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二十五分,夜色降臨。
由於長途跋涉,精疲力竭,包括營長在內的絕大數官兵仍在呼呼大睡。機場內外一片沉寂,絲毫感覺不出哪怕一點戰前的緊張氣氛。
跑道左側盡頭的碉堡裡則燈火通明,堡頂上的瞭望哨和探照燈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兩桿高達九米的天線。
堡頂下的三層被改造為電訊處,剛加入「收屍團」的幾名南洋兄弟,正全神貫注地操作一字排開的五部電台,滴滴答答聲不絕於耳,五月紅這位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對「高科技」更是一竅不通的電訊處長,竟然抓著一疊尚未譯好的電文穿梭其間。
二層是作戰室,張效國、梁衛華正跟山崎、小林、服部和佐崎四個日本退役軍官,根據情報處和搜索隊接二連三發回的情報,圍著地圖制定行軍路線和作戰計劃。指揮部設在一層,剛從城裡趕來的陳大少爺,正半躺在籐椅裡搖搖晃晃,神態近似悠閒。
「搜索一分隊林山魁報告,已確認張部三團位置,兵力不足九百,防衛鬆懈。」
「張部二團佔據地利,村口工事完備,不利於我部強攻,二分隊正在抵近偵察。」
「搜索三分隊報告,已俘獲舌頭兩名,正在審訊之中。」
……
阿東像唱票似的,從五月紅手裡接過一張又一張剛譯好的電文,站在三層下二層的木梯上,宣讀情報處和搜索隊源源不斷發回的最新情報。
李香梅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和顏悅色地說:「團座,吃點吧,實在扛不住就去團部睡會,有什麼事讓他們去叫你。」
她跟五月紅一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寧可留在機場跟新婚燕爾的丈夫吃苦,都不願意去城裡的未園享福。
陳大少爺起身接過碗筷,搖頭笑道:「不用了,上午睡了半天,這會兒好多了。」
「眼睛都紅成那樣了,還嘴硬!」
「就算躺下也睡不著啊。」
「要不我去把成松也叫起來?」
陳大少爺想都沒想便搖了搖頭,「不要叫,讓他們好好休息,直到出發前四十五分鐘才能叫醒他們。「
「好吧,那就讓他再睡會。」
李香梅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祖兒,照理說我現在不是陳家人,就不該再問你的事。但你今天做得實在有些過了,不看僧面還看佛面呢,怎能像對待囚犯似的對待鄭小姐,這麼做書萍會寒心的。」
陳大少爺輕歎了一口氣,倍感無奈地苦笑道:「兩千四打三千,連阿彪的輜重隊都要上戰場,我哪能把一整排人留在城裡看她一個?」
「那你去跟她解釋一下呀。」
「有什麼好解釋的?」
李香梅正準備開口再說些什麼,小鬼子石川突然拉開木門走了進來,「繼祖君,事已辦妥,十二個嚮導全部到位,為防止那幫混蛋通風報信,我讓阪本和長谷川他們守在警察局,直到部隊進入指定位置再通知他們撤回。」
「太好了,這樣我們又多出幾分勝算。」
「中佐閣下回電了沒有?」
這次行動對石川而言同樣重要,能否將張少華部一網打盡,直接關係著他在武進城的地位,所以陳大少爺一提便舉雙手贊成,甚至還給原田中佐發去一份急電,請求「登部隊」情報室協調駐守在江陰的日本海軍配合行動,確保張少華部無法像被步兵49大隊圍剿的那次一樣流竄至江北。
陳大少爺微微點了下頭,意味深長地說:「回電了,原田學長全力支持,江陰海軍三艘炮艇和十二艘巡邏艇已整裝待發。石川君,咱們現在可是把前途都壓上了,真要是撲了空,真不知道明天該怎麼收場啊。」
警察局那是憲兵隊的管轄範圍,自己這個外來和尚招呼不打一聲,就從人家那裡抓來十幾號警察當嚮導,森田知道後肯定會大發雷霆。
富貴險中求,想到石原莞爾、河本大作等赫赫有名的前輩,石川咬了咬牙,「繼祖君,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做了,那就把它做好,也只有打一個漂漂亮亮的殲滅戰,我們才能在武進真正站穩腳跟。」
「原田學長也是這麼說的。」
陳大少爺的話音剛落,樓上突然傳來阿東興奮不已的喊叫聲,「報告張參謀,搜索三分隊來電,已確定一號目標!已確認一號目標!」
「阿東,把電文拿過來!魏參謀,立即標注目標位置!」
張效國欣喜若狂,連續下達兩道命令後,忙不迭跑下樓梯,「團座、石川中尉,鑒於情報處和搜索隊已連續俘獲六個舌頭,我部意圖很容易暴露,戰機稍縱即逝,我建議立即行動。」
出其不意當然好,但黑燈瞎火的,兵力上又不佔絕對優勢,很難將其一網打盡。陳大少爺沉思了片刻,問道:「那幾點發起攻擊?」
「現在叫醒全團官兵,四十分鐘後出發,十一點十五分進入預定位置,十二點整完成攻擊準備,十二點十分發起攻擊,天亮前解決戰鬥。」
不等陳大少爺開口,石川便抬頭問道:「山崎君,你認為呢?」
山崎再次看了一眼地圖,回道:「深夜行軍,路況不熟,本部官兵又不在最佳狀態,同意提前出發,進入預定位置休息,視情況確定攻擊時間。」
想到情報處和搜索隊近百兄弟身處險境,陳大少爺重重的點了下頭,「既然大家都這麼認為,那就立即行動。」
「是!」
一分鐘後,軍法隊長陳長福吹響緊急集合哨。訓練了近四個月的「收屍團」官兵,從三排木板房四面八方地衝向跑道,有條不紊地列隊集合。
陳大少爺在老夫子、石川、張效國、梁衛華等人的擁簇下快步走到隊列前,舉起喇叭筒吼道:「弟兄們,幾小時後本團就要投入自成軍以來的第一次實戰。我知道你們很累,所以直至情報處和搜索隊兄弟確定目標位置後才叫醒大家。而我們的目標呢……有些弟兄應該有所耳聞,他就是秉性凶殘、殺人如麻、嗜血如命、無惡不作的張少華!
