡長江,投奔韓德勤。總之,苗頭不對,立即撤退,絕不可以戀戰。」
張效國想了想之後,又說道:「當務之急,是要解決內部問題。旅座,你有沒有想好怎麼處置張魯?另外二團剛組建,人心不穩,一旦匡森林和吳壬郢不願跟我們走,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啊。」
梁衛華深以為然,接口道:「張營不足為慮,只要把軍官拿下,什麼都好辦,關鍵還是二團。」
「匡森林和吳壬郢的工作我去做,你們也安排一下,把剛從軍官訓練團回來的那一百多個南洋兄弟全編入二團,同時不要給二團制定太重的作戰任務,讓他們負責拔據點、炸電線桿、破壞公路、鐵路及橋樑,為主力部隊伏擊板垣和圍殲村上大隊爭取時間。」
「那是不是跟冷將軍通個氣,請他們也配合一下?」
「不行,」陳大少爺搖了搖頭,「他那邊魚龍混雜,我們絕不能冒這個險。」
大事敲定,三人便開始了緊張地準備。
打起仗來刀槍無眼,在張效國和邱成松的配合下,老夫子以去上海公幹為名把五月紅和李香梅騙上車,帶她們去上海跟陳良和張慶喜匯合。連阿珠、劉媽和阿柄都被打發走了,祠堂裡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
丁書萍有些不習慣,陳大少爺前腳剛邁進作戰室,她後腳便跟了進去。
「有事嗎?」
她瞄了牆角邊的謝秀蘭一眼,撅著小嘴嘀咕道:「沒事就不能來看看你?」
陳大少爺緊盯著牆上的地圖,頭也不回地說:「秀蘭,幫我個忙,送丁小姐回房休息。另外跟長壽說一聲,在作戰室外加道崗,未經允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是!」
從稱呼上就能聽出親疏遠近,謝秀蘭心裡美滋滋的,放下手中尚未譯完的電文,似笑非笑地催促道:「丁小姐,請吧。」
丁書萍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不禁質問道:「陳繼祖,你到底什麼意思?」
大戰在即,陳大少爺可沒時間跟她扯淡,「秀蘭,別送丁小姐回房了,叫上鄭小姐,讓她倆去軍法處見見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