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一顆子彈怪叫著從頭上掠過。
迷迷糊糊出來撒尿的王老四打了個激靈,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鬼……鬼……鬼子來了!」
突如其來的槍聲,讓剛才還一片沉寂的村莊炸開了鍋。慌忙之中,匪兵們連衣服都顧不上穿,槍都來不及拿,像沒頭蒼蠅似的衝出一座座低矮的茅草屋,在村子裡到處亂竄。
「噠噠噠」,一串子彈打在附近的草堆上,一堆人連忙散開臥倒,面向來襲的方向。
捷克式機槍!
「自衛團」三營長猛然反應過來,從一個匪兵手裡搶過步槍,大呼小叫道:「不要慌,不是鬼子。都給我回去拿槍,把他們打回去。」
沒有擲彈筒和迫擊炮聲,只有「中正式」和「捷克式」炒黃豆似的聲響,其間還夾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盒子炮聲,有點經驗的老兵和土匪,都意識到來襲之敵並非可怕的鬼子,陣腳一下子穩了下來。
三營長躲在柳樹後,一個勁打手勢催促部下們快架機槍,並扯著嗓子朝已摸到村口的敵人喊道:「我們是**『武進自衛團』,你們是哪一部分的?都是抗日部隊,別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
張少華部分駐在相隔不到六里的三個村莊,眼前這股匪兵已被謝營、張營和輜重隊合圍,負責指揮戰鬥的謝文濱營長不慌不忙,舉起喇叭筒回道:「打得就是你們『武進自衛團』!姓宋的,你已經被包圍了,繳械投降吧。」
兩挺機槍已經架好,開始搜索目標,三營長宋巖似乎有了幾分底氣,一邊示意身邊的幾個頭目去收攏部隊,一邊喊道:「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對面的兄弟,你們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否則就是跟韓主席、跟蔣委員長為敵。」
陳大少爺有過交待,打仗是手段,收編才是目的。確認其已插翅難飛的謝文濱,當然不會幹那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乾脆躺下身來,頭也不回地喊道:「姓宋的,跟你明說了吧,老子的汪主席的部隊,別拿什麼蔣委員長和韓主席來嚇唬老子。給你三分鐘考慮時間,若不放下武器投降,那就別怪老子不客氣。」
「彭……彭……彭……」
說話間,西北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隆隆的炮聲,那是團部所在地,宋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低聲說道:「我在這邊拖延他們,你去北面菜地看看。」
「是。」
邱營和陳營也打響了,謝文濱底氣十足,再次喊話勸降,「聽見沒有?那是在炮襲你們團部,姓宋的,識時務者為俊傑,別傻呵呵的為張少華陪葬。」
村北到現在還沒槍聲,宋巖心存僥倖,「老子誓死不當漢奸!」
「既然你想當英雄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謝文濱擦了擦嘴角,隨即大聲命令道:「傳令兵,給炮兵排發信號,讓他們給這幫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孫子點顏色瞧瞧。」
「是!」
「收屍團」有且僅有的兩門舊式75毫米山野炮,和屈指可數的六枚炮彈終於派上用場。炮手們迅速架好炮隊鏡,排長下達了一系列口令,「目標前方村口,榴彈瞬發引信半裝藥,標尺五零零,兩發急速射,開炮!
炮手拉動撞針,炮彈轟然出膛。
由於倉促選定的炮位在泥濘的路基下,只進行了簡單加固,炮架尾端的駐鋤並沒完全插進泥土。擊發的反作用力,使炮身斜著向後一跳,結果炮彈偏離目標,誤中前方不遠的一個大草垛,掀起巨大的衝擊波。
動靜不小,卻沒有造成任何殺傷。
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漫天飛舞的秸稈,同時也宋巖意識到再不逃跑或投降就是死路一條。因為頭一發是試射,接下來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
「噠噠噠……」
怕什麼來什麼,村北突然也響起激烈的槍聲。不一會,狗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驚恐地叫道:「營……營長,後面……後面也被堵上了,到處都是人,投……投降吧。」
與此同時,西北方向村落裡的張少爺,也被激烈的槍炮聲攆得四處亂竄。楊柳樹下的十幾條船沒了,連看守船的人都不見了蹤影,他只能帶著幾個親兵折回村口。然而,木橋也被敵軍佔領,構築在離橋六十多米處的籬笆牆成為他最後一道防線。