同時也明確地告訴大家,他們的兵力比我們多,達三千之眾,但這個眾是烏合之眾的眾,前段時間剛被手握砍刀的『大刀會』殺得落荒而逃。所以對我們而言,不是能否打贏的問題,而是能否將其一網打盡的問題,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弟兄們有沒有信心?」
「收屍團」賞罰分明,擊斃、擊傷、繳獲、俘獲早有明碼標價。陳大少爺的話音剛落,除了訓練還是訓練,憋了近四個月的老兵,不約而同地吼道:「有!」
「張參謀……」
「有!」
「下達命令吧。」
與此同時,搜索三分隊已抵近偵察到離「武進自衛團」團部僅四百米遠的一條小河前。左側有一座小木橋,那是眼前所能找到的進村唯一通道,橋兩端戒備森嚴,築有機槍工事。一有風吹草動,張少華肯定會下令毀橋,然後乘船從水路逃之夭夭。
既然已經盯上了,分隊長林山豹自然不想讓他從自己手裡溜走,指著靜靜流淌的河水對身邊弟兄輕聲說:「我剛借月光發現水色青黑,說明河水不是很深,但也不是太淺,估計至少到腰間。但河邊長滿蘆葦,說明這下面有淤泥,要是淌水過去肯定會吸腳,抬腳的水花聲很容易引起他們的注意。只要打一顆照明彈,那我們就全部暴露了。」
「隊長,那怎麼辦?不把船控制住,不把橋拿下,大部隊來了也不管用啊。」
「你帶幾個人去那邊,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橋,實在不行再抓個村民問問。」
一個老兵湊上前來,很自信地說:「隊長,放心吧,我有辦法讓大家過去。」
「什麼辦法?」
「跟我來,」他故作神秘地做了個手勢,從地上爬起,貓著腰在草叢中穿行。弟兄們紛紛爬起,跟在他身後貓腰穿行。
走到距離木橋守衛大約兩百五十餘米開外的河邊,他一邊脫去身上的衣服,一邊輕聲說:「隊長,虎子和老四跟我上,一會兒等得手了,我給你們發暗號,你們再帶著我的槍,從剛才那個位置涉水過河,先把船都控制住。」
能被挑進搜索隊的都是精英,他既然這麼說肯定有十足把握,林山豹微微的點下頭。虎子和老四意識到葛俊成意欲何為,也像他一樣脫下褲子鞋子,只剩下一條褲衩。
三人把花機關全放在草地上,只在褲衩上別上一柄鋒利的匕首,隨後躡手躡腳的走到河邊,輕輕摘下一根蘆葦桿,轉頭對岸上的兄弟們揮了揮手,就咬住蘆葦桿,小心翼翼的下了水。看著他們無聲無息的隱入水中,河面上只剩下一圈圈蕩漾開的漣漪,林山豹會心地笑了。
十月底的河水格外寒冷,浸泡在水中的虎子,只覺得身上的熱量都被冰冷刺骨的河水飛快帶走。肩上和身上的舊傷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感覺一陣陣刺痛。
夜風輕輕拂過,搖曳得蘆葦叢「沙沙」作響,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蘆葦蕩中穿行一樣。露出水面的蘆葦管緩緩地向前移動,不注意還真無法發現這根割裂水面,破開一道細流水痕的植物。
距離看守木船的敵人越來越近,三人的心也越來越緊張。
從水裡襲擊坐在船上的敵人,又不能發出一點動靜,這難度確實很大。倘若前功盡棄,那不但會讓張少華逃之夭夭,甚至連搜索三分隊都會全軍覆沒。
說時遲,那時快,葛俊成突然從水中冒出頭,從褲衩上拔出匕首。那兩個守衛絲毫沒有預料到死神已經靠近自己,還在談笑風聲。
忽然,二人聽到水裡發出一聲輕微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當扭過頭來時,卻發現身後突然出現一條大漢,站立在齊腰深的河水裡,手中匕首已經飛快的向他們的咽喉劃過來。
動作是如此之快,快得他們連一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噗」一聲,猶如皮球被割破似的,一個守衛脖子上噴出一條血箭。這一刀,連氣管血管和聲帶一起切斷,整個脖子被割得只剩下一點皮。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倏然變得冰冷,生命在迅速流失,卻又根本喊不出話。另一個守軍剛反應過來,虎子的匕首已狠狠刺入他剛要張大的嘴巴裡。
眨眼之間,兩名守軍就變成兩具抽搐的屍體。血腥味被河塘裡的泥腥味掩蓋,岸上熟睡的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聞到這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