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二十五分,天色已暗,陳大少爺連晚飯都沒在愚園路吃,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霞飛路,準備親自指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抓捕行動。
霞飛路上的濟世堂大藥房雖已歇業半年多,但樓上的辦公室和後面的倉庫卻一直都沒離過人。
一個多月前,這裡曾是李顯貴從事採購和走私的據點。當他完成採購任務並把物資安全轉運出去後,便成了陳渡橋機場守備團上海留守處在租界的聯絡點。倉庫裡有一輛轎車和六大箱武器彈藥,隨時可以取用。閣樓上設有兩部電台,負責跟武進和香港聯繫。
倉庫大門「彭」的一聲剛被關上,陳大少爺就迫不及待地問:「良叔,人都到了沒有?」
「到了。」
陳良微微點了下頭,一邊帶著他往賬房走去,一邊匯報道:「算上中午剛到的二十個兄弟,手頭上現有四十多人。長壽、長喜各帶一隊盯萬墨林和徐采丞,長福和謝處長負責高陶,慶喜去了輪船公司,一切順利,應該沒打草驚蛇。」
板垣征四郎能不能拿下還是個未知數,陳大少爺可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面,點上根香煙,面無表情地說:「人是次要的,關鍵還是他們手裡的東西。」
陳良當然清楚《ri支新關係調整要綱》原本的重要性,指著賬桌上的地圖,咬牙切齒地說:「放心吧,長福和謝處長有兩套備用方案,就算東西不在他們身上,也有辦法讓他們老老實實交出來。」
除了用人家的妻兒相威脅,其他還能有什麼辦法?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但現在陳大少爺卻顧不上那麼多了,乾脆岔開話題,不無感慨地說:「杜老闆留在上海的哼哈二將不好對付啊,相比之下,他們才是真正的地頭蛇,一定要讓弟兄們小心點,絕不能偷雞不著蝕把米。」
「他在明我在暗,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陳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無得意地介紹道:「下午兩點,萬墨林從杜公館出發,繞了好幾圈後進了一個煤球廠,換上在那裡接應的另外一輛車從後門出來。又兜了近一個小時,才出現在環龍路附近,這會兒正在兩路人馬的監視之下。
另外顯貴兄弟留下的那些關係也用上了,慶喜已確認徐采丞六天前托人買了十一張船票,美國郵輪『柯立芝總統號』六張,意大利郵輪『康悌威爾第號』五張,船期分別為明天上午八點和後天下午三點,實在不行還可以來個守株待兔。」
萬墨林和徐采丞是杜月笙留在上海的兩個親信,一個主內另一個主外。主管內務的萬墨林配合軍統實施抗日除激ān活動,主外的徐采丞則代表杜月笙從事外交事務。他利用日本軍政雙方派系林立,又都喜歡跟大亨們勾勾搭搭的心埋,縱橫捭闔,與日本人周旋。
十六鋪碼頭不但有日本憲兵,還有76號的耳目,陳大少爺可不認為他們真會大搖大擺地送高陶二人上船,連連搖頭道:「不能守株待兔,別忘了他們是幹什麼的?外灘到吳淞口這麼遠,我們是防不勝防,真要讓他們繞過檢查,用小舢板偷偷把人送上船,那我們就追悔莫及了。」
又要萬無一失,又不能洩露出半點風聲,難度不言而喻,陳良不禁皺起了眉頭。
時間緊急,陳大少爺沒時間在上海久留,再次權衡了一番後,突然問道:「陶這會兒在家嗎?」
「沒電話來就表示他沒出門。」
「良叔,讓長壽想辦法把萬墨林的注意力引開,我和長福進去抓人拿東西,慶喜負責接應。」
「姓高的呢?」
「秀蘭抓人,長喜接應,兩邊同時行動,事成之後去滬西留守處匯合。你和長財留下來善後,我帶人連夜回武進,省得夜長夢多。」
善後就意味著要執行早制定好的撤離計劃,陳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急切地問:「少爺,您……您……您,您決定動……」
「嗯,」不等他說完,陳大少爺便點了點頭,「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決心已定,不要說那麼多了。把軍官訓練團的兄弟打發去武進後,你就和慶喜撤回這裡。總之,我會提前一天給你發電報。」