「為什麼不還擊!還等什麼!」他跑上去,凶暴地沖機槍手喊。
倉促間,本想跳河逃生的機槍無法準確判斷目標,只能衝來襲方向漫射。月亮被烏雲遮住,雙方視野都有限,槍聲卻此起彼伏。
鄉下打得不亦樂乎,機場卻一片寧靜。
能出動的人都出動了,只剩下陳大少爺、謝秀蘭、李香梅、五月紅、丁書萍、鄭萍如和電訊處官兵,緊守在碉堡裡等候前線的消息。見誰都睡不著,五月紅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副麻將辟里啪啦地築起長城,跟樓上電台的滴滴噠噠聲摻雜在一起,把如此嚴肅的指揮部搞得烏煙瘴氣。
「紅中。」
「碰,」被死拉硬拽上桌的鄭萍如,麻利地放下一對紅中,朝身後正閉目養神的陳大少爺陰陽怪氣地說:「妹夫,我還以為你會身先士卒呢,到頭來卻在這看我們打麻將,真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啊。」
張少華再無惡不作,他也是中國人。在這個日寇侵略、國土淪喪,人民遭殃的年代,中國人打中國人始終不是件什麼光彩的事,所以就算天亮後不要去跟村上和森田談判,陳大少爺也不會親自出馬。
階下囚還這麼囂張,謝秀蘭立馬拍了拍桌子,「好好打你的牌,少扯那些廢話。」
鄭萍如可不吃她這一套,針鋒相對地說:「謝處長,這可不是什麼廢話,兩千四打三千,以少勝多,妹夫用兵如神,我們臉上也有光不是?」
還胡攪蠻纏,連李香梅都看不下去了,「鄭小姐,有什麼話敞開說,別在這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您不就是想說團座和我男人中國人打中國人?您上過洋學堂,比我有學問,您那些大道理我不懂,就知道張少華是個欺壓百姓、無惡不作的畜生。」
五月紅重重點了下頭,「我們替天行道,問心無愧!」
「可他同時還是**的抗戰部隊,」鄭萍如扔出一張牌,似笑非笑地說:「李處長、吳處長,你們知道這一打意味著什麼嗎?算了……跟你們說了也是白說,等著聽中央社的廣播吧。」
三個女人一台戲,更何況還不止三個女人。
陳大少爺頭都大了,乾脆起身說道:「阿東,我出去走走,有什麼消息到外面找我。」
「是,團座。」
「我也去。」丁書萍順手抓起外套,跟著站起身來。
夜色茫茫,一片寂靜,絲毫聽不見西北方向的槍炮聲。二人沿跑道一聲不吭地往前走,很快便走到盡頭。
想起五月紅說過,曾有幾個年輕的村民因為好奇一起到這裡飛機,被之前駐守在機場的松尾小隊射殺在前面的草叢裡。丁書萍不禁打了個寒戰,緊靠到陳大少爺身邊。
「是不是冷啊?」
丁書萍搖了搖,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說:「別生我表姐的氣,其實她也是為你好,畢竟那個張少華縱有千般不是,也不能隨隨便便打他。」
「我知道,」陳大少爺點上根香煙,意味深長地說:「但這個張少華我不得不打,不過你放心,打完這仗後就不會發生類似的事了。至於重慶怎麼看、怎麼說,那是他們的事,用吳處長的話說我問心無愧。」
「繼祖,難道你就不為以後想想?」
這麼稱呼自己還是頭一次,陳大少爺有些意外,低頭笑問道:「你叫我什麼?」
丁書萍臉頰發燙,連忙別過頭去,「這不是做戲要像點嘛,如果你不喜歡,那下次就不這麼叫了。」
「沒有沒有,只是有些不習慣罷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看著陳大少爺那副喜形於色的樣子,丁書萍更堅定了把他化為「繞指柔」的決心。
「你是說為以後想想?」
「嗯。」
「想過,想過很多,」陳大少爺狡黠地笑道:「甚至想過哪天你能回心轉意,跟我真正的結婚生子,那孩子的名字該怎麼取?」
「你……」
丁書萍氣得咬牙切齒,真想就此扭頭而去。令她倍感意外的是,陳大少爺剛開完玩笑便臉色一正,「書萍,該讓你知道的我自然會告訴你,不該讓你知道的那也是為你好。不管是真是假,看在咱倆曾拜過天地的份上,別再像你表姐一樣旁敲側擊了。」
「好心當著驢肝肺,要不是看在子琪和子菁的份上,我才不管你呢。」
真是各懷鬼胎、同床異夢啊!陳大少爺暗歎了一口氣,正準備開口勸她回碉堡,就見阿東興沖沖地迎了上來。
「報告團座,邱營、謝營、楊營和林營已結束戰鬥,陳營和張營正在肅清殘敵。截止十五分鐘前,共擊斃匪首張少華以下兩百六十餘人,擊傷三百餘人,俘獲兩千一百七十餘人,繳獲迫擊炮九門,輕重機槍三十二挺,步槍和子彈正在統計之中。」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果然大獲全勝,陳大少爺欣喜若狂,
「我們的傷亡呢?」
阿東拿起手電照了下電文,匯報道:「二十三個兄弟陣亡,五十八個兄弟重傷,其中張營占三分之二。錢院長正在組織搶救,第一批重傷員天亮前就能轉運回營。」