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些個南洋親戚,他是誰都不相信,姐……現在怎麼辦,難道就這麼一直被關著?」
未園本來就不大,jing衛排四十多個士兵兩小時一換崗,把外面守得嚴嚴實實。生活日用品有對陳家忠心耿耿的丫頭阿珠代購,柴米油鹽醬醋茶則由陳家老人劉媽和阿柄負責,能想到的人家都想到了,連個出門的借口都找不著。
園裡雖然能ziyou活動,但那個心腸比蛇蠍還要狠的謝處長就住隔壁,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耳目,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裡裡外外轉了一圈,丁書萍徹底絕望了,坐在魚榭邊的長廊上,對眼前這佈局精巧、曲折入勝的景致提不起任何興趣。
鄭萍如似乎什麼都沒聽見,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腳下鋪嵌著精緻碎瓷片拼成的「五蝠盤壽」圖上,丁書萍急了,使勁搖晃著她胳膊,「姐,你倒是想個辦法呀!再不給家裡消息,我爹和我娘一定會急死的。」
「既來之則安之,光著急有什麼用?」
鄭萍如抬起頭,撫摸著她的小手,「書萍,聽姐的話沒錯,不要再耍大小姐脾氣了。至於你爹和你娘那邊,根本無需擔心。要知道人家對你一往情深,愛屋及烏,肯定會有所安排的。」
每每提及陳大少爺對自己一廂情願的事,丁書萍就會變得很矛盾。她恨之入骨,恨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恬不知恥地聲稱對自己有意思,還趁人之危,脅迫自己跟他拜堂成親;恨他棄民族大義於不顧,死心塌地當漢奸;恨他自私自利,為了不被牽連進去而無所不用其極。
可一想到他之所以那麼做,也確實是在為自己的安全考慮,又感覺甜滋滋的。畢竟國土淪陷、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設身處地的去想一想,他能做到這一步的確不容易。至少說比那個丁默村強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更難能可貴的是,迄今為止他依然能夠恪守承諾,並沒有假戲真做。
見她的俏臉突然漲得通紅,鄭萍如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便趁熱打鐵地說:「書萍,事到如今,咱們算是歪打正著。還記得他那句『如果我現在答應你,那我本質上還是個漢奸』的話嗎?言外之意很清楚,他根本就不想當漢奸。」
儘管丁書萍很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還是撅著小嘴嘀咕道:「汪精衛還說曲線救國呢,當漢奸的哪個不這麼說?」
「可他不但說了,而且做了!」
鄭萍如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低語道:「如果他真是你想的那樣,為什麼會救我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畢竟從你走進江灣軍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起了疑心。真要是死心塌地的為日本人、為汪精衛賣命,他不但不會救我,更不會留陳寶驊一條命,而是早拿他們去邀功請賞了。」
「也許他是想為自己留條後路。」
「有這個可能,但對我們而言這未嘗不是個機會。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說我們是歪打正著。汪逆另立政府已成定局,這對抗戰無疑是個巨大打擊。書萍,你想想,在這個關鍵時刻,如我們能成功策反他這個汪公館的表少爺、偽國民黨中央委員、軍事委員會委員,會對鼓舞抗戰士氣有多大幫助?」
這個道理丁書萍比誰都明白,可想到陳大少爺那拒之千里的態度,不禁搖頭苦笑道:「姐,別忘了他爹是怎麼死的?想策反他談何容易啊。更何況他和他那些部下都是南洋華僑,甚至都算不上一個真正的中國人,跟他說那些大道理無異於對牛彈琴。」
「書萍,愈是遇到困難,我們愈不能喪失信心。坐在這裡怨天尤人更報效不了國家,只有去做才會有成功的希望。我相信他對你的感情,更相信你能把這塊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我……?」
被拒絕過一次,丁書萍似乎信心不足,鄭萍如不想給她太大壓力,調侃道:「我的傻妹妹,他長得一表人才,又會疼人,公私兼顧,這樣的好事去哪兒找?」
丁書萍撲哧一笑,「姐,既然這麼好,那你去化這塊百煉鋼得了。」
「你以為我不願意啊,可你先生看不上我。」
說話間,剛赴完宴的陳大少爺遠遠走了過來。鄭萍如連忙掐了掐她胳膊,「大美女,看你的了,使出看家本領,把他迷個神魂顛倒。」說完之後,轉身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吃過沒有?」
陳大少爺跟往常一樣,和聲細語地打了個招呼。丁書萍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剛吃完,你去哪兒了?一身酒氣,熏死人了。」
相比那些民族大義和勾心鬥角,陳大少爺更願意跟她聊些瑣事。想到老夫子去了濟世堂大藥房常州分號,要等一會兒才能回來。張效國、陳尚文和錢先生等人也要等會才能到,乾脆一屁股坐了下來,滿面笑容說:「去大陸飯店參加應酬,不過沒喝多。」
「大陸飯店?」
「嗯,」陳大少爺點頭笑道:「就是陸小曼和徐志摩生死之戀開始的地方,大明星周璇每次回常州演出也都住那裡,等哪天有時間我帶你去看看。」