這一分別,再次見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儘管陳良不想走,但又不能違抗命令,不得不吟著老淚哽咽道:「少爺,您……您……您一定要保重啊。」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主僕二人分別一個半小時後,杜美路上的杜公館突然傳來爆炸聲,租界巡捕、76號特務、日本憲兵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更別說杜公館的大管家萬墨林了。與此同時,陳長福等十幾個兄弟已翻牆而入,神不知鬼不覺地控制住了陶希聖一家。
作為「ri支新關係調整要綱」談判的主要參與者,談判結束後陶希聖卻遲遲不在文件上簽字,為了不讓汪精衛和周佛海起疑,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裝病,前天甚至還「抱病」去愚園路逐家拜年,以示其毫無二心。
陳大少爺破門而入,讓他意識到事已敗露,臉色嚇得煞白,愣了好久才戰戰慄栗地問:「表少爺,您這是幹什麼?」
相比之下,還是他夫人萬冰如鎮定得多,毫不猶豫地擋在他面前,質問道:「表少爺,我家希聖好歹也是首義分子,連汪先生和周先生都禮遇有加,你憑什麼這麼做?」
陳大少撫摸著陶希聖幼子陶恆生的腦袋,滿面笑容地說:「夫人,我對陶先生並沒有惡意。否則今天來得就不是我,而是76號的丁主任和李主任了。」
「那你想幹什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陶先生,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您同樣不能例外。有些事情並不是您想幹就干,想不干就退出的。大家都是明白人,最好配合一下。」
兒子陶晉生、陶范生、陶泰來、陶恆生和女兒陶琴薰都在人家手裡,陶希聖不敢輕舉妄動,想了想之後,近乎哀求地說:「表少爺,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跟你走,別為難賤內和孩子們。」
現在知道怕了,早幹什麼去了?
陳大少爺暗歎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雖說罪不及妻兒,但汪先生卻對您仍寄予厚望,希望您能迷途知返,所以夫人、令公子和令千金都得跟我走。」
「去哪兒?」
「汪先生想請您和高先生去武進檢查我部的擴編工作,如果您不願意的話,那只能去76號了。」
確認事已敗露,陶希聖反而不那麼怕了,不禁問了一句,「宗武也被你們抓了?」
「您說呢?」陳大少爺意味深長地說:「陶先生,識時務者為俊傑,為了您自己和您家人著想,最好把你不該拿卻拿了的東西交給我。」
總共就這麼大地方,不交出來人家也能搜到。事已至此,陶希聖不敢心存僥倖,「冰如,把東西給表少爺吧。」
東西到手,確認無誤,陳大少爺欣喜若狂,「陶先生、陶夫人,車在門外,東西就不用收拾了,我們連夜出發,省得丁主任和李主任再找你們麻煩。」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陶希聖長歎了一口氣,沮喪地說:「這有區別嗎?」
「有啊,而且很大!至少您和您的家人沒有性命之憂,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說完之後,陶希聖一家就這麼稀里糊塗的被趕上車,消失在茫茫夜色裡。謝秀蘭那邊的進展也很順利,高宗武不僅一家全部落網,而且還搜出一卷攝有「ri支新關係調整要綱」的膠卷,他倆「棄暗投明」的籌碼,就這麼落入陳大少爺之手。
直到第二天一早,發現監視高陶兩家的小嘍囉,被捆得嚴嚴實實扔在馬路邊的水溝裡,萬墨林才意識到中了調虎離山計。可76號的內線卻表示並非丁默村和李士群所為,而愚園路一一三六弄也沒傳出什麼消息,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讓他摸不著頭腦。以至於跟徐采丞研究、分析了一個上午,都不知道該怎麼向遠在香港的杜月笙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