丁書萍抿著小嘴在旁邊似笑非笑地傾聽著,突然冒出句:「我還以為你永遠不讓我出去呢。」
「別說那些傻話,這不是權宜之計嘛。」
陳大少爺似乎想起了什麼,「對了,出發前我讓留守處的張慶喜處長去了趟你家,今天剛收到回信,說伯父不太歡迎,連禮物都給扔出去了。伯母還好,問了些你的近況,並托他給你捎了幾箱冬天的衣物。」
提起父母,丁書萍的眼淚潸潸而流,看著她那副悲慟欲絕的樣子,陳大少爺輕歎了一口氣,「書萍,堅強點,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還是那句話,我不會趁人之危,更不會讓你蒙受不白之冤。等找到合適機會,我不但會放你走,還會說明一切,讓你光明正大的過自己的生活。」
這一點,丁書萍深信不疑,至於信心從何而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於是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地問:「那我表姐呢?」
「她比較麻煩,我不能隨隨便便放她走。」
正說著,jing衛排長陳長壽快步走了過來,「團座,王副團長、陳副團長、張參謀、魏參謀和陳處長他們都到了,正在四宜廳等您。」
現在可不是打情罵趣的時候,陳大少爺立馬站起身來,「書萍,你去幫我叫一下謝處長,那邊都住著女眷,我們去不太方便。」儘管丁書萍一百二十萬分不樂意,但想到這也是「報效國家」的機會,還是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五分鐘後,「收屍團」團直單位主官在陳大少爺的主持下,正式召開起抵達武進後的第一次會議。
令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丁書萍居然不請自到,以「團座夫人」的身份端茶遞水,當拿起謝秀蘭面前的杯子時,還不無挑釁地冷哼了一聲。陳大少爺置若罔聞,別人也不好說什麼,會議就在這詭異的氣氛中進行。
「第二批南洋子弟業已到位,除二十三位電訊人員直接編入部隊和上海留守處外,其他一百一十六位兄弟全部進軍官訓練團學習。跟之前一樣,那邊還由長財兄弟負責。為保持通訊暢通,公司楊總經理還專程派人在香港架設電台,現已調試完畢,第一份電報今天夜裡就能收到。」
英國不出意外地對德宣戰了!
這讓檳榔嶼五大姓氏公司的主事們,意識到陳大少爺之前所提供情報的份量。也正因為如此,對陳大少爺的支持力度進一步加大,不但已派來一百多人,而且今後還會源源不斷地繼續往國內派。
除了日本人和汪精衛之外還有南洋華僑支持,梁衛華倍感震驚,就在他苦思冥想陳大少爺到底意欲何為的同時,老夫子繼續說:「顯貴兄弟的採購任務已完成十之仈jiu,接下來的主要工作就是安全轉運,考慮到機場並不那麼安全,我建議盡快以維持治安為名展開軍事行動,實際控制武北或澄西的幾個鄉鎮。」
陳良接過話茬,指著地圖說:「先拿張少華部開刀,這一點團座已有交待。但我認為同時也要做『大刀會』的工作,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只要我們能夠拿出足夠誠意,應該能把『大刀會』拉到我們這邊來。」
陳大少爺權衡了一番,斬釘截鐵地說:「打一個拉一個,真要是都能成功的話,那武北形勢將大為改觀,而這也是村上和森田所願意看到的。鑒於物資存放地點亟需解決,所以行動只能提前不能延後。陳副團長負責收集情報,張參謀和魏參謀制定作戰計劃,爭取把張少華部一鍋端,絕不能留下任何後患。」
「情報沒問題,」陳良胸有成竹,「最遲明天下午六點,我就能掌握張部具體駐紮的地點,及大概的防禦措施。如果時間再充裕一些,甚至能收買或打入一兩個內線,更確切地掌握張少華本人的行蹤。」
「張參謀,你的意見呢?」
「團座,部隊需要休整,最快也得兩天後才能行動。」
張效國跟梁衛華對視了一眼,接著說道:「另外根據陳副團長之前所提供的情報,張部被收編前原是江匪,而他們所活動的區域又都在江邊,一個不慎就會被他逃之夭夭,所以行動急不來,必須未雨綢繆的多做些準備。」
陳大少爺緊盯著梁衛華的雙眼,「魏參謀,你有沒有什麼不同意見?」
打比鬼子還壞的張少華,梁衛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毫不猶豫地說:「報告團座,我們的到來並不是什麼秘密,想必外面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對於那些只要打著抗日旗號的武裝力量而言,我們始終是個威脅。所以卑職認為,與其讓他們有所防備,還不如兵貴神速,打他個措手不及。」
這就是少將副旅長跟少校副營長的區別,果然棋高一著。
想到明天上午就要去跟村上和森田談判,陳大少爺意識到這未嘗不是一枚籌碼,立馬回頭問:「陳副團長,能不能在凌晨一點之前,摸清張少華部的行蹤?」
成敗在此一舉,陳良不敢輕易答應,想了想之後搖頭說:「大概位置在石莊,但到底在哪個村還不清楚。」
見陳大少爺鐵了心要打這一仗,張效國咬了咬牙,毅然說道:「團座,離凌晨一點還有十一個小時,可以讓搜索隊帶著電台跟情報處的兄弟同時出發。一經確認,大軍立即開拔,爭取在天明前發起攻擊,明天中午十二點前解決戰鬥。」
能否打贏那幫連「大刀會」都打不過的烏合之眾,陳大少爺充滿信心。
想到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讓他逃脫,陳大少爺「啪」的一聲猛拍桌子,「就這麼定了!陳副團長,你立即帶情報處的兄弟去機場跟搜索隊匯合;陳處長回去準備彈藥和後勤補給,張參謀、魏參謀,你們回去制定作戰計劃,整個行動由你們二人擔任正副指揮,大軍出發前我會跟王副團長去作戰前動